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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葬在禮拜天

      2016-05-14 16:55石梓元
      青春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中堂娘娘耶穌

      石梓元,青年小說家。生于1996年1月。曾獲十六屆新概念作文二等獎。現(xiàn)居上海。

      何小波

      那天清晨,我是活生生臭醒的。

      那口棺材停在中堂,她在里面躺著。那個黑咕隆咚、死死悶緊的方匣子,靈魂從那里能出得去嗎?

      起先,因為窮,她在醫(yī)院里耽誤了幾天。后來,又在從縣城回來的騾車上顛簸了一天;末了,還被家里人拖在自個家里。這已經(jīng)是第七天了?,F(xiàn)在可是六月夏天。

      我是不會去的。他們備好了繩子,我爺爺娘娘,我爸、叔伯大爺、兄弟姊妹,全都一個個咬牙切齒等在中堂了,沒等你踏進門,就會結(jié)結(jié)實實押你過去,摁倒來,跪下,磕頭。

      我不會對她跪的,因為圣經(jīng)上全都明明白白寫著呢。

      要是他們下定決心非那樣不可,愿意聞那股味道,那就讓她接著臭下去吧。

      我打床上爬起來,從箱柜里拿出一套干凈衣服,不聲不響地穿戴好。今天我得穿齊整了,不因為她要下葬。連那口棺材我都不會看一眼。我拉開一條門縫,往中堂里掃了一回。日頭還沉著,整個中堂里黑魆魆的,扛著一頂死氣沉沉的鐵罩子,空氣里煙火氣混濁滯重,地上堆了一撮經(jīng)文燒完留下的白灰,娘們圍棺材一圈睡著。男人們都坐在兩張條凳上,聳著肩膀,腦袋垂在中間,輪廓森森,活像一群烏鴉。

      我打開窗戶,打空跳進了偏房,我要從那里繞出家去,我是不會踏進中堂一步的。偏房里,那匹騾子拴在木樁上。就是它,把她從縣城里拉回來的。沒有哪輛巴客或者出租車愿意載死人,一個師傅討價還價說,要是把她放在后備箱里,那還能商量商量。這大概就是城里人的行事做派了。

      騾子始終埋著頭,大嚼面前的干草,咕吱咕吱。在暗中,它那對眼珠子像接觸不良的白熾燈閃著,一股子濃烈的畜生味撲面而來,臊氣沖鼻,可又暖融融的叫我心里踏實。咕吱咕吱。我慢慢湊近過去,它絲毫不理睬。咕吱咕吱。我的腳踩在干草堆上發(fā)出了舒緩的沙沙聲。

      我想對它說點什么,把人與人、人與神之間的煩心事告訴給一頭畜生聽,我伸出手去想摸。它猛地一驚,退開了,躲進了墻角里。咕吱咕吱。這下,我一點也看不清它的眼睛了。咕吱咕吱。

      “畜生?!蔽伊R完。就推開偏房小門,走了出去。

      空氣里籠著一股濃稠的晨霧,是藍色的。太陽則還在平頂山后頭。按平時,這會家家戶戶都起來了,你能聞到晨炊的燒火味。然而今天不一樣,那陣密不透風的臭味和隔夜的汗酸味攪在一塊,熏得你鼻子都麻痹了。

      我爺爺坐在門前的一條矮凳上。他看見我了,他沖我咧開了嘴傻笑。為了不讓中堂里的人聽見,我湊近他耳邊,用手背擋著,招呼了他一聲:

      “爺!”我得大聲點。他差不多快聾了。

      “誒……”他應了聲,然后問道,“你娘娘在造什么死鬼???”

      “她在洗襪子呢!”自從他癡呆后,他一天到晚關(guān)心的只有一件事:他老婆在哪。大概是因為,這個老婆是他花錢買來的,得看住了。這和看牲口差不多是同一碼事。

      “嚄--嚄,”他喘著氣,喉嚨里發(fā)出風谷機似的哧嗤聲。他仍舊穿著那身打扮,一件領子洗翻圈的藏青色T恤,褪色的咔嘰布短褲,一雙前后裂口的塑料拖鞋,整個夏天都沒換過。T恤后背上印出白色的鹽漬來。他豬血色的小腿上結(jié)著一串瘤子,像是兩截板結(jié)的樹干。一個人會越來越融入生養(yǎng)他的地方,到最后化在泥土里。農(nóng)民是鹽。我是鹽的兒子。

      說完我就起身了??勺叱鰩撞揭院?,我又停下來,站在原地想了想那件事,重新走了回去。他一直看著我傻笑,我俯下身,幾乎是趴在他耳朵上,就像是農(nóng)婦間傳八卦那樣,喊:

      “爺!”

      這時康太婆趕著鴨子從我們面前走過,它們七七八八聚成一團,腳蹼啪嗒啪嗒地響著。有只鴨子邊走,邊拉了一泡屎。她偷瞟了我一眼,那對暴突的眼珠木怔怔的,仿佛我身后有什么看不見的魔物駭住她了。

      “嗯……”

      “天門要關(guān)了,日期要近了,”我注視著他那雙大腳,關(guān)節(jié)粗魯?shù)芈∑?,變了形的左大腳趾,這是風濕和水稻田對他一生的酬謝。還有黃厚的趾甲,就像石頭那樣鐵石心腸。

      “耶穌等你吶?!?/p>

      這會,他喘得更急了,自顧自說,“女人先死……那么還得跟三個?!?/p>

      我明白了,他又在怕死了。她死了不打緊,她反正逃不脫是家里的外人,死就死了。這問題就出在她是個女人身上。這七天來,他一定是捏著心數(shù)日子過來的。

      我突然笑起自己來,我為什么又要對他說這些呢。對人說話跟對畜生說話差不多是一碼事,上帝造耳朵單純是為了美觀。

      他看見我笑,于是也跟著笑了起來。兩叢野草般的亂眉毛下橫著兩輪木刻似的眼睛,毫無生氣。

      “嚄--嚄。”

      康太婆

      隔著老遠,我就能聞到那股死人味了。這世上哪有一戶人家會做出這樣的事呢。讓一個死人在大熱天里發(fā)臭。雖然死的是個媳婦,就算她是外人,那起碼也要看一看她替他們家生了兩個兒子的情面啊。不過說回來,他們也有苦衷。這世上,從天王祖宗起,從南到北,哪有一戶人家不是長兒子抬自己親娘的呢。老規(guī)矩就是這么作下來的。

      我把鴨子欄打開,吆呼了一聲,它們一只接著一只出來。

      我掐著指頭點數(shù)目,一邊琢磨,鴨子會下蛋,那些勤快的能天天下。你要是趕它們,它們就走;不趕,它們就在溪灘邊呆著。等到老掉了,屁眼塞住了,那就安安分分地被宰了吃肉。蛋能吃,能賣,肉也是吃進嘴巴里的。你不用勞心,它們自個會找吃食,老天爺收著它們。你就只要白天開欄,到晚上關(guān)上。它們一直跟在一塊兒,從來就沒單個走丟的??扇四?。做娘的辛辛苦苦把子嗣拉出來,照管著,到最后說不準他還是跑了,不念著一點恩情。

      這個世道。人還不如畜生,哪怕政府不管管那些耶穌,那天王也不看在眼里嗎。

      那股味道熏得我鼻子眼睛疼,腦袋一陣陣發(fā)昏,我心里盤算著,等會我千萬得繞開他們家門前走??勺咧咧?,神不知鬼不覺地,我又朝那偏過去了。

      我瞟了一眼,瞧見小波趴在他爺爺富林耳邊,嘴唇一動一動,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名堂。

      他就是死性不改。你說說,一個正當好的年輕人怎么就中了邪呢。他是該死,耶穌們都該死。我只心疼他的娘娘。每次見著我,她就對我訴苦情,只要吸吸鼻子那眼淚水就嘩地下來了,她一而再地跟我講,她是怎么樣把這個長孫從田雞那么小抱大的,現(xiàn)在成人了,哪怕就算要她供著他,一年到頭伺候著他,她也一句都不埋怨。可他偏偏就要入耶穌。他們?nèi)珱]一個是好東西。她誠心吃了那么多年素,為什么菩薩就不能體察她呢。我暗中琢磨,現(xiàn)在落到這副境地,她一定是來還前世債的。

      小波發(fā)覺我正瞟他,于是抬起來看著我。

      嗬喲,那種眼神,冰冷冰冷的,像剔骨頭的尖刀子一樣直扎你。我們活了一把年紀,會看走眼嗎,耶穌們的心都給野狗叼去了。老話這樣傳不會有錯的。一個人要是連他的親爹娘都拋開了,那他連畜生也比不上。

      我唷了鴨子,緊腳走快了。我聽著身后小波塑料球鞋擦地的聲音趕上來,刺啦刺啦。讓我心慌。一只鴨子突然停了下來,夠出脖子去銜一根爛菜幫子。我連忙吆呼它,它只是嗦了嗦,緊接著又鬼頭鬼腦地湊出去了。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可聽著那刺啦刺啦的響聲,我后背就發(fā)毛。刺啦刺啦。那響動越來越大,刺啦刺啦,就像是誰正磨著一把快銹爛了的菜刀。

      最后,我急忙踢了它一腳,它這才總算走回來了。

      可這會,小波也站到我邊上了。他稍欠了個身。對我不慌不忙、一字一頓地說,

      “康太婆,留心點,要是驚著鴨,它以后可就下不了蛋了?!?/p>

      何富林

      她又跑哪去了。她可是我花錢買回來的。

      又捱過一晚了,我知道他昨晚半夜時候又來了,躲在門板后面。我聽得見他手里鐵鏈子叮叮當當響。她睡著了,像豬一樣睡著的人是不知道的。他還在笑,長舌頭趿在地上。我看見了。舌頭引子從門縫下面伸進來了。

      等會,日頭就起來了。等會,等到天亮透了,他就該跑了。等會他怕的就是這個。日頭一照他就化成灰了。等會。

      女人先死,那么還要跟著死三個。

      這些死娘們。

      我的孫走過來了。他穿得又齊整又干凈。他一定是要去會娘們了。要是我能看到我的元孫。要是……我又開始喘了。穿白大褂的人不讓我抽煙。

      他喊了我一聲,“爺!”

      我問他,你娘娘死哪去了。

      她在洗襪子呢。

      我越喘越厲害。這些娘們。她們有幾代人的襪子要洗。

      我的孫是地地道道的何家人,他還會給我生元孫。他也姓何。只要是兒子。一直姓下去。

      說完他走開了幾步,又折回來。趴在我耳邊,念叨了兩句什么。

      他聲音太輕,我聽不見。

      什么時候我的喉嚨能好。還有我的腰。我的肩。我渾身上上下下都鬧騰。那些個骨頭啊,嘎吱嘎吱,響個沒完沒了。

      這些娘們要毒死我。這些娘們。我命還硬呢。我不會是那三個人里的。

      嘶喘。讓這些喪氣娘們和索命小鬼都滾遠點。我死不了。嘶喘……嘶……

      再寬容幾天。去別家索命吧。求求你。去索娘們的命吧。她們的命便宜。

      再等會兒。嘶喘。我害怕。

      何小波

      我說完那句話??堤胖崃税肷?,快步折進穿堂里,頭也不回地去遠了。

      天色慢慢開闊了。

      然而晨霧還沒散,遠處山坡地上只顯出來一小片模糊的樹影和竹林,云順著東風,從河水上游飄來。它還卷來了濕潤、難得的水汽,一時驅(qū)散了久久盤繞的臭味。我朝村口走,一邊深呼吸,一邊撣了撣上衣領口。我得清清爽爽上那去,身上,心里,都容不得其他臟東西。

      剛轉(zhuǎn)過了那個屋角,我就看到一個矮小、一身白的人影站在村頭馬路旁,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我穿孝服的娘娘。不過沒什么好慌張的,她不是在攔我,而是在等著接喪葬班子和道士。他們會坐在一輛卡車的后斗里,從這條破馬路上搖搖晃晃、大張旗鼓地開進村來。

      還等沒我走近前,她就聽出我的腳步聲,轉(zhuǎn)過頭來了。

      “小波誒,”一打頭,她就嘆了又長又重的一口氣,好像就快把肺榨干了。

      “你這是要去哪?。俊彼习霃埬樁颊衷谀琼敯仔㈩^底下,叫我捉摸不清。

      “誒。娘娘?!蔽覒暤溃髦蕟?,“在等著他們呢?”

      “就到了。我都聽著響了?!?/p>

      “我可啥也還沒聽見。娘娘?!?/p>

      “今天可是你娘下葬?!边@會,她終于伸手抬了抬孝頭,直勾勾地盯住我了。青藍的晨霧隔在我們中間。這種眼神里的強硬是她裝出來的。因為她一輩子除了逆來順受什么都沒學會,我早就看明白這點了。

      我遲疑了一會,然后答道,“今天……呃。我知道?!?/p>

      她果然又低下頭去了。在我面前,她顯得矮小極了,像是一顆干癟、布滿皺紋的核桃。

      “唉--小波啊,”

      “我聽著呢。娘娘。”

      “是娘娘把你從田雞那么小抱大的。今天是你娘。接著,你娘娘也沒幾天了,以后你也不抬我,也不來上墳。我死后也要捱餓了……”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這樣的。娘娘。你餓不著的。”

      “這兩天,你娘娘整夜整夜睡不著,躺在床上淌眼淚。自己抱大的長孫說入耶穌就入耶穌了。”她嘟噥,喉嚨也一點點哽住了。

      可她仍舊說個沒完。我站著,一聲不吭地聽著。

      “……恩情啊……小波你也該念著點娘娘的恩情啊……”

      她還在念叨。念叨。四月梅雨季也沒她的念叨長。她都不用喝口水歇息下嗎。念叨。她嘴角都掛著白沫了。她停不下來。

      “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我猛地吼了一嗓子,遠處的幾只鳥驚飛了。她終于頓了一下。

      然而,我突然累了,一個字也說不動了。每天,在地上,數(shù)不清的人說了數(shù)不清的話,可這些話和刮過平原的大風一樣,一點痕跡都留不下。

      她又開始了。

      我怔怔地低下頭,怔怔地看她。她時不時伸出手揩去眼淚,接著喋喋不休。

      我聽不清她說了什么?;秀遍g,我想起那頭騾子來,它也是一直自顧自地嚼干草,在毫無生氣的偏房里,喋喋不休地嚼著那一堆毫無生氣的干草。神說,要是他的一百只羊里走丟了一只他也要把那九十九只撇在曠野里去把那只失去的給找回來。他真切是這樣說的。一個罪人悔改遠比九十九個義人令他歡喜。他說過的??伤譃槭裁窗醋约旱臉幼釉炝巳藚s給他們安上騾子的心呢。我已經(jīng)把消息傳給他們每個人了。我對我那現(xiàn)在正躺在棺材里發(fā)臭的娘說,娘,天門要關(guān)了,日期要近了,神在召你呢。她卻差我去給她抬棺材。我對我那癡呆又怕死的爺爺說,爺,天門要關(guān)了,日期近了,神在召你呢。他卻一心只擔心著村里下一個死的是他。我對我那整年到頭奔忙,找不著活計的爹說,爹,天門要關(guān)了,日期近了,神在召你呢。他卻抬起來朝我就是一腳叫我別再吃著他的白飯了。我對我那受寵的親弟弟說,弟,天門要關(guān)了,日期近了,神在召你呢。他卻什么也不說就只嘿嘿地笑露出那兩排煙牙。我還對那些叔伯大爺、堂兄表妹全說了。他們也都沒一個睬我的。

      這時,一股沿河而來的風拂過我的臉,風里露水的涼氣讓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順著歪歪扭扭的山間公路望去,我隱約聽著敲鑼打鼓的響動了。他們只不過是來賺錢的,是我娘死還是另一個人死,對他們來說沒有區(qū)別。

      我咽了一口口水,停頓了一會。然后抱了抱我的娘娘。她驚住了,也終于閉嘴了。

      “娘娘,他們就快到了??晌业孟茸吡耍裉爝€是個禮拜天呢?!?/p>

      富林太婆

      我邊擦眼淚,邊苦心勸他??伤透鷤€稻草人似的木登登杵在那,動也不動,一句話也不應。啊唉,他的魂一定又叫那個野神給勾跑了。我千萬得找個行道深的道士來喊魂了。他們蠱惑人的法力怎么就這么強呢,這些個野貨。觀世音娘娘和天王都瞎眼了。

      “小波。啊。你睜眼看看村里的耶穌都是哪些人。你的眼睛是被蒙住了,娘娘知道?,F(xiàn)在娘娘對你說。瘸腿老五,國強他瞎眼的老娘,偏癱風的明忠,”我板著指頭一個個數(shù),“觀東現(xiàn)在也瘋癲了,那個癌掉的貴州佬。還有--還有。他們都該死了。你可還當年輕。你咋會中這個邪?。俊?/p>

      我抿了抿嘴,接著說:“秀芹她娘還告訴我一件事,這可是真真切切的,是她娘親口講給我聽的。她說有天她在燒午飯,家里就她一個人。突然幾個陌生耶穌闖進來,她說她不認得那些人,她們可能是上巖村人要不就是大安來的。他們一聲不吭兇神惡煞的,板著臉孔,在屋里找了一圈,然后抬手就把灶臺頂上的灶神菩薩給摔了。對她說什么。這東西是假的她不能拜。小波啊。你說灶神菩薩怎么能是假的。每年正月二十四你娘娘的爺都送他上天,你太爺也送,古老下來沒有一個人不送。他可是要上天去稟報的。你說說看,灶神菩薩會是假的嗎?這是作孽啊……”

      我講著講著,他突然就吼了一嗓子,真是讓我嚇一大跳。他說什么不是這樣的,不是那樣的。他是真給迷住心竅了。

      我年輕時伺候著他的爺,他是個硬心腸,一輩子都沒對我講過一句體貼的話,他就是頭騾子。那我忍了。我生了他的爹,然后他爹又生了他。這回我是真老了,可憑什么我老了就落得這副下場。憑什么。

      “你娘娘把你從田雞那么小抱大了,這也是恩情啊。小波,無論好壞你做人也要看看娘娘對你的恩情。”

      我說完這句話,他照樣也悶聲不響。

      我終于算是看清了。他也是個地地道道的何家人,心比石頭還強硬,吃完人嘴里不吐骨頭。今個是他親娘下葬,明個就輪到我了。我知道他們耶穌不會去上墳的。到時候,我也得做個孤魂野鬼,到了下面接著捱餓捱窮了。

      這群沒心的耶穌就是這樣對他們的親爹娘的,就好像他們不是人生人養(yǎng),是從巖壁里長出來。他這是逼他娘娘求他,作孽啊,也有娘娘求自己親孫的時候。那些菩薩都瞎眼了。

      我的心啊,就像是被一刀一刀剮著。白花花地流血。

      “娘娘會去請人叫你的魂的。可要是你真陷下去,喊不回了。那小波啊,等娘娘死了,

      每年清明可千萬別讓娘娘餓著啊。”

      何小波

      總算擺脫她了。我沿著路基朝東面走,我越走,背后的村子就離我越遠,那股味道也就越淡了。四下里靜悄悄的,只有腳下石子沙沙作響和我單個人的喘氣聲。

      黑藍色的晨霧還低臥在遠處的河上。河死沉沉,紋絲不動。

      偶爾有一只白鷺撲閃撲閃著,怪叫一聲,擦著水面掠過。

      前面半山腰上的那間小房子已經(jīng)遙遙在望了?,F(xiàn)在大概就快六點。等到喪葬班子收拾好東西,道士做完法事,再過會,他們就要出門了,帶著那口黑咕隆咚的方匣子。我弟弟會抬著它的。他比我壯實。

      離了公路,我走下一段下坡,兩旁的雜草已經(jīng)長到半人高了,它們還能繼續(xù)無法無天長下去,我時不時得伸手撥開叉到臉前的葉片。走到底,我踏上平坦的河灘,左手邊是一條支流,它的水常年不急。小時每個夏天的黃昏,娘娘會帶我到這里,我鳧水,她找塊大石頭坐下等我。我聞到水的氣味了,現(xiàn)在也是個大夏天,這股氣味十幾年來一點都沒變過。再走一段就到了那塊鋪著石頭墊腳的淺洼,我從那過了河。

      河對面是山。半山腰上是那間小房子。正外墻上是十字。

      那里視野開闊極了。站在那,這片地方就對你一覽無余了。

      我娘真的會下去嗎。其實她也沒做錯過什么啊。他們中又有誰是惡貫滿盈罪無可恕的啊。我出生那天是個大雪天,我能想象出來,好像誰在天上殺鵝,那么多輕飄飄的鵝毛,全紛紛揚揚地落下來,紛紛揚揚地打著轉(zhuǎn)。我娘娘趕去鄰村婦保站請醫(yī)生,她前腳剛從雪地里拔出來,后腳印就找不著了。這本黑皮冊子現(xiàn)在揣在我褲兜里,我向上每走一步,它都會硌著我的大腿。我就快到小房子門前了。她是真下去了。只要她咽下最后一口氣,就沒任何商量余地了。下去了。

      突然來了一陣風,吹散了谷里的藍霧。河水靜靜的,紋絲不動。我看不清它多深。我冷得牙齒打架,手臂上的汗毛都根根立起了。

      站在小房子門前,我往山坡下眺望。公路上有兩個芝麻大小的人影在蠕動,我認出那是瘸腿老五推著明忠往這來。他們沒法抄過河的那條近道,得從山腰下繞一個大圈。這幾年里每個禮拜天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這時,太陽越過平頂山頭了。

      所有陽光都慷慨、毫無保留地灑在這片地方。河水開始流動了,沿著群山間的洼谷順勢而下。田野間四散的騾子開始醒來了,一頭接著一頭瞪大眼睛,繞著木樁來回地、不安地踱著,等待握著鞭子的人役使自己。谷間和前屋后巷的風開始騷動起來了,它們越奔越疾,帶著死尸惡臭、裂西瓜漏出的清甜、壓抑的水腥味,還有每個人心門緊閉的冷漠和誤解。最后在這片狹隘的平原匯聚一堂,開始嶄新的一天。

      我走進教堂。里面,一夜寒氣還未散盡。斜射進屋的光在一寸寸鋪開。正對大門的墻上掛著耶穌受苦十字。

      他沉在不真切的暗中,四肢枯瘦,肋骨嶙峋,那雙木刻的眼睛了無生氣,怔怔地,癡呆地,和這所鄉(xiāng)間教堂里光明與陰影的交織對望。

      他背后是四個褪色的塑料字,勉強粘在墻上。

      “申愛世人”。

      我從褲兜里掏出經(jīng)來,牢牢攥在手里。這個示字旁自從那場打砸后就再也沒人能找到了。

      此刻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敲鑼打鼓的響動了。它震耳欲聾。

      我閉上眼,一清二楚看見,那個道士在跨過我家的門檻前,抬腿踢了一腳塵。他走進了中堂。那里停著我發(fā)臭的娘。他突然閉上眼,揪起鼻子猛地一吸。然后擺出一副高高在上、不由分說的樣子來,清了清嗓,宣布:

      “險惡喔。”

      “閻王爺暗地里告訴我,這戶家里……二兒子篡了長兒子了?!?/p>

      整個中堂里一片肅靜。過了一會,不知是誰隱隱地抽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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