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聽過你在ICP做的演講,當時你說對你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影響最大的因素有三個,分別是《白鯨記(Moby-Dick)》,讓-呂克·戈達爾(Jean-Luc Godard)和貝托爾特·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梢灾v一講他們分別怎樣影響了你的創(chuàng)作嗎?
答:想要一次性把他們都說完話就太長了……簡單來說的話,閱讀《白鯨記》讓我對19世紀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這讓我開始認真思考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與這種媒介歷史的對抗。攝影是在《白鯨記》出版前沒幾年才發(fā)明的。至于布萊希特和戈達爾,正是他們讓我開始將對以攝影進行各種嘗試以及使用不正確的手段進行處理當作是一種常態(tài)。布萊希特的戲劇將整個戲劇制作過程中產(chǎn)生的勞動搬上了舞臺,使其具有戲劇性,他讓我意識到我也可以在圖片生產(chǎn)的過程中將攝影里面潛藏的勞動搬上臺面。
問:我知道你一定被問過很多次為什么要用4×5相機拍攝然后再對底片進行數(shù)碼掃描了??梢栽僬埬慊卮鹨淮螁??
答:我很喜歡使用4×5相機,而且我也練習了很久使用這種相機。當你開始使用一種工具之后就很難再用別的東西來取代它,而且至今為止它依然是我達成自己想要的拍攝效果的最好的工具。
問:讓我覺得很有趣的是你說你是在讀了布萊希特的《論戲劇(On Theatre)》之后才開始思考Photoshop的,因為布萊希特提出了將舞臺后產(chǎn)生的勞動搬到舞臺之上。就我的理解而言這也是你在作品中所嘗試的。以一種很“生硬的方式”使用Photoshop里面的工具,讓它們自己顯現(xiàn)出來。你為什么對將臺下的勞動搬到臺上感興趣呢?
答:有一種觀點認為照片是瞬間的產(chǎn)物,就完成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這種觀點強化了攝影的某一種特定的能力,以及圍繞其產(chǎn)生的敘述性。它促使了一種特定的消極信任—一種“它就這么發(fā)生了”的感覺。在一個越來越依賴圖像作為信息載體的世界中這樣的態(tài)度是很危險的。體現(xiàn)其中勞動的圖片首先對抗的是這種消極的圖片,不過對于我來說,這樣的創(chuàng)作為我打開了許多思考攝影的圖像上的可能性,這也是我堅持使用這種方式創(chuàng)作的原因。
問:除了創(chuàng)作藝術(shù)作品以外,你還做書籍的自出版、策劃展覽,以及采訪別的藝術(shù)家。并且現(xiàn)在你還在視覺藝術(shù)學院教書。這讓我覺得你自己就形成了一個獨立的機構(gòu)似的。你是怎樣平衡這些不同的角色的呢?
答:我很享受這些事情,并且也很高興能夠有機會去做這些事情。
問:你在選擇采訪對象的時候有什么標準嗎?我看到你采訪過凱特·斯泰西(Kate Steciw)、約翰·霍克(John Houck)以及其他一些人(克里斯·威利(Chris Wiley)在《景深(Depth of Focus)》這篇文章中也寫到了他們,此外還包括你)。在我看來他們的作品在某種程度上都和你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我是否可以說從廣義上看你們都關(guān)注兩個話題:數(shù)碼處理以及作為物品的照片?
答:其實并沒有什么真正的標準。我最初開始做采訪是因為凱特·斯泰西邀請我給她當時工作的網(wǎng)站供稿,那是2010年。那個時候我身邊有很多藝術(shù)家在我看來并沒有得到他們應該得到的關(guān)注,所以做采訪成為了我?guī)椭麄儷@得更多關(guān)注的方式。現(xiàn)在對我來說依然如此。
至于你問題的第二部分,我覺得我首要關(guān)注的還是圖片制造。我感興趣的是照片呈現(xiàn)的方式,以及我們可以想象的數(shù)碼工具被呈現(xiàn)的方式,不過我覺得我是在制造圖片。我曾經(jīng)寫過相機之于我是一種繪畫的工具。這里面包含兩點。一方面我用這些工具在現(xiàn)實世界上繪制物品和場景,但同時我也想用電腦提供的工具畫出模棱兩可的空間和可能性。對于我來說這種數(shù)碼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一樣棲居于照片當中,所以我的作品就成為了發(fā)展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
問:相較于凱特·斯泰西和約翰·霍克來說,我覺得你的作品更關(guān)注的是表面,而他們更關(guān)注的是將照片制作成為一個實在的物品。這又讓我回想到你所說的關(guān)于布萊希特的話。布萊希特是在處理物理空間,而你所處理的則非物理空間(或者我應該說在你使用Photoshop進行處理的時候并不是在處理物理空間)。你為什么如此關(guān)注表面呢?你想從中發(fā)掘出什么呢?或者像你所說的,這是創(chuàng)造新空間的一種方式?
答:我對照片的表面,或者說無表面性(surfacelessness)很感興趣,這是一種拒絕的形式甚至是實質(zhì)上的拒絕。繪畫中的一個記號也無法解釋清楚一個形體。我對于能夠?qū)⒄掌鳛槲覀冏陨硎桦x感以及媒介體驗的模型感到好奇。我感興趣的是讓觀者能夠產(chǎn)生實實在在的體驗,而這種體驗僅僅是來自于作為一張印刷品的照片。或者換個方式也可以這么說,作為一張照片,印刷品形式的它和屏幕上顯示的它是“沒有區(qū)別的”。我們都以相同的名字稱呼它。在屏幕上它不是一張實實在在的照片。如果你折了一張照片或者怎樣的話,它并不是真的被折了,而這種限制正是我感興趣的—一件事物憑借自身可以以如此不同的速度在這兩個系統(tǒng)中穿梭。
問:在一次采訪中你說當你創(chuàng)作的時候就像是在尋找此前在世界上不存在的名字(或者說進行命名)。可以談談這一點嗎?
答:命名是我思考照片是何物的一種方式。它會形成一個單元,如果這個單元中包含一個主題,那么我們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就會給這個物體命名。我很想挑戰(zhàn)這種方式—將這種命名的渴望表現(xiàn)出來。在鼓勵它的同時也挫敗它。此外,我也對人們管什么東西稱作照片以及對所見的結(jié)構(gòu)進行命名的方式感興趣。
問:有時候當我看到照片的時候會想,如果人們能夠以畫筆畫出同樣的事物,那么為什么還要選擇使用攝影呢?如果理由僅僅是因為攝影比繪畫容易的話,我覺得就沒有任何道理了。你的作品為我打開了一個新的審視攝影與繪畫的關(guān)系的角度。因為你曾說攝影(Photoshop)是一種繪畫的方式。這比用攝影去做繪畫也能做的事情要有趣多了,這是基于攝影的一種完全不同的繪畫。此外,你也會以繪畫作品作為參考(比如馬格利特(Magritte)畫的吸煙的人)??梢灾v一講你對攝影和繪畫之間的關(guān)系的理解嗎?
答: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呀!我想我可以從這里講起,繪畫通常被認為是與已發(fā)生在繪畫之前的事情相關(guān)的一個可能性的領(lǐng)域。德勒茲(Deleuze)在他討論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繪畫的書中這樣寫道:畫家的作畫過程不是從一張空白的畫布開始的。他想要達到這一點必須首先摒棄繪畫中的一切傳統(tǒng)與陳腐,一切觀念的習慣與記憶的束縛……藝術(shù)首先是從可行的事物當中做減法而尋求潛在的事物。
于是我開始想是不是也可以以這種方式來思考攝影,以及這樣可能帶來的影響。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之所以熱愛攝影是因為它能夠承載我們文化中的諸多信息。它所建立的虛構(gòu)系統(tǒng)能夠延伸到各種各樣本地模式以及日常的思考和行動之中。
問:這是你第一次教MFA的學生嗎?現(xiàn)在的MFA項目和你讀MFA的時候有什么區(qū)別嗎?你在讀MFA的時候?qū)W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呢,以及你覺得你可以怎樣教MFA的學生呢?
答:這是我第一次正式教一門課程,不過之前幾年里我花了很多時間做學校的工作室參觀。我一直到2013年才拿到我的MFA學位—在我從本科畢業(yè)很久之后—所以也并沒有很大的變化吧。我是在UCLA讀的MFA,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里的教學方式和對學生的期望都很獨特。我在那里學到的就是,這只不過是人生中的又一個兩年而已。這個項目對我來說很好,不過在那之前我就一直很努力地創(chuàng)作,而自那之后就更需如此。我很感激能夠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不過我覺得對于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的我來說,所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就是長期的堅持。
問:你有想過未來的攝影會是什么樣子嗎?
答:關(guān)于這一點我想過挺多的。但我也不知道會怎么樣。最近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是:將圖片掛在墻上的這種形式是否已經(jīng)過時了?如果是的話,什么樣的形式將會取代它,以及這能說明什么關(guān)于我們這個世界的未來的東西嗎?但另一方面我又認為歷史是循環(huán)的而不是前進的。我們面臨的問題太多了,當一件事情得到了大量的曝光之后必定又會向往那些已經(jīng)流向邊緣的事情。
問:你去年參加了MoMA的“新攝影”展覽“圖像的海洋(Ocean of Images)”。這是我第三次看MoMA的“新攝影”展覽,我的感覺是這一次和之前的兩次有很大的差別。之前兩次的“新攝影”展覽相對保守,并且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主題。但是這次有一個非常明確的主題。雖然我覺得后網(wǎng)絡以及圖像的海洋這個話題已經(jīng)被藝術(shù)家們討論了一些年了。你是怎么看待這個展覽的呢,以及你認為你的作品在這個展覽中處于怎樣的一種位置呢?
答:我認為這個展覽呈現(xiàn)了一系列對于攝影來說很重要的問題,并且是在這樣一個對于攝影史有著重要意義的博物館中。我很高興自己的作品能夠參加這個展覽,我的作品被分開,展示同一張照片的不同版本。讓作品在展覽中反復出現(xiàn)對我來說感覺就像是一個禮物。
問:你最近在Ramiken Crucible畫廊的個展“低俗喜劇(Low Comedy)”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你是怎么想到在蘋果銀行的底下做這個展覽的呢?在這個地下空間做展覽是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嗎?
答:這個展覽是Ramiken Crucible畫廊租下來的,他們也曾經(jīng)在那里做過別的展覽,所以不能說完全是我的主意。不過這也意味著在這個空間中做展覽有一些很特殊的挑戰(zhàn)需要解決,不過最終的效果證明這個空間非常適合我的一些作品。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作品和空間的完美結(jié)合造就了這個展覽。
問:你的作品中總有你自己獨特的幽默感。比如說“低俗喜劇”展覽中的“金融時報(晨報)(Financial Times (morning edition))”和“金融時報(完報)(Financial Times (evening edition))”這兩件作品,觀看它們的時候就像是在玩找不同的游戲??梢灾v講你是怎樣在作品中融入這種幽默的元素以及幽默對于你的作品意味著什么嗎?
答:幽默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這是某種興奮點。當我最早以那種生硬的方式使用Photoshop的時候,它看起來人造痕跡很重而且也很丑,是幽默讓其中的空間變得生動起來。講笑話是讓人對事物變得習慣起來的一種方式,我覺得對我來說現(xiàn)在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