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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糧

      2016-05-14 08:08:44袁泰林
      湖南文學(xué) 2016年8期
      關(guān)鍵詞:運糧支書野菜

      袁泰林

      雞叫二遍的時候,少年王木林一個打挺起了床。側(cè)耳聽了聽,沒聽到母親因胃痛折騰了一個晚上的呻吟,忙將目光朝母親的床上望去,正好月光從窗欞間斜過來照在母親的臉龐上,一片悚人的慘白……他駭?shù)眯捏@肉跳,光著腳丫奔到母親的床前,慌慌地用手探了探母親的鼻息。

      沒事。

      木林心里的石頭落了地,輕輕地嘆了聲氣。

      木林才十四歲多一點,剛進初中二年級便輟學(xué)了。輟學(xué)的原因是相依為命的母親重病臥床不起,喝口水都須得他伺候。再就是公社食堂過年后散伙了,吃飯問題須各家各戶自己解決。隨即政策也有了松動,允許各家各戶在劃撥的小塊自留地種菜、種雜糧,也允許養(yǎng)豬養(yǎng)雞養(yǎng)鴨……但主糧田(稻田)及大面積的旱地還是歸集體所有,所產(chǎn)糧食按工分分配。無奈,小小年紀的王木林只能輟學(xué),他得在自留地里鋤園種菜,得去生產(chǎn)隊出工掙工分,得肩負起母子倆生存的重擔。

      見母親沒事,他便走進廚房開始做飯。

      今天他得趕早將飯做好。

      去米缸里舀米,米所剩無幾,已經(jīng)露見缸底,頂多兩升米。這點米是留給重病的母親熬粥喝的。今天除給母親熬粥外,他決定自己煮點干飯。公社食堂散伙時只分了很少一點糧食,幾個月來他和鄉(xiāng)親們都沒吃過干飯,全靠蔬菜、野菜、蕨根、樹皮等填飽肚子,頂多撒胡椒面樣的撒幾粒米在其中煮糊糊吃。

      他覺得今天得吃干飯才行。

      因為今天等待他的,是一趟苦差,一趟從未經(jīng)歷過的,想而生畏的苦差。

      昨天快收工的時候,大隊粟支書跑來通知生產(chǎn)隊長言九:“明天縣里給我們公社發(fā)放救濟糧,你讓每戶去人到黃陂田糧庫把糧食運回來。”他點火一樣說完就匆匆走了,他還得去其他生產(chǎn)隊一一通知。

      聽到這個消息,鄉(xiāng)親們?nèi)杠S起來,因饑餓而面呈菜色的臉龐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收工后在溪水中洗手洗腳的時候,竟有人嬉鬧著打起水仗來。

      隊長言九止住了大家的嬉鬧,他站在溪岸做了具體安排和交代。他說去黃陂田把救濟糧運回來,往返路程抄近路都有近百里,途中還要翻越陡峭的天臺山……他要求大家都用土車子去運糧,相對省力一些。他還交代明天大家早點起床,盡量吃飽飯,別忘了帶中午飯路上吃,天亮就出發(fā)。

      最后他講了發(fā)放救濟糧的數(shù)額:按人頭每人二十五斤,各人家里幾口人、多少糧,自己去推算。

      身旁的彭立生馬上念叨著:“我家五口人,二五一十、五五二十五,一百二十五斤,一條麻袋裝得下。”

      生產(chǎn)隊會計郭秋陽不要演算過程,脫口而出:“……九口人,二百二十五斤,得用兩條麻袋。”

      王木林更不用算,母子二人,五十斤。

      天剛麻麻亮,王木林就推著土車子出門了。

      春天的天氣孩兒臉,說變馬上變。起床時還是明月朗朗星光燦燦,這時卻滿天烏云遮星蔽月,空氣中彌漫著黑昏昏、濕沉沉的霧氣,晨風一吹,冷得王木林全身直打寒顫。

      隊里去運糧的人陸續(xù)在垅中的溪邊集齊,隊長言九清點了人數(shù),又檢查了各人的裝備,便喊了聲:“走起?!币恢Ф畞砣说倪\糧隊伍便依序沿著溪邊的小道出發(fā)了。

      去運糧的全是成年人,大多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也有五六十歲的老人……唯獨王木林是未成年的少年。他根本沒有駕馭土車子的經(jīng)驗和技術(shù),操作起來不聽使喚,要它往東,它偏往西……他磕磕碰碰沮喪至極地推著土車子跟在隊尾,生怕掉隊,心想推空車都這么艱難,返程載重怎么辦?

      身后跟了七八個與他年齡相近的少年,他們沒有推車,每人手中拎著一把挽成圈的繩索,返程時他們父兄的土車子載重后,便將繩索拴在前車杠,弓腰彎背拉著繩索為父兄助力。他們都是和王木林一起耍大的小伙伴,他們體驗不到獨自推車的艱難,反倒羨慕王木林。于是便鬧著輪番推王木林的土車子,都想過過推車的癮。但沒有哪個能將土車子推好,比王木林還不如。

      拐過山咀,便和另一個生產(chǎn)隊去運糧的人匯合了。粟支書家就住這個生產(chǎn)隊。他率領(lǐng)他們生產(chǎn)隊的人匯入隊伍后,領(lǐng)著一個十五六歲的陌生姑娘走近王木林,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說:“王木林,你和她搭伙運糧,她家沒有土車子。她家也只有五十斤糧,你們兩家加起來才一百斤?!?/p>

      王木林聽粟支書這么安排,懵了,心里直叫苦不迭:運自家五十斤糧奔近百里路,本來就想而生畏,又平添五十斤,重量增加一倍,這豈不會要了他的命!

      雖不敢對粟支書表示不滿,心里還是在倔倔地想:既不認識她也不欠她,憑什么和她搭伙?

      瞟那姑娘一眼,只見她也和隊里的小伙伴一樣,手中拎著一把繩索,還有一條疊好捆著的麻袋。穿著一身打補丁的衣裳,辨不清原來的顏色,也分不清是男式還是女式。她給人的印象是滿臉的憂郁,挺不開心的模樣,憂郁中還透露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怨懟。

      這怨懟沖誰?沖他?沖粟支書?

      粟支書沒理會這些,說完就匆匆趕到隊伍的前面去了,他得去領(lǐng)隊。

      身后的小伙伴們誰都不認識這姑娘,先是好奇地擠上前來傻愣愣地圍著她看,看得那姑娘很是尷尬……忽地她沖開小伙伴們的圍觀,“咚咚”幾步走到隊伍的前面去了。

      小伙伴們面面相覷。

      于是他們便詭譎地在王木林身后議論起來:

      “咯噠野妹子是哪里拱出來的?從冇見過她。”

      “粟支書的親戚唄,咯還用問?”

      “親戚?她戶口不在我們大隊,怎能在這領(lǐng)救濟糧?”

      “你們咯還不曉得?開后門呷冤枉唄,粟支書有這個權(quán)?!?/p>

      “細點聲講,小心野妹子聽到向粟支書匯報——那可不得了!”

      “怕他筒卵!”一向調(diào)皮搗蛋的山伢子顯狠。

      不怕是假,他說下面的事,聲音己經(jīng)壓得很低、很細了,變成了悄悄話:“你們曉得啵?好多堂客們在講,粟支書是只‘腳豬,專門偷人,還編了順口溜,‘粟支書/呷冤枉/隊隊都有岳母娘?!?/p>

      “山伢子你凈打亂講,找死哦!俗話說‘細伢莫管大人事,喊應(yīng)你,莫講噠,還講回去告訴你爹,打死你?!闭f這話的是吳志明,大幾歲,懂事些。

      王木林聽到了這些議論似懂非懂……“偷人”似乎是件見不得人的丑事;“隊隊都有岳母娘”就不懂了,他知道討了堂客的成年男人都只有一個岳母娘,粟支書怎能隊隊都有岳母娘呢?

      山伢子確實是打亂講。

      王木林沒閑心去想與他無關(guān)的空事,他犯愁的是今天怎么把一百斤救濟糧運回來。

      依序匯入各個生產(chǎn)隊的運糧人員后,人數(shù)大約有二百多,隊伍變得綿長而壯大。沒走多久又與另一個大隊——大陽大隊的隊伍接龍,隊伍更長,人數(shù)更多。接著又與新市大隊、明照大隊、桂花大隊、大豐大隊……全公社十多個大隊的運糧隊伍匯合,總計可能有兩三千人,兩三千輛土車子——這么多人、這么多土車子組成的一支隊伍,在狹窄彎曲的鄉(xiāng)間小道上依序排列行進,像極了舞動著的長龍。

      走著走著,黛色的天臺山橫亙在眼前,白石壘砌而成的一條巨幅標語——“共產(chǎn)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橫亙在山腰,赫然醒目。每個字大約幾丈見方,整條標語的長度得用里數(shù)計算。這是剛成立人民公社時修造的,耗資耗力不知多少。經(jīng)年累月白色的字體上已生出青苔,遠遠看去給人一種油漆斑駁的滄桑感。

      隊伍逶迤爬上天臺山頂,甚是壯觀。前方的人們已經(jīng)下山遠去,渺渺茫茫;后方的人們?nèi)栽谏仙?,前赴后繼,似螞蟻搬家排成的長隊,也像艱難地翻越夾金山的紅軍隊伍。

      此情此景,少年王木林想起讀過的一本蘇聯(lián)小說《鐵流》,他覺得自己置身其中的這支隊伍就是一支鐵流,一支因饑餓匯合而成的長長鐵流。

      忽然起風了,閃電將漫天烏云撕得粉碎,化成瓢潑大雨鋪天蓋地。人們趕緊披起備著的蓑衣,戴上斗笠……

      王木林披上蓑衣后出問題了:他穿的蓑衣是他已故父親留下的,尺寸是按父親的身量制成,他穿上大了不說,長度起碼長了半尺。長了的半尺拖在地上,像一把掃帚,行走時將路上的泥水砂石掃起來,全濺到、粘到他腿肚上、褲管上,黏黏的、濕濕的,很不舒服;有時還被路上的野草荊棘纏住,他得時不時停下來將野草荊棘解脫,弄得他狼狽不堪,他氣急敗壞,直想哭……

      這時那姑娘戴一頂破斗笠從雨中趕了過來,示意王木林停下來。她手腳麻利地將捆麻袋的那根細麻繩解下來,又在路旁折了根小樹枝用嘴咬尖作針,在蓑衣的上端鉆個孔,再把小麻繩穿過、拴緊,接著又用小麻繩將蓑衣的尾端拴住,吊起來,這樣蓑衣的下部便高高地翹了起來,不再拖地了。

      小小一招,解除了王木林的困頓,他行走自如了。

      倒蠻靈泛,自己怎沒想到這么做呢?心里感激那姑娘,但沒說謝。

      沒有了小麻繩捆扎麻袋,姑娘只好將麻袋掖在腋下。王木林正想提議她把麻袋和自己的麻袋一起綁在車杠上,她卻搶先將他的麻袋從車上解下來和她的麻袋捆在一起,掖在腋下。

      “綁在車上啰,何必費力掖著?”王木林說。

      “綁在車上麻袋會被雨淋濕,等會兒盛糧會浸濕糧食的。”姑娘溫聲細語地回答。

      王木林覺得她說得在理,心想她看上去比自己高出一頭,可能是年齡大點的原因,到底比自己聰明懂事一些。

      他忍不住瞟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雖然和自己一樣瘦弱,可還是挺漂亮的。衣著雖然破舊,但洗得干干凈凈,補丁也補得整整齊齊的,看著讓人覺得清秀可人;少女身體的魅力,沖破破舊衣服的遮掩,也凸顯了出來。

      此時的那姑娘,眉眼間也不見初見時那種幽幽的怨懟了。

      此時的王木林,面對這趟艱難的旅程,似乎也沒那么畏難了。

      下了天臺山,風停了,雨住了,沒一會兒天空呈現(xiàn)出一片透亮的蔚藍。

      人們紛紛將蓑衣斗笠取下,擱在土車子上,繼續(xù)前進。

      下山后,腳下的道路寬闊多了,有兩米來寬,路中間嵌鋪著磨損得厲害的麻石板(這段路屬古驛道,通往長沙、瀏陽)。道路兩旁是廣袤的垅口,垅口的稻田里去年種下的晚稻因嚴重干旱而枯死。枯死的稻稈經(jīng)冬歷春仍芊芊疏立于茵茵的野草之中,仿佛萬千慘白的小挽幛,隨風飄揚。

      一望無際的稻田里,許多人蹲著在挖野菜,遠遠地望去像草原上的羊群在吃草。就好像是事先分了地盤的,挖野菜的人三五成堆,只限定在一丘田里挖,絕不逾越到別的田里去。

      王木林和鄉(xiāng)親們也常挖野菜。畢竟那兒是山區(qū),地廣人稀,挖野菜隨便到哪丘田里都可以挖,沒誰分地盤的。再說除了田地還有山林,山上的野果子雖說早已采光,但山上還長著蕨菜、葛根和土茯苓……這些東西挖出來烹制后都可以填肚子充饑。王木林覺得山區(qū)比垅口好。

      王木林推著車邊走邊看,看到路邊的田里有幾十名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形同乞丐的異鄉(xiāng)人(當時被稱作“流竄犯”),他們怯生生地跟在挖野菜的本地人后面,挖那些小得可憐的野菜和殘斷的野菜根……還總是被本地人趕開,被吼說小野菜苗和斷根是留著再長下一茬野菜的,不許他們挖。異鄉(xiāng)人先是苦苦哀求,哀求無效,又涌向另一丘田,而結(jié)果仍是被驅(qū)趕。

      路旁停擱著好幾輛帶篷的破膠輪車,這種膠輪車有別于當?shù)氐莫気喭淋囎?,有兩個輪子。這種車根本不適合在山區(qū)狹窄的山路上行走,在垅口較寬的古驛道上也只是勉強能行。

      本地沒這種車輛,想是“流竄犯”們推來的。每輛車車篷內(nèi)雜亂地撂放著破棉被、破衣服,也有鍋瓢碗盞之類……他們就推著這種車背井離鄉(xiāng)浪跡天涯,逃荒逃命。一九六二年的中國,全國一盤棋,誰都吃不飽,無乞可行、無米可討,連挖野菜都遭驅(qū)趕。

      有幾個餓得奄奄一息的異鄉(xiāng)老人,沒有力氣去參加搶挖野菜的行動,便倚著篷車坐在路邊,顫抖著手扯路邊的絲茅草。絲茅草埋在土里有細細的白根,他們掐下白根,洗也不洗,隨便甩掉沾著的泥土,就塞進嘴里艱難地咀嚼,像老??胁菀粯?。

      王木林見了,心里泛酸,很不是滋味。想母親也是他們這么大的年紀,也挨餓,但還沒到啃草根的地步。

      跟在身后的“搭伙”姑娘,陡地聽到他們說著的鄉(xiāng)音,眼睛一亮,馬上停住腳步搭訕起來,說著王木林完全聽不懂的外鄉(xiāng)話。說著說著熱絡(luò)起來……姑娘竟掏出帶在路上吃的中午飯——四個杯盞大的野菜粑粑(這種野菜粑粑摻了少量米粉做成,算是當時的珍貴食品)分給他們吃,正好一人一個。老人們接過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感激得眼中流出濁黃的淚水。

      “傻呀,全給他們吃了你吃什么……”王木林雖然敬佩她的義舉,心里又著實替她擔憂。

      接著姑娘又用外鄉(xiāng)話向老人們詢問了些什么。先是有人點頭,后又有人搖頭。搖完頭

      一個老人將手指向正在田里搶野菜的同鄉(xiāng)們,意思是要她去問問他們。

      姑娘隨即回轉(zhuǎn)身朝那些異鄉(xiāng)人跑去。

      “難道她是這伙‘流竄犯的同鄉(xiāng)?不是說她是粟支書的親戚么?她找他們打聽什么呢……”

      王木林有些迷惑地想。

      沒一會兒姑娘垂著頭惘然若失地回來了,眼中增添一層更深的憂郁。

      趕到黃陂田糧庫已是正午。糧庫設(shè)在一個很大的舊祠堂里,兩扇大門上分別畫著《隋唐演義》里的人物秦叔保和尉遲恭,歷經(jīng)滄桑已經(jīng)油漆斑駁……門前場坪里來領(lǐng)糧的人己經(jīng)是人山人海,都在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瞪大眼睛饞饞地盯著發(fā)糧窗口;盯久了心急起來不耐煩,又一個個焦躁地在人群中竄來竄去,鬧嚷聲不絕于耳。

      王木林他們的隊伍趕到時只能站在人海的外層,依序排在最后。在風雨泥濘中趕了四五十里路,大家都很疲憊,乍停下來一個個一屁股塌在車杠上,連話都懶得講。

      粟支書好像從糧庫的后門進去了一下,出來后手握一個白鐵皮制作的土喇叭沖著大家喊,一時半刻還輪不到發(fā)糧,大家都呆在原地休息,先吃中午飯吧。

      于是大家便紛紛拿出帶來的干糧,急急地吃了起來。

      王木林也拿出裝在飯袋里的干糧,猴急地吃了起來。

      剛吃幾口,忽然想起那姑娘,她帶的粑粑全給外鄉(xiāng)老人吃了,現(xiàn)在她沒有東西可吃了。又想到她是粟支書的親戚,粟支書會幫她解決的。抬眼望了望人堆中的粟支書,只見他一個人自顧自地在吃飯,身旁沒見那姑娘。王木林陡然想起,粟支書安排大家吃飯時,那姑娘就悄悄溜走了。王木林懂那姑娘是什么意思……但不吃飯餓肚子怎么行呢?返程還要走四五十里路搭伙運糧啊。

      他強行按捺住腸胃的貪婪,將干糧留下一半。

      ……

      裝好糧王木林推著土車子沒走多久便停下來,要姑娘將干糧吃了。

      姑娘羞得一臉通紅,橫豎不肯吃王木林留給她的干糧。

      王木林說你不吃就別拉車。

      又說,你不吃我就不走了。說著一屁股坐在車杠上。

      僵持一陣,姑娘只好吃了。吃時輕輕地說了一句:“你真好?!?/p>

      吃完飯繼續(xù)往前走,姑娘拉車很賣力,彎腰弓背使勁將那根拉車的繩索繃得直直的,像纖夫拉纖一樣。走了個把鐘頭,王木林累了停下來休息,姑娘要求替換他推車,王木林說你會?姑娘說試試,說著奪過王木林的車扁擔套上肩頭,王木林便換到前面拉車。姑娘推車雖不熟練,但用心用力,幾經(jīng)輪換,她基本掌握了駕馭土車子的技能。她很開心,汗流滿面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這是王木林第一次見到她笑。他覺得她笑起來很美。

      王木林心里也高興,姑娘的表現(xiàn)消除了他對這趟苦旅的畏難情緒,他覺得兩人這樣相幫相助,將一百斤糧食運回家不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了。

      于是他也笑了。這也是他今天第一次放松地笑。

      討厭的是那些小伙伴們,見他們和諧相處協(xié)力推車便取笑他們。那個懂事的吳志明說,他倆一個在后推車,一個在前拉車,蠻像一部電影里的“夫妻雙雙送公糧”那個片段……于是小伙伴們便都跟著起哄,說王木林“找對象”了,“討堂客”了。

      大人們也邊走邊開他的玩笑:“還是木林伢崽懂事,早討堂客早生崽……” “討個堂客招呼你生病的娘,好,孝順!”

      這……什么和什么呀?羞得王木林和那姑娘又急又氣,開始王木林還紅著臉辯駁,越辯駁他們越起哄……王木林只好停住腳步,讓他們先走過去,自己遠遠地落在隊伍的后面,不理睬他們。

      被人們哄笑后兩人都不好意思起來。輪換推車,交換繩索和車扁擔時,雙方臉蛋都是紅紅的,都不說話,動作尷尬得不自如起來。

      王木林心里卻有種暖暖的說不清的滋味。六歲喪父,無兄弟姊妹,除與母親相依為命外,從未與其他女性長時間接觸過,更談不上相幫相助。推車時盯著姑娘拉車的背影,他由衷地想:要是有這么個姐姐或妹妹多好。

      “砰”,王木林分了神,推車沒看準路,車輪撞在一塊石頭上。

      ……

      返程途中他們還是出現(xiàn)了狀況。

      先是姑娘嘔吐。

      嘔吐得挺頻繁,走一程嘔一陣;嘔吐得也挺厲害,嘔得蹲下身子,膽水都嘔了出來。王木林慌了,心想:她是不是吃了自己的干糧而引起嘔吐?轉(zhuǎn)念又一想,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自己也吃了,沒嘔,也沒任何不良反應(yīng)。

      姑娘嘔吐時,總是離開王木林,鉆進樹叢中或者躲在草垛后面。

      “你怎么老是嘔吐呢?沒事吧?”王木林擱下土車子,踅到草垛后關(guān)心地問那姑娘。

      “不——不要你管!你——你走開!”姑娘驚了一下,眼睛慌慌的,羞得無地自容的模樣,吼著喊著,不近情理地趕王木林。

      王木林弄不明白,嘔吐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用得著這么害羞?又不是脫了褲子屙屎撒尿,姑娘家家的……怪!

      接著是王木林穿的草鞋磨穿底了。

      這雙草鞋是母親沒生病時特意為他編織的,不是用純粹的稻草,而是嵌有筍殼和爛布筋編成的。這樣的草鞋較之單用稻草編成的耐穿得多,上山砍柴、下地干活一般穿三五天是不會壞的,而今天近百里路沒走完就壞了、磨穿底了,可見今天的損耗量是相當大的。

      草鞋磨穿底后沒走多久就完全散幫了,穿在腳上就只剩幾根繩筋,不起任何護腳的作用,反而成了羈絆,王木林干脆從腳上脫下來甩掉。

      光著腳板推車走在凹凸不平的鄉(xiāng)路上,沙石硌得腳板生疼,王木林走得一踮一顛,眉頭一皺一蹙的,很是難受。

      姑娘見狀,馬上脫下自己的那雙破得見腳趾的解放鞋,要王木林將就著穿上,王木林沒好氣地吼她:“穿女人的鞋子背時,你想害我哇?”

      這確是當?shù)氐拿孕棚L俗。

      但王木林心里不是這層意思。

      兩人磕磕絆絆、跌跌撞撞、走走停停,輪換著推著土車子總算是快要捱到家了。

      他們掉在隊伍的最后面,路上根本看不見運糧人的影子了。

      此時已是月掛中天。

      到岔路口姑娘提起她的糧袋掮在肩上,她說自個兒可以扛回家去。

      王木林問她的家在哪里?姑娘指著不遠處月光下小溪旁的一個破茅草棚。

      王木林知道那是大隊初辦食堂時發(fā)豆芽菜用的茅草棚子,后來沒有豆子發(fā)豆芽,早就廢棄了。她怎么會住在那里呢?這樣的破草棚怎能住人?既然是粟支書的親戚,為什么不住粟支書家里?

      王木林將這些問題問那姑娘。她先是垂下眼瞼不吭聲,提到粟支書時,她突然叫了一聲:

      “誰是他親戚?瞎說……”說著用雙手捂臉,身子別轉(zhuǎn)到一邊去。

      掮著的糧袋也從她顫抖的肩頭上滑落下來。

      王木林慌了,愕然了許久。

      之后他撿起地上的糧袋,擱在車上,推著車往她家趕。

      穿著比姑娘還襤褸的一位中年婦女早候在門口,月光下看她的身段面容,明顯地寫著凄苦,卻透著一種可人的姣好。她端著一杯水送到王木林的面前,慈聲軟語地說:“作孽啊,要這么小的伢兒幫我運糧,罪過……快,快喝水?!?/p>

      王木林接過水就喝,他確實又饑又渴了。

      邊喝水邊想,她一定是姑娘的媽。

      趁搭手將糧袋抬進屋時,在豆粒大的煤油燈光下,王木林見到的這個“家”是那么破爛簡陋:幾塊土磚架起一塊門板便是床,床上鋪著稻草和一領(lǐng)破席;兩塊土磚支著口破鍋,便是灶了。碗筷、刀瓢沒地方擱,就攤撂在地上。發(fā)豆芽菜時用的沒搬走的一口破缸,現(xiàn)在利用起來做了衣櫥。

      他覺得這個“家”比自己家還破,還差。

      忽見姑娘的媽捂著嘴急急從屋里奔出,繞到茅棚的后面,隨即便聽到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怎么母女倆都有嘔吐的毛病呢?王木林覺得很奇怪。

      ……

      推著載重量減去一半的土車子踅回身往家趕,肩頭感覺輕了,腳步卻越發(fā)凝重遲緩,邊走邊回頭張望那破茅棚好幾次,心里頭覺得沉沉的、酸酸的。

      趕回家里將糧袋從車上卸下,隨即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王木林倚著門框癱坐在地下,想去床前看看重病的母親,都起不了身、挪不動腳。

      幾天后的一天上午,從未登過王木林家家門的粟支書,竟來到王木林家里,說是來感謝王木林幫了他的親戚,順便來看望重病的母親。他手中還拎著一個紙包,說是在供銷社買的糕點,送給母親吃。當時糕點屬緊俏物資,一般農(nóng)民根本買不到。

      粟支書進屋就夸王木林是個好伢崽,讀書、干活樣樣都行……輟學(xué)真是可惜了。又說回隊里出工也不是壞事,只要攢勁干表現(xiàn)好他會上心培養(yǎng)的。

      說著還親熱地拍了拍王木林的肩膀。

      母子倆受寵若驚。

      躺在床上的母親放肆喊王木林搬凳、泡茶,生怕怠慢了貴客。

      粟支書坐下后喝了會兒茶,笑吟吟地對王木林說,你該干什么去干什么,我要和你母親商量點事。

      靈泛的王木林知道這是粟支書將他支開,心里疑惑地想:母親向來是村里不起眼的人物,人微言輕,因病工都很少出的,怎會有事和她商量?于是便留個心眼沒走遠,就近在場坪里劈柴。

      ……

      粟支書走后,王木林進屋問母親,粟支書和她商量什么事情?

      母親反問他:昨天是和粟支書的親戚,一個外鄉(xiāng)妹子搭伙運糧的?

      王木林說:是的。

      母親問:人怎么樣?

      王木林答:蠻好。

      母親問:長相怎么樣?

      王木林害羞,紅著臉答不上來。

      “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嗎?”母親啟發(fā)他。

      “嘔吐,總是嘔吐,走一段路就嘔吐一次?!蓖跄玖秩鐚嵒卮?。

      “什么,嘔吐?肚子……”母親驚得在床上坐了起來,欲言又止。

      “她母親也嘔吐……”王木林一向是很誠實的,特別是在母親面前從來不隱瞞什么。

      母親又是一驚,嘆了一聲:“作孽啊?!本筒辉僬f什么了。閉著眼沉思片刻,她交代王木林:這些話千萬不能和任何人說,也不要再和那外鄉(xiāng)妹子母女接觸了。

      王木林嘴里“嗯嗯”地答應(yīng)著母親,心里卻不懂解:看她們嘔吐就不能接觸,難道像感冒一樣會傳染?

      沒多久村里來了工作組,主旨是指導(dǎo)公社食堂散伙后相關(guān)政策的落實。工作進行中也核查了粟支書多吃多占、作風不端的諸多劣跡,撤銷了他的支書職務(wù)。

      鄉(xiāng)親們?nèi)诵拇罂?,議論紛紛。議論中也提到那姑娘和她母親……聽到鄉(xiāng)親們的議論,王木林陡地明白了母親“作孽啊”那一聲嘆息的含義……他氣得眼睛都紅了,不敢相信事情竟如此丑惡。

      他紅著眼睛,心急如焚地朝茅草棚跑去。

      跑到茅草棚,她們已經(jīng)走了,人去棚空。只見茅草棚潮濕的泥地上,蠕動著幾條蚯蚓、黏泥蟲,還有螞蟥……

      棚檐下還依稀留下了她們嘔吐穢物的痕跡。

      王木林心里發(fā)堵,堵得想哭。他在茅棚逗留了許久。

      忽見茅棚前溪流的小潭中,靠溪岸的淺水處,擱著一叢野菜。野菜鮮活鮮活的,之中還開出幾朵黃燦燦的小花,花兒在風中搖曳。

      他知道這是母女倆走之前沒吃完,而撂下的野菜。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幾朵小花,扔到溪流中。之后便蹲在溪岸邊,望著溪流發(fā)呆,心底里希望溪流載著小花,能追上漂泊的母女。

      責任編輯:吳 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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