摘 ?要:從文學(xué)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來說,文學(xué)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詩歌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xué)體裁,其與生活也有著同樣的關(guān)系。詩歌在表現(xiàn)詩人主觀中的現(xiàn)實世界時總是離不開對生活中景物的描寫,然而詩歌體物繪景時就會觸及詩之意象和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物象之間的關(guān)系,即詩歌是要照著實物摹畫或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抑或在似與非似之間,這其實牽涉到詩歌體物繪景的標(biāo)準(zhǔn)或原則的問題。
關(guān)鍵詞:意象;情感;形似;神韻
作者簡介:朱文霞(1983-),女,湖北荊州人,碩士,荊州長江大學(xué)文理學(xué)院人文與傳媒系助教,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批評方向的研究與教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5-0-02
詩歌體物繪景的標(biāo)準(zhǔn)或原則的問題在古典文論中有過論述。如蘇軾在他的一首論畫詩《書焉陵王主簿所畫折枝》:“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睎|坡常將詩與畫并論,如他稱王維的詩畫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蘇軾認為詩和畫一樣,其不應(yīng)該僅僅拘于形似而描寫景物,否則實在是淺顯之見。關(guān)于這句“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現(xiàn)代人的解釋可是說是都注意到了這一方面,但是又有不同程度的別的闡釋。敏澤在《中國文學(xué)理論批評史》中把蘇軾的這句話同他的“辭達說”聯(lián)系起來,認為蘇軾嘲笑“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形似”[1],要求詩人體物繪景要了然于心,并布之以口,這樣可致“辭達”,才能使“文不可勝用”。把蘇軾的論畫詩與他的《答謝師侄書》中提到的“辭達”觀點聯(lián)系起來,會使人認為蘇軾對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形似”的完全否定。牟世金在《意得神傳,筆精形似》中認為蘇軾這幾句論畫詩“常為后世輕形重神者的口實”,[2]從而提出了形神并重的觀點??梢娔彩弦舱J為蘇軾有重神輕形的傾向。張少康對此詩的發(fā)揮則是從欣賞式的角度進行的:“所謂‘作詩必此詩就是對只注重詩歌具體文字所表現(xiàn)的字面有的意思,而不懂得探求詩歌意象中所蘊含的神韻情致,這就是與繪畫只求形似,不求神似一樣?!盵3]詩歌意象中因包含詩人的情感就不再是現(xiàn)實中的景物了,從而有了神似,可見還是有似的要求的。對于以上幾種說法,本文不做孰是孰非的判斷,欲從蘇軾此詩所提及的問題出發(fā),簡單談?wù)勗姼梵w物繪景的標(biāo)準(zhǔn)。
宋人葛立方在《韻語陽秋》有這樣一段話:
歐陽文忠公詩云:“古畫畫意不畫形,梅詩寫物無隱性。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見詩如見畫?!睎|坡詩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或謂:“二公所論,不以形似,當(dāng)畫何物?”曰:“非謂畫牛做馬也,但以氣韻為主爾。”謝赫云:‘衛(wèi)協(xié)之畫,雖不該備形妙,而有氣韻,凌跨雄杰其此之謂乎?陳去非作《墨梅詩》云:“‘含章檐下春風(fēng)雨造化工成秋兔毫。意得不與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皋。后之鑒畫者,如得九方皋相馬法,則善美?!?/p>
葛氏對蘇軾論畫詩的發(fā)揮是別有可取之處的。首先,詩是對物的描繪,不應(yīng)拘于形似,而應(yīng)該以氣韻及詩人貫于其中的情感體驗為主;其次,不以形似為主,又絕不是“畫牛做馬”,而是要有形似之一端;最后,所謂“忘形得意”、“意得不可顏似”這正是“得意忘言”、“得魚忘筌”之意。雖目的在于得意,在于氣韻,其達意之言,傳神之形還是不可無的。
《王直方詩話》又云:
文忠公《盤車圖詩》云:“古畫畫意不畫形,梅詩寫物無隱性。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見詩如見畫。”東坡作《韓翰畫馬圖詩》云:“韓生畫馬真是馬,蘇子作詩如見畫,世無伯樂亦無韓,此詩此畫誰當(dāng)看。又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君看賦詩者,定知非詩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庇衷疲骸吧倭旰材珶o形畫,韓翰丹青不語詩。此話此詩今已關(guān),人間駑驥,謾爭馳。”余每頌數(shù)過,殆欲常以為法也。”[4]
王直方述而不作,然而我們可以推知他以何為法。王氏是極其贊嘆東坡把詩畫結(jié)合而論的,詩中有畫,畫從何而來?當(dāng)然是體物繪景。畫中有詩,詩意何得而至?當(dāng)然需要寓情含意。詩畫一律,俱為傳情達意,不可拘于形似。然而“韓生畫馬是真馬”而不是畫馬為牛,形似必不可少也,其馬之為真者何?概有馬之真精神在。因此王氏欲得法者,一為真形似,二為有神在,王氏他之所以極許詩中有畫,大概因為他認為詩畫應(yīng)該完全結(jié)合,體物繪景之中恰能傳情達意,二者相得益彰,則巧合無垠。金代人王若虛《滹南詩話》有云:
東坡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夫所貴于畫者,為其似耳。畫而不似,則如勿畫。命題而賦詩,不必此詩果為何語。然則東坡之;論非歟?曰:論妙于形似之外,而非遺其形似,不窘于題,而要不失其題,如是而已耳?!盵5]
東坡論畫實在不單單論畫,其目的亦在論詩。王若虛對蘇軾的詩論主張的闡發(fā)有所失缺,牟世金先生在上面所提到的那篇文章里也引用了同樣的一段話,進而評論說:“王若虛的文藝觀點”雖然推崇蘇軾,這里也有明顯的辯護跡象,但是在這個問題是那個,到底和蘇軾的基本(傾)向不同;他不是否定形似,而是極力肯定形似?!盵2]王氏比牟氏所言是重形似的,“畫而不似,則如勿畫”,然而王氏實在又不僅重形似,“妙于形似之外”,大概有重形之外之意一層,但意又實在不在形似之外而在于形似之中,這最后一點,王若虛沒有意識到?!吧焦取额}陽關(guān)圖》云:‘渭城柳色關(guān)何時,自是行人作許悲。夫人有意而物無情,固是矣。然《夜發(fā)分寧》云:‘我自只如常日醉,滿川風(fēng)月替人愁。此復(fù)何理也?”[6]王若虛此問頗不知詩。物一旦被寫入詩中就有情有意了,而詩之情意正在所寫景物之間,其有此問故知王氏沒有體會到情亦在形似之中。
明人俞(卉)《逸老堂詩話》:
少師李文貞公嘗曰:“東坡竹妙而不真,息齋竹真而不妙。”蓋坡公成于兔起鶻落須臾之間,而息齋所謂節(jié)節(jié)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者也。裝以畫為事者,乃如是爾?!盵5]
今人見畫不語先觀其韻,往往以形似求之,此畫工鑒耳,非古人意趣,豈可同日語哉?歐陽文忠公詩云:“古畫畫意不畫形。”蘇東坡云:“作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闭婷砸?。[5]
此為俞氏論畫之語,然亦通論詩。他論畫極非形似,大有只重意而不重形之嫌疑,他之用歐陽修、蘇軾議論只言片語,使本來就有偏向的議論完全走向忽略形似的一面,然而詩如畫一樣不當(dāng)體物繪景絲絲描摹卻是他也認識到的,所謂:“真而不妙”便是此意。但是明人楊慎《升庵詩話》對體物繪景之論就相對完善了,其曰:
東坡先生詩曰:“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毖援嬞F神,詩貴韻也。然其言有偏,非至論也。以道和公詩云:“畫寫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tài)。”其論始為定,蓋欲以補坡公之未備也。[5]
“神”、“韻”有其相通的一面,即其中包含的作者的思想感情?!拔锿庑巍奔础吧瘛?,“畫外意”即“韻”。楊氏引以道補坡論之失,與宋人引坡公詩補其失是有同工之妙的。故本人認為,坡公之詩有失的一面,然據(jù)此而稱坡公不重形似只重神意,則有失公見。
綜上所述,關(guān)于蘇軾之詩“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币延泻芏嗳藢ζ浼右躁U述,或用坡公他詩以補此詩之不足;或用他人言論補其偏頗,或沿其習(xí)而導(dǎo)其源使之走向完全之端,但識者會披沙揀金,從蘇軾的文論思想中洞察詩人體物狀景之標(biāo)準(zhǔn)或原則。其原則為:第一、寫物要有物在,寫景必有景存,此求真求實,同時讀者也可有興情之契機;第二、寫景狀物實在不能節(jié)節(jié)為之,精雕細刻,而要寫詩人觀照中的景物的總體印象,第三、寫景狀物僅僅是一種傳情達意的手段,也是達到此目的的重要途徑。蘇軾常常詩畫并提,其《書摩詰藍田煙雨圖》評王維詩畫云:“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盵6]所謂“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tài),”正是情景相生相合而成就詩歌之意。故詩之體物繪景貴在似與不似,肖與不肖之間:似與肖,故不失其真;不似與不肖,故不失其情。
參考文獻:
[1]敏澤 ?中國文學(xué)理論批評史.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5.
[2]牟世金 ?雕龍集. ?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 1983.5.
[3]張少康 ?文心與書畫樂論.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12
[4]郭紹虞 ?宋詩話輯佚. ?中華書局.1980.9.
[5]福葆 ?歷代詩話續(xù)編. ?中華書局.1983.9.
[6]郭紹虞 ?中國歷代文論選(2).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