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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球

      2016-05-14 11:38:37任建輝
      延河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姐夫所長姐姐

      任建輝

      “我們用鄰人的血,寫下自己的名字。”

      獻給那個蒙面者

      僅僅一年之后,我就從鏡子的前端來到鏡子的后頭。如今的我只能通過噴吐一個個煙圈,與空氣調(diào)情,來懷念往昔的空氣了。我的雙腿交疊著架在辦公桌上,半個身子坍陷在藤椅里,看著它們在我的眼睛上方上升。在尚未抵達(dá)天花板前,它們就消失了。我很向往這樣的消失,但我知道我得留下。依然沒有人給我打電話,沒人打斷我的貝多芬第七交響曲。這里是鄉(xiāng)下。如果我愿意走出房間,我會變得更真實。可我不愿意。

      我的同事此刻想必在大排檔邊喝酒,或者去縣城的賓館洗澡搓麻將。我實在羨慕他們找樂的能力,而我得守著八十二平方公里的夜色,獨自撐到天亮。我不喜歡睡覺,在很早之前我就發(fā)現(xiàn)了這點。我也樂于為人所用,為能換來一小片獨處的時光。我并不想與眾不同,只是不能和人打成一片,或者說,不能活出人味來。高尚的理想在我是沒有了,低級的趣味一時也難以培養(yǎng),只能靠一點點怪癖活著了。

      我的所長是個還沒有被中年徹底毀掉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金屬架眼鏡,臉部線條柔和,很難從他身上挑出什么缺點和優(yōu)點來。他很喜歡書法,多少還是希望以后能派上用場的,但他似乎對自己的現(xiàn)狀挺滿意,對下屬也沒什么架子。算起來我們還是遠(yuǎn)房親戚,從輩分上講我好像比他高一些,但我懶得和他計較。畢竟我也年青。他倒挺理解我,而我不得不接受他的理解。在他看來,從軍隊里出來的人,就像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的囚犯,都有段適應(yīng)期。

      他自己也當(dāng)過兵,在福建的某個山區(qū)。一幫人守著個雷達(dá),實在沒什么事干,就養(yǎng)水仙花,樓上樓下到處都是。他的班長復(fù)員到地方后不久就瘋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也是后來偶然從一個戰(zhàn)友那里聽來的,事情都過去好多年。他的班長對他很好,由此所長得出結(jié)論,瘋子身上都有不為人知的善良,但他一直不敢去看他,為此他感到很愧疚。我說還是不相見為好,這樣對大家都好。我也想起我的班長,他對我還不錯。不過他喜歡吃狗肉,一想到這,我就不想和他繼續(xù)有聯(lián)系了。

      其實我對軍隊沒什么留戀。當(dāng)然那段生活自有其魅力。可以活在動人的假象中,每一天都那么充實,連做夢的時間都沒有。始終沒有停止過對敵人的想象,并為此而時刻準(zhǔn)備著。我記得那年夏天我們被拉到野外演練,我還死過一回。我躺在地上望著無云的天,并不因死去而難過,反而覺得這一刻真的太美好。現(xiàn)在想來,這更像個游戲,而我們太投入,竟一點也察覺不出。那時我也相信報紙(當(dāng)然我們只看一份報紙),以揮灑汗水自得,以充滿血性為榮。當(dāng)我脫下那一身制服時,我覺得我失去了自己的身體。

      然后我又換上了另一套制服。這是我母親的意見。她希望我能回到本地。那時她跟隨姐姐一起在北京,姐姐在一家外貿(mào)公司做會計,她在一家酒店做保潔員。她一直想回家。每次打電話,她總會說起她的種種不如意。其實我更傾向于姐姐的建議,想趁著年輕到外面闖一闖。但父親去世之后,我就決定永遠(yuǎn)不會反對母親。也許我的性格更適合在地方上發(fā)展。我不是很有野心和沖勁的人,雖然有點好奇心,但想象力不多,有時甚至可以說太拘謹(jǐn)。

      從前入伍的時候,我有自己的憧憬和思考,最后也不能說幻滅,“幻滅”這個詞我用也不合適,就是感覺,好像總是在外面。在從縣分局把我接到所里的路上,我很認(rèn)真地向所長請教該如何當(dāng)一名警察,他卻笑了笑,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的所長很有一套他自己的理論,他說當(dāng)警察和當(dāng)兵截然相反,它首先是生活的。我才知道,在鄉(xiāng)下,警察是不拿槍的。槍都鎖在保險柜里,為了怕丟掉,其實也沒必要。

      “只有你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你看人才能看得清?;饸庖膊粫敲创?。”可能母親跟所長說過什么,他非得繞這么一個大彎來關(guān)心我。他特地為我安排了一間有風(fēng)景的單身宿舍,在二樓走廊的西頭。所謂風(fēng)景,更像一幅靜物畫,根本無法讓人產(chǎn)生看風(fēng)景的心情。所長說你得先有看風(fēng)景的心,才能看到風(fēng)景。我再次有那種在外面的感覺,唯心論并不能給我太多幫助。

      我的同事們的表情都很活躍,在為我舉行的接風(fēng)宴上,我很快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不久我明白,那是因為無事可做?,F(xiàn)在不要說打架斗毆,連小偷小摸也難得發(fā)生。稍微年輕一點的都在沿海城市打工,不出去的便進開發(fā)區(qū)的工廠上班。資本主義替我們收編著罪孽,人是越來越少。張三家的狗也不再欺負(fù)李四家的雞。雞也越來越少,只比牛稍微好些。于是我也明白了,如果說我的過去還有未來,那我的現(xiàn)在只剩下現(xiàn)在。這沒什么可哀悼的,你們也不要給我送鮮花。

      母親一度擔(dān)心姐姐會成為一個老姑娘。她都已經(jīng)三十一,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在父親去世后,姐姐也就輟了學(xué),先是在深圳待了幾年,然后跑到東北一個名叫鶴壁的地方學(xué)日語。她說那邊的學(xué)費低,也不知學(xué)得怎么樣,后來又在北京讀了個夜校。她并不像別的女孩子那樣有青春,所以等工作終于穩(wěn)定,手頭稍有余裕,她私底下是很想享受一下生活的。

      當(dāng)她打電話跟我說她要嫁人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也未免太快。我沒有問對方是誰,她說是她的高中同學(xué)。什么時候帶給你看一下。我說好啊。那時我在陸軍學(xué)院學(xué)習(xí),正好他們要來省城一趟。我?guī)麄儏⒂^了學(xué)校旁邊的拖拉機廠,我們改革開放的總設(shè)計師當(dāng)年下放的時候就是在這里接受勞動改造的。那條他走了三年的小路也保存著。我們又游了滕王閣。午后天下起了雨,在躲雨的時候你能看出誰和誰是一對。而我站在旁邊,仰起頭來看蛛絲一樣發(fā)亮的雨,不看他們。我想,他們以后幾十年就要一起吃飯一起睡覺,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以后這樣的時刻大概也不會有了。

      我的姐夫是個有點古怪的人,他的論文都寫到一半,忽然從北京卷鋪蓋回家。他的父親本來還指望他到大學(xué)當(dāng)老師,他卻養(yǎng)起了藍(lán)孔雀。他更像是把一種疾病帶了回來。幾年之后,我們縣的飯店里便多出了一道招牌菜。有孩子馬上要高考的家長們也多了一道迷信。那些下來考察的領(lǐng)導(dǎo)們更是點明了要吃孔雀肉。很難說姐夫有什么生意頭腦,他的身上沒什么熱情,好像永遠(yuǎn)心事重重的樣子。關(guān)于他有一些不好的傳聞。因此母親一開始是有疑慮的,后來看姐姐過得似乎不錯,再說也沒別的辦法,慢慢也就接受了。

      姐姐懷孕后不久,母親也搬過去住了。于是每個星期天,我都得去姐姐家吃飯,就像是去醫(yī)院接受檢查一樣,為了讓她們知道我恢復(fù)得很好。鄉(xiāng)下的秋天霧很大,即使到九點多鐘依然不退。我得沿著防洪堤,騎上一個小時的自行車,中間還得從河岔口的一座節(jié)制閘上經(jīng)過。盡管斜對面不遠(yuǎn)處便是攔河壩,能聽到巨大的喧響,但閘門口的河水卻幽深平寂,從上游流下來的死豬都聚在這里。我漸漸養(yǎng)成了清點它們的習(xí)慣。盡管置身于那股惡臭之中,難免會反胃和眩暈。

      自從修了鄉(xiāng)間公路之后,防洪堤就很少有人走了,堤上的羊腸小道也漸漸在閉合。不過有時我能遇到一兩個灰色的人影從對面踽踽走來,又立即從我的身后消失。我很想和他們打招呼,問他們要去哪里。我甚至想裝作迷路的樣子,然后虛構(gòu)一個地名出來,向他們打聽。這些想法給我了極大的滿足。我覺得有霧的天才有相遇,才有風(fēng)景。

      我也會想起我的父親。在他去世后,我很少想他。可能是因為他死的時候,母親和姐姐哭得太厲害,好像根本就沒我什么事。這個小學(xué)數(shù)學(xué)老師蓄著一把大胡子,面色極紅潤,不過他飲酒有節(jié)度,從不亂發(fā)脾氣,笑起來有一種粗獷的甜。他喜歡寫舊體詩,也喜歡釣魚。我記得那時他常帶我去河邊,大概是想把他的這一愛好傳給我,可我坐不住,便在草地上翻跟頭給他看,引得他哈哈大笑。

      我并不認(rèn)為父親的死對我有什么影響,可母親和姐姐卻覺得我變了。也許便是出于某種無法言明的擔(dān)憂,她們才把我送進部隊,過集體主義的生活。即使如此,她們還覺得我是一只風(fēng)箏,隨時可能走失。她們總是過分關(guān)心我的營養(yǎng)。每次見面,母親總要誹謗一下派出所的伙食,其實我覺得我們吃得還不錯,也許是我不講究。姐姐則希望我能和她的丈夫多聊一聊。兩個都不愛說話的人,是可能聊到一起去的。

      午飯后,女人們?nèi)ノ缢?,而我們會在屋頂上喝茶。秋天收割后的田野呈褐色,點綴著稀疏的綠意,就像韓愈詩中所說的,必須從遠(yuǎn)處才能看見。一條馬路從山腳下橫穿而過,偶爾有一輛皮卡車駛過。我們漸漸熟悉了彼此的沉默,以及打破沉默的方式。

      姐夫會問我一些工作上的事。每周我會代替所里的老警察,去縣里的戰(zhàn)訓(xùn)基地打一次槍。我可以驕傲的東西很少,槍法可以算作其中一項。“之前你們的教官只教你們射中,沒有教你們射不中,也沒有教你們把槍抬高三十厘米吧?”姐夫問道。我不禁有些愕然。我也會問他養(yǎng)殖方面的事。他說孔雀很好養(yǎng),它們不愛生病,對吃的也沒什么挑剔。其實我好奇的是他的心境。

      現(xiàn)在還是有人趕集的,雖然不如從前熱鬧。那些上了年紀(jì)的人去市集當(dāng)然不僅僅是為了賣雞蛋或者買針線,也是為了交流各種信息。譬如誰家的老人死了,誰家的蜜蜂得了憂郁癥,誰家有治手麻的土方,誰家的女兒還沒嫁。我姐夫的一位族叔是賣糍粑的。有一天,鐵器店的老板給他敬了一根煙,他們站在一起,聊了一下今年的雨水。晚上姐姐就跟我打電話,叫我第二天去見個人。馬上要過年了。這種電話不會只有一次。我說她要見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就讓她先見別人好了。姐姐說我不去的話,她就打110。

      第二天,所長正好要去分局開會,我搭著車進了城。除了警服外,我并沒有其他像樣的衣服。我本來想跟同事借,又不想叫他們知道我相親的事。就這樣,我走進了電影院旁邊的一家理發(fā)店。店面呈L字形,地方很小,推開門便是洗頭的躺椅。一個系著紫色圍裙的姑娘正在給一個中年婦女的頭發(fā)抹油膏,看到我進來,示了一下意,叫我往里走,找一張椅子坐下。起初她們還在聊天,顯然我的到來制造了一種尷尬的氣氛。在我之后不久又有一個中學(xué)生進來。我問他是不是來剪頭發(fā)的,他愣愣地看著我。我站起身來,朝他走過去,說不用怕。

      我也不知道那天上午我洗了多少個頭。臨到末了,小T問我要不要也理個發(fā)。可能她更習(xí)慣一邊動著剪刀一邊和人聊天。我說我們還是去吃飯吧。我們穿過老石橋,走進路口一家四川人開的飯館,在二樓一個靠窗戶的桌子邊坐下。從這里可以看到枯竭的河面。小T就住在這附近,跟老板認(rèn)識。我們?nèi)サ臅r候有點晚,把我們的菜上完后,廚師和服務(wù)員便去午休了。窗簾拉上,燈也關(guān)掉。只有我們那一處借著外面的光線亮著。

      小T在新加坡待過幾年,她的手藝就是從那邊學(xué)來的,好像還取得了一個由四個大寫字母組成的資格證書,反正很有海歸的感覺。她是個很有上進心的姑娘,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并且已經(jīng)著手去做了。她反過來,問我對自己的未來有什么規(guī)劃。我想之前那些來小T這里面試的男子大概都是被這道題難住的吧。我也沒有更好的解藥。那天的菜有點咸。茶壺馬上就空了。我不得不四處找水喝。

      小T也喜歡讀書,譬如羅素、周作人和讀者文摘。她屬于那種沒上過大學(xué)但對大學(xué)特別神往的女孩。這是她的善良之處,不像我有厭惡心。她雖然很喜歡掙錢的感覺,但也是要過一點精神生活的。每天晚上,我必須要讀幾頁書才能入睡。她說。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們好像還沒有發(fā)展到這一步吧。

      不知怎么地,我們又談到了李光耀。小T說她見過他,當(dāng)然是在電視上。我表示我個人還是更傾向于鄧小平。然后我又跟她講起我們學(xué)院旁邊的那條著名的小路。顯然我這么說的時候,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我并沒有多少和女孩子相處的經(jīng)驗,不知道她們到底要什么,也不會說甜言蜜語。雖然常常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但很可能這說明我的自我感覺太好了。

      那頓飯是小T請的客,她非得這么做,也就是說我們兩清了。我頓時輕松了許多,對她也多了幾分好感,尤其是在橋頭分手的時候。在回派出所的路上,我想好了應(yīng)對姐姐的話,可到了晚上,我根本沒機會把這些話說出來。姐姐直接問我,怎么把人家女孩子給氣哭了。我不禁愕然。女孩子的哭是很容易的,并不見得是我的原因。我試圖撇清關(guān)系。姐姐馬上又轉(zhuǎn)換一副口吻,這是好事啊,說明她對你動感情了。

      我說這樣更不行。我不想讓小T走上和你一樣的路。

      你什么意思?你原來是這樣想的。姐姐喃喃自語道。

      我預(yù)感到這個電話會很長。但在一陣沉默之后,我們什么也沒說,只是互道了晚安。

      年后不久,小T和一個自來水公司的小伙子結(jié)婚了。她并不知道我為了填補我的感情空白史,把她視為我的初戀女友。我們之間也就見過這么一次面,實在沒什么故事??稍诹中憧磥恚沂前研埋在內(nèi)心深處,始終未能忘懷。如果我不把她交出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可能再進一步。也就是說,我手頭有了電影票,卻看不到電影。

      我一直認(rèn)為我的大姨很有勇氣,她當(dāng)初敢嫁給一個孤兒,然后一個家就這么撐起來了。你可以在她那里看到很多東西。過去過年女人們都很忙,得自己釀米酒、炸薯片、炒花生,做凍米糖?,F(xiàn)在很少人有這樣的耐心和手藝。所以過年的時候我很喜歡到大姨家去,只是為了品嘗到那種久違的味道。

      那個名叫下城的村子很大,鑲嵌著一排排方格子狀的水塘。這些明亮的水塘曾經(jīng)是我所愛的,可惜現(xiàn)今大半已被埋掉,變成了宅基地。下城也以民風(fēng)彪悍著稱,十幾年前在縣城混黑道的那些有名的人物,什么“豬婆瘋”、“花蝴蝶”都是來自這個村子。

      我的小表哥當(dāng)年也是有綽號的,不過下場不是很好,先是因為搶劫,判了十三年有期徒刑,從牢里出來后,只在家過了一次年,又進去了,最后死在里面,也沒有個說法。我們漸漸也就忘了他。只是有時想起小時候常喊的一句俗語,“落雨出日頭,雷公打癩頭”,會很想念他。

      林秀的父親大概也有那方面的背景。據(jù)說他認(rèn)識信用合作社的人,靠放高利貸,短短幾年內(nèi)身家就上來了。不過這跟林秀好像沒什么關(guān)系,自從父母離異后,她就跟奶奶一起過。高中畢業(yè)后她在廣東那邊打工,直到去年回來,奶奶便再也不讓她出去了。

      她的家在村子最東邊。我們見面的時候,她正在空地上學(xué)開車。這是她父親送給她的,一輛二手的雪佛蘭。年前下過的一場雪,還剩下一些沒有融掉,像鳥的糞便一樣散落在菜地間。不遠(yuǎn)處有一座灰色清水磚房,一個中年尼姑站在門口,擤了下鼻涕又進去了。我把目光重新落在布滿輪胎印的地面,車子不是這么開的,你不能把它當(dāng)成一匹馬。

      我忍不住走過去,要她把主駕駛座讓給我。她沒有拒絕。她早上肯定洗過頭,我試圖辨別出她用的是哪種洗發(fā)水,一分神把車子倒進了旁邊的溝里。好在水溝不深,只有一些干草和枯葉。她笑了起來,也許是意識到這樣的笑有點失禮,立即把臉上的山水像沙子一樣抹平,不作聲,只是直直地看著前方。我并不確定我們的軌跡最后是否會纏繞在一起,但我還是挺享受那一刻的簡靜,可以聽到對方細(xì)微的呼吸。

      我說我給你講一個笑話吧。那是我從我的班長那里聽來的。每次他跟別人講的時候都笑得不行,身子前俯后仰,眼淚都出來了。他說他就指望著這個笑話能讓他多笑一笑,他甚至親昵地稱之為“我的老伙計”。

      “有這么夸張嗎?”她側(cè)過頭來,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你覺得不好笑,千萬不要勉強?!蔽仪辶饲迳ぷ?,“是這樣的。一只氣球被指控謀殺了另外幾只氣球,不過血跡和兇器至今未找到?!蔽也⒉恢竿馨蚜中愣簶?,但沒想到她聽完后會微蹙著眉頭,不知道我碰了什么不該碰的地方,我們都覺得沒意思。

      老實說,林秀的面容雖然姣好,可是太瘦了,無法讓人產(chǎn)生太多的欲念。因此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心想,如果我們以后在一起,恐怕我還得繼續(xù)讓右手做我的情人??赡苓@樣也好。在十分之九的時間里,我很享受孤獨,有時實在忍受不了,才需要給自己制造一小勺快感,更多的是在釋放壓力。性對于我來說,如同我的生活,如同我那喜歡聽貝多芬的父親,如同宗教,只是一種片面的需求。快樂對我來說,也只可能是一個人的快樂。我不想收到回應(yīng),可能也我是因為我害怕回應(yīng)對方。

      我不知道林秀是不是那個能讓我改變的人。不久,我的同事們紛紛向我打聽,問我是不是被富家女看上了。因為每個禮拜六上午,有一輛紅色的雪佛蘭停在我們派出所對面。我說我只是陪人家練車,而且那也不是很高檔的車。有一次我們從姐姐門前經(jīng)過,我就帶她去吃飯,事先也沒跟母親和姐姐說。她們之前看過她的照片,現(xiàn)在看到本人更加滿意??吹剿齻兊谋砬?,我不禁又想起父親的葬禮。這事好像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

      那樁殺人案就發(fā)生在清明節(jié)前夕。姐姐住進了縣醫(yī)院,而且已過了預(yù)產(chǎn)期,可肚子還不見動靜。每天我都要打幾個電話過去,問母親生了沒有。直到過了一個禮拜,姐姐才被推進產(chǎn)房。在我的印象中,女人是在晚上生孩子的,白天生的話總有點怪怪的。姐夫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在趕往下城的路上。

      我們先去了一趟加油站,中間我的同事因為著涼拉肚子,我們又花了一段時間找?guī)B愤叺膸字暧裉m開著花,那條通往林秀家的路我已經(jīng)很熟悉,只是之前,到了路岔口的時候我會往右走,而這次我們的警車往左開。不久我們看到有一戶人家門前圍著一圈人??磥硪呀?jīng)沒什么危險了。我們的警鈴聲只是讓那個圈子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口。

      路上趴著一具小孩的尸體,他從家里跑出來求救,可沒跑上幾步,就被兇手追上連砍幾刀,倒在血泊中。他的身子還太小,根本承受不了太多的傷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血。還有一個新生的生命等著我去看,去給它祝福,我不敢看得太細(xì)。天氣已經(jīng)回暖,有點夏天的意思了,我聽到蒼蠅的響聲??赡芤彩俏业腻e覺。

      下城的人家有在門的上方懸掛鏡子和剪刀的習(xí)俗。鏡子的下方,便是兇手的腦袋,他已在門框上上吊自盡??磥韲^的人們并不怕做噩夢,有的還端著飯碗。我和同事把他抱下來。他的身體比我想象的要輕得多,就像一個稻草人。

      廚房里還有兩個死者,是一對老年夫婦。男的死在柴火堆,女的倒在砧板邊。鍋里還有沒炒完的菜,空氣中有一股糊味。一只裝泔水的鐵桶被碰倒了,地上便多了幾個腳印。從被油煙熏得發(fā)黑的窗戶,可以看見一棟墻上寫滿黑字的磚房,有罵人的臟話、老子式的格言和革命時期的標(biāo)語。

      有一扇門是通往后頭的,不過被木板釘死了,我們在村長的指引下,從大門出來,穿過巷子,來到兇手的家。顯然對于這起殺人事件,村長就像一個導(dǎo)游一樣,一點也不驚訝。他和所長在說著什么,我們就像是來參觀一座被人遺忘的文物。我又拍了幾張照片,然后反過身去拍廚房。那里一團漆黑,看不清死亡。剩下的事就該交給刑偵大隊和救護車了。他們要更加專業(yè)。

      在回去的路上,我跟所長請了半天假,然后在國道邊提前下了車。所長很理解我,他說有了第一次,以后就會習(xí)慣的。我在站臺邊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一輛公交車。其實我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干什么。我想我也許可以去爬山,山頂我是爬不上去的,但在半山腰坐一會兒也是好的,已經(jīng)有映山紅開了。我記得我小時候掃墓,最喜歡把映山紅摘下來往嘴里吸??上椰F(xiàn)在不能欣賞那種甜。

      我沿著防洪堤,朝河的上游走去,也許我可以到河岔口的節(jié)制閘去坐一會兒,數(shù)一數(shù)我的那些豬,聽一聽攔水壩那靜止的轟響。有一個男人已經(jīng)在那里釣魚,他戴著斗笠,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看到他的側(cè)影。我和他遠(yuǎn)遠(yuǎn)地保持著一段距離坐下。后來我把他忘了,因此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離開的。

      我回到派出所的時候,林秀在門口等我。她說她已經(jīng)聽說那件事了。接著她又說,你姐生了個男孩,有八斤重。我問她有沒有吃飯。衛(wèi)生院后面的那條街此刻正是熱鬧的時候。燒烤攤子人不少,我們隨便撿了一張桌子坐下。林秀不愛吃肉,我也沒什么胃口。我點了幾串韭菜和油豆腐,然后要了一瓶啤酒。坐在我們旁邊的是兩男一女,他們說話的聲音特別大,正好掩蓋我們的沉默。

      不久我們也說起話來。我問她的女裝店弄得怎么樣。我想起了小T。好像我認(rèn)識的女孩都挺有主張的。我說小T其實是我虛構(gòu)出來的,她說她知道。那你為什么不戳穿我呢?一直以來,我都想把自己像紙一樣戳破。這樣我就能看到對面的自己了。桌子上的酒瓶子在不知不覺中多起來。酒量太好也不行,不容易醉。

      我們又到田野上去坐了一會兒,看天上的星光。我說我想離開這個地方。那件事我本來應(yīng)該阻止的,不是嗎?我總?cè)滩蛔∵@么想。我覺得自己很無能。我們都不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林秀側(cè)過頭來,說我們來玩剪刀石頭布的游戲。誰贏了誰就可以親一下對方。

      兇手和受害人的兒子們都趕回來了。連夜的長途旅行使得他們臉上的表情顯得無辜而疲憊。他們一個在北京賣菜,一個在廣東送快遞,都很想把事情快點了結(jié),最后還是落實到錢的問題,可始終談不攏一個數(shù)目。這時雙方積壓的火氣便出來了。那個小孩的母親一開始沒有和丈夫一起出現(xiàn),可能是精神上受了刺激,也不敢讓她回來?,F(xiàn)在女人們的哭聲成了主旋律。男人們只能蹲在棗樹下抽煙。

      我的所長也不好過,上頭找他談過幾次話。按照菜佬的說法,他爸就是個精神病,當(dāng)初他要給他戴上腳鐐,可派出所不讓,說他這樣做違法。又說,既然他爸成天喊著要殺人,你們?yōu)槭裁床徊扇☆A(yù)防措施。好了,現(xiàn)在出人命了,叫他一個人來背黑鍋。又說打他從娘胎里出來,他爸除了揍他,就沒怎么管他,而他媽又去世得早。其實他也是受害者。

      他大概覺得我這個年輕人是能聽進他的話的,一個勁地向我倒苦水。我問他真的認(rèn)為他爸是精神???他說村里人都說他不正常,至少有那方面的傾向。不過他也承認(rèn),老頭子脾氣的確很暴躁,但菜種得好,仿佛那些地里的菜才是他的親生孩子?!拔易约嘿u菜的我知道,他種的菜是可以認(rèn)出來的。”說到這里,他的嘴角掠過一絲笑。我叫他有空剪一下頭,好歹出去也是代表家鄉(xiāng)的形象,他說太忙。

      盡管快遞員和菜佬形同水火,可他也部分認(rèn)同后者的說法。同時他們也看出來了,不可能從菜佬那里得到太多的賠償,因而把矛頭對準(zhǔn)了派出所,甚至揚言要把紙錢燒到我們所門口來。這讓我們緊張了好一會。上面的意思是盡快消除影響,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習(xí)慣了那種鬧哄哄的場面,然后有一天,這一切便結(jié)束了。院子里的幾棵細(xì)竹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派出所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一個辦公室里,有一個小伙子像一只猴子一樣,蹲在地上,右手被銬著。另一個辦公室里,兩個同事在那里抽著閑煙,聊著足球和彩票。我拿著文件去找所長簽字,很少有人像我這樣,會及時地注意書柜上方的那幅字又換了,而他也很需要我的注意。我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所以所長會認(rèn)為我只會說真話。

      這時廚子會不敲門就進來,問中午的魚是怎么個燒法。所長會叫他去問指導(dǎo)員的意見,而不愛吃魚的指導(dǎo)員肯定會把問題推到副所長,而我們的副所長又是一位極通情理的人。我不用猜都知道中午我們又要喝鯽魚湯,因為廚子只會這一種做法。等廚子走后,所長會搖頭抱怨他的侄兒,老是把一些快斷氣賣不掉的魚送到我們這里來。誰叫我們經(jīng)費不足呢。他又會提起我的婚事,叫我抓緊點。

      那個燒烤之夜后,我和林秀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聯(lián)系,但也不能說是斷了。在我們的周圍有各種力,要把我們撮合在一起。有時我也會莫名地想她想得發(fā)狂,盡管到了第二天,我?guī)缀醢阉谀X后。我這樣的反復(fù),遲早會被她厭惡。不過可能她也忙,根本沒工夫把感情這種事太放在心上。我小外甥滿月那天,我去店里找她。她只是很家常的一句,來了。把客人送走后,我?guī)退丫砗熼T拉上,我們肩并肩走著,如街上的許多男女。

      那天的宴會上來了不少親友,都是我不認(rèn)識的人。他們都說,對一個男孩來講,他的舅舅很重要。我也就勉強地扮演了一回重要的角色。姐姐的臉基本也沒停過,她一邊堆著笑一邊朝我走來,暗地碰了下我的手,問我有沒有看到姐夫。我掃了一眼房間,姐夫的確不在,不過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異常。我說可能在樓下接客人,或者去衛(wèi)生間了。姐姐說有好一會兒沒見他的人影。我覺得她未免太敏感,不是已經(jīng)跟他生孩子了,還有什么不放心。誰叫我是她弟弟,我只能去當(dāng)她的眼睛。我正好也透口氣。

      我從房間里出來。一個穿著灰色工服的中年婦女正在走廊的盡頭拖地。她埋著頭,動作專注而輕柔,就好像在鏡子里,一點也聽不到我們這邊的聲音。我也聽不到她的聲音。我看著她一點點地消失,猶豫了一會兒走過去。我沒有繼續(xù)看到她,也不知道她從哪里消失的,不過我看到姐夫站在一扇窗戶前。姐夫?qū)ξ页霈F(xiàn)在他身邊并不驚訝,我也覺得待在這里的確要好些。我們一起望著河對面的白塔,一邊吸著煙。

      我們談了一會天氣。好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姐夫提起下城的那件案子,他是后面才聽說的。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至少這件事在我算是已經(jīng)過去了?!氨緛硪婚_始只是宅基地糾紛,然后由一件小事變成了大事。那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蔽乙庾R到我現(xiàn)在可以很熟練地說“我們”了?!拔矣X得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太無聊了?!备袅艘粫?,我又補了一句,但就像什么也沒說。姐夫也沒什么反應(yīng)。我們繼續(xù)像兩個男人一樣抽著煙。

      責(zé)任編輯:丁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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