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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于青年寫作、文學新人的斷想

      2016-05-14 16:55:56何同彬
      青春 2016年9期
      關鍵詞:代際寫作者權力

      何同彬

      1.秩序在收割一切,收割一切可能對秩序造成威脅的各種力量,青年、新人就是這樣一種具備某種潛在威脅的虛構性力量,一種正在被秩序改造并重新命名的新的速朽。收割的前提是培育,是拔苗助長,是噴灑農(nóng)藥、清除“毒草”,是告訴你:快到“碗”里來。

      2.對青年寫作者和文學新人的滔滔不絕的贊美、期許,廣泛持久的扶持、獎賞是制度的代際焦慮的產(chǎn)物,是當權者繁衍權力的某種古老形式,也是現(xiàn)代中國“青年崇拜”、青年想象的文化心理的現(xiàn)實投射,如今更是蔓延為成年人、老年人重要的惡俗文化行為之一。贊美青年,是無限正確的政治“雞湯”;謳歌青春,是經(jīng)久不衰的代際“春晚”,它們的共同目的是去鍛造青年的皮囊如何與蒼老、丑陋的靈魂完美融合。

      3.文學權力與政治權力強烈的同構性,文學權力顯著的區(qū)域性、機構性集中,導致青年寫作、文學新人在被制度命名和生產(chǎn)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遭遇到源源不斷的、難以抗拒的吸納性、誘惑性、抑制性和同質性的挑戰(zhàn)。當然,由于青年、新人在這一挑戰(zhàn)中幾無勝算的可能,因此與其說是挑戰(zhàn),不如說是合作,是共謀,是爭先恐后,是不擇手段。

      4.新的文學寫作者與前輩寫作者(尤其那些掌握更多權力的)及相關機構之間有著一種微妙而曖昧的依存關系,其中涉及權力的承傳,涉及互相調情的必要性,涉及一場有關宮廷、廟堂的舞臺劇中恰當?shù)慕巧峙?。年輕人“因接近權力而欣喜”,因掌握權力而迷狂,在此過程中,如何迎合、順應,如何低眉順眼以避免被視為異端,已經(jīng)逐漸成為青年寫作者基本的成人禮。如今,在權力和固有的秩序面前,他們已經(jīng)迅速變成一群文學“乞食者”,或者是安靜排隊領救濟的精神的“窮人”,或者是那些趾高氣揚的文學大人物的“仆從”。

      5.新世紀以來,文學“存在”越來越無法在精神那里得到充分而誠懇的認證,只能依賴于“事件”。此處的“事件”不是巴迪歐、伊格爾頓、齊澤克等理論家論證的哲學的、文學本質意義上的理想“事件”(如齊澤克認為的,生命的意義應當依賴于具有不可預知性的“事件”,它可以是革命,也可以是一觸即發(fā)、靈魂出竅的愛情),而是新聞性的、世俗性的、生產(chǎn)性的“事件”,是簡單的、消極的--盡管我們據(jù)此證明文學的繁榮。比如寫作、發(fā)表、出版、討論、獎勵,還有會議、論壇、活動、節(jié)日等等。青年寫作者、文學新人(諸如所謂80后、90后、70后、韓寒、郭敬明、周小平、馮唐等)就是在“事件”中催生出來的,他們是無聊而熱鬧的文學“事件化”的受益者和受害者,他們在“事件”的漩渦中丟失自己、重塑自己、成為自己。

      6.職業(yè)性成功已經(jīng)成為青年寫作者們重要的、甚至唯一的夢想,這導致文學寫作與其他職業(yè)之間的區(qū)別被“殘忍”地取消--盡管文學仍舊依賴某種虛構的“區(qū)隔”來標記自身貧乏的獨特性。同時職業(yè)思維也讓文學新人們在“出名要趁早”的金科玉律的蠱惑下,迅速墮入日復一日的生產(chǎn)性庸碌之中。各種同質性的、重復性的、交際性的人情稿、急就章、“投名狀”被連夜加班加點地生產(chǎn)出來,與此相繼伴生的傳播、榮譽、獎勵等,已經(jīng)讓很多文學新人迅速成名、迅速體會到職業(yè)成功的快樂,同時也迅速在這種快樂中衰老、衰朽。所謂創(chuàng)作、寫作構筑的不是新的代際的充滿生命活力和叛逆、革新精神的“界碑”,而成了領受或承繼前一代際的話語權力和世俗利益的快捷通道。

      7.“成功”賦予青年人榮耀、權力,也賦予他們某種老氣橫秋的、世故性的自大。這一自大在寫作中體現(xiàn)為某種不加反省的慣性的、重復性的平庸(反正有人贊賞并隨時準備予以褒獎),和以信口開河、話語膨脹(如各種斷言、命名或自我標榜的熱情)為表征的狂妄、自負乃至自戀;在文學交往中則呈現(xiàn)出某種儀式性、儀態(tài)化的模仿,模仿那些成功的前輩和大人物(文學大人物則模仿政治大人物、商業(yè)大人物)的腔調、姿態(tài)、神情,甚至某些不可告人的癖好。因此,在中國“成功”就基本上等于變大、變老,變得足夠“大”、足夠“老”,你才有可能“成功”。

      8.文學不可避免的“大學化”(或學院化)是當前青年寫作面臨的一種特別的困局。無論美學的、創(chuàng)作的、批評的、研究的諸種話語,還是作家或成功作家的身份認證、作品評鑒,乃至文學場賴以存在的所有重要的意識形態(tài),均是依賴大學的知識生產(chǎn)維系的。從某種意義上講,大學及其相關專業(yè)、相關話語,是構筑文學這一觀念體系的根基,它掌握的龐大的文學權力及其與相關機構、制度的共謀,是當前文學創(chuàng)作出現(xiàn)大面積的同質化、板結化的重要的原因。因此,青年寫作者、文學新人等新的代際主體,也不過是大學的、學院的產(chǎn)物,不管是青年作家還是青年批評家、研究者,無不如此,他們是大學的孩子,大學在生產(chǎn)他們、成就他們,也在扭曲和摧毀他們。認命吧,事實證明,這一現(xiàn)狀無法更改,想當年竟然有人揚言:為了文學,取消大學中文系;或者寫《中文系》這樣的詩:中文系是一條撒滿釣餌的大河……;或者譏諷大學是一頭得意洋洋的蠢豬(于堅)。當然,他們現(xiàn)在沉默了、明白了:沒有大學,何來文學?沒有大學,談論文學都無法啟齒;沒有大學,作家都找不到“自我”。

      9.中國當代文學在“八十年代”(1980年代)充分敞開,并趨于基本“完成”,此后,文學觀念無論如何創(chuàng)新,文學實踐無論如何左沖右突,從根本上跳脫不出八十年代的主要的文學精神(抑或文學迷障);此后,文學主體從主體時代進入遺產(chǎn)人時代,也即1980年代之后的文學代際的各種主體的唯一身份是:八十年代文學遺產(chǎn)繼承人。引申鐘鳴的說法(“1989年,對中國來說,是個深夢”):八十年代,對中國文學來說,是個美麗又殘酷的“深夢”。如今,經(jīng)歷過那場“深夢”且充分享用著相關的象征資本、文化資本的作家們,依舊在文學的舊夢中不愿醒來(有的在假寐,有的壓根就沒睡著,深度睡眠的蠢貨很少),“堅強而執(zhí)拗”(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的美好品質)地追求著文學夢:哦,文學,哦,藝術,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而作為遺產(chǎn)繼承人的文學新人、青年寫作者,深知這一舊夢的“夢境”之重要性,小心翼翼地、“別有用心”地與那些舊時代的作家們一起夢囈(遺)、一起游戲、一起推杯換盞。因此,新的代際主體倘要從精神的根砥標記出真正的“新”,就必須掙脫“八十年代”,從那個溫暖又晦暗的深夢中醒來,并充分自?。阂粋€真正嚴肅的時代必然不是文學時代,一切嚴肅的思考從文學出發(fā)都是南轅北轍的,甚至是錯誤的;或者更為直接、更為清醒的認識是:文學,并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太不重要。

      10.在此,不得不承認,我們所使用的青年、新人只不過是一個純粹的生理性概念,他們的多數(shù)書寫幾乎不涉及政治、道德、美學、形式和文學本質方面的任何特殊性、獨特性。當前,最讓人沮喪的是,文學新人之間缺少分野,缺少對立,缺少各種形態(tài)的沖突,缺少因審美偏執(zhí)和立場差異導致的“大打出手”,這和前輩們曾經(jīng)有過的某種革命氛圍、野蠻風格大相徑庭。就已經(jīng)發(fā)生的矛盾和有限的沖突而言,涉及的基本是和話語權、利益有關的諸種晦暗不明的欲望,除此之外,他們在多數(shù)情況下是和睦的、友好的、禮尚往來的、秋毫不犯的、在微信朋友圈隨時準備點贊的……

      11.“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毛主席)

      “中國青年當正視自己的祖國?!保ㄖ苄∑剑?/p>

      “我們承受青年猶如承受一場重病。這恰恰造成了我們所拋入的時代--一次巨大的墮落和破碎的時代;這個時代通過一切弱者,也通過一切最強者來抗拒青年的精神。不確定性為這個時代所獨有;沒有什么立足于堅固的基礎,也沒有什么立足于自身堅定的信仰。人們?yōu)槊魈旎钪驗楹筇煲呀?jīng)是非??梢傻??!保岵桑?/p>

      然并卵……

      (作者系南京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南京市“青春文學人才計劃”簽約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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