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慕竹
初唐時的詩人宋之問是個公認的才子,他的一句“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讓所有思鄉(xiāng)詩都黯然失色;他的一首《度大庾嶺》,“但令歸有日,不敢恨長沙”,被譽為“示后進以準”的佳作。不僅有佳句在手,他還奪得過兩次皇家詩歌大賽第一名。
第一次是在武則天朝。久視元年(公元700年)春天,武則天駕臨洛陽龍門香山寺,忽然來了興致,命隨侍的大臣們即興賦詩,還拿出一件錦袍,宣布說:“誰的詩先寫成,這件錦袍就賞賜給誰。”侍臣們奮筆疾書,不一會兒工夫,左史東方虬就第一個交卷了,是一首《春雪》:“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不知園里樹,若個是真梅?”詩寫得相當有意境,武則天很是贊賞,當即就把錦袍賞賜給了他。東方虬得意地把錦袍披在了身上,可還沒坐穩(wěn),宋之問也把詩送到了武則天手上,題為《龍門應制》:“洛陽花柳此時濃,山水樓臺映幾重……吾皇不事瑤池樂,時雨來觀農扈春?!比婇L達42行,286字,洋洋灑灑,一氣呵成。武則天一見,吟賞不已。然而作為最高獎項的錦袍只有一件,怎么辦呢?武則天顯然是個很任性的人,全然不顧“先成者賜以錦袍”的游戲規(guī)則,命人從東方虬身上奪回錦袍,披在了宋之問身上。由此,“奪錦才”就成為后人喻指才識超群之士的古諺。
第二次是在唐中宗時。景龍三年(公元709年)正月晦日,中宗臨幸昆明池,命群臣賦詩,從中選一篇優(yōu)秀作品譜成新的御制曲。大家不敢怠慢,或吟或詠,下筆如飛,很快就有百余篇詩稿交了上來。主持詩賽的才女上官婉兒端居于殿前的一座彩樓上,負責評判,落選的詩作會被飛擲下樓,一時紙落如飛,最后只剩下沈佺期和宋之問的詩還沒有下來,又過了一會兒,一張紙飄然而下,大家爭著上前觀看,乃是沈佺期的詩,宋之問又一次成為笑到最后的人。在當時,沈佺期與宋之問齊名,時人有“沈宋”之說,對于這樣的結果,沈佺期當然有些不服。上官婉兒當眾評判說:‘你們二人的詩功力相當,難分軒輊,然而你那首詩最后一句‘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詞氣已竭,就不如宋詩‘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猶然綿綿不盡?!鄙騺缙诼犃耍澳藝@服”。
宋之問的才氣沒的說,他還憑借其在規(guī)范律詩形式方面的突出貢獻,在文學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然而,他在歷史上也飽受質疑,提起他的名字,許多人都會嗤之以鼻,這是為何呢?原來宋之問在政治上是個投機主義者,為了向上爬,常常不擇手段。
因為在香山寺出色的表現(xiàn),宋之問被召進了武則天的寵臣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掌管的奉宸府,任左奉宸內供奉。當時張氏兄弟靠給武則天當面首而深得寵幸,權勢熏天,宋之問從中看到了機會,對張氏兄弟傾心附媚,服務極為用心。張易之知道武皇雅好詞賦,便也時常附庸風雅,無奈才氣有限,不得不常令宋之問捉筆代勞,所以許多以張易之署名的奉詔應和詩篇,多是出自宋之問的手筆。好在宋之問對此深以為榮,并不在乎著作權的歸屬,這讓張氏兄弟非常高興。然而,宋之問覺得做得還不夠,為了盡表衷心,他竟擔當起了仆人的職責,《控鶴監(jiān)秘記》中記載:“之問尤諂事二張,為持溺器,人笑之。”一個堂堂詩人,竟然干起了為人倒尿壺的事,難免要惹人恥笑了。
可惜張氏兄弟并沒給他幫上大忙,在武則天被逼退位后,張氏兄弟被誅,宋之問因為與他們的親密關系,被貶往荒涼的嶺南。
后來武則天的侄子武三思執(zhí)掌權柄,宋之問恰好從貶所潛逃回洛陽,藏身于張仲之家。有一天晚上,他聽到駙馬都尉王同皎等人正與張仲之密謀殺武三思以安王室,不由靈機一動,即刻派外甥李悛前往武三思處告發(fā),同時傾表衷心。結果張仲之、王同皎等人很快被捉拿“正法”,而宋之問憑著恩將仇報的高級厚黑,不但未被追究潛逃的罪責,還堂而皇之地升為鴻臚寺主簿。
隨著政治形勢的不斷變幻,宋之問也展現(xiàn)了超強的“變臉”能力。太平公主弄權,他寫詩吹捧,“文移北斗成天象,酒遞(一作“近”)南山作壽杯。此日侍臣將石去,共歡明主賜金回”;安樂公主崛起,他的頌詩馬上呈上,“英藩筑外館,愛主出王宮。賓至星槎落,仙來月宇空”。宋之問如墻頭草般,哪邊風強,就倒向哪邊,自以為左右逢源,卻落了個誰也不待見。唐睿宗復位后,以其“獪險盈惡,無悛悟之心”,將他流放欽州。先天元年(712年),唐玄宗即位后,下詔將他“賜死桂林”。一代才子宋之問就這樣結束了一生,時年僅57歲。
宋之問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缺乏一種“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風骨,這使他一生蒙羞,讓人十分可惜。古人講究“詩品出于人品”,欲為文先做人,可宋之問卻是才華橫溢而人品卑劣。這或許正是他悲劇的根源,沒有了品格的斧正,才情越高,越可能俗不可耐,最終淪為世人的笑柄,這是我們今天應該深深引以為戒的。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