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
核心提示:我們必須去尋找疼痛,以便讓麻木的身體重新敏銳起來。
哲學家理查德·桑內特曾講過一個故事,他和一位朋友在紐約郊區(qū)一家電影院看電影,這位朋友曾經參加過越戰(zhàn),一只手嚴重受傷,不得不截肢,安裝了一只金屬做的假手。這只假手,可以寫字,也可以夾起雪茄,但是,它看上去總給人以很痛的感覺。
等待電影開始的空隙,他們在影院外面坐著聊天。從電影院出來的人們,從他們旁邊經過。這些人剛看了一場戰(zhàn)爭題材的電影,影片中的戰(zhàn)爭場面非常逼真,把人炸得血肉橫飛。他們注意到身邊坐著的這個人和他的假手,大多數(shù)人沒什么反應,面帶冷漠地走過。這是現(xiàn)實世界的疼痛,這是真實戰(zhàn)爭所留下的傷痕,可是人們卻熟視無睹?;蛟S,電影中刺激的鏡頭和慘叫已經滿足了人們的需求,他們不再對疼痛感到不安。
我們這一代人的祖母,對穿著暴露的衣服還不習慣。而在現(xiàn)在,女孩們的衣服越來越短,裸露的部位越來越多,尺度也越來越大。有一次乘坐地鐵,我發(fā)現(xiàn)對面和我這一排,一共有十一個人,七女四男,七位女性全部是超短裙之類的裝扮,而男性只有一人穿短褲。事實上,自從比基尼發(fā)明以來,短裙就已成為正式而略帶保守的服飾了。經濟學家們甚至發(fā)現(xiàn)了一種所謂裙邊理論:當婦女普遍穿著短裙,裙邊向上收時,股市會上揚,而穿長裙則相反。為什么?因為穿短裙說明有一種普遍的樂觀呀——這個理論到底是否合理暫且不論,但是它反映了一種普遍觀念,短裙似乎和正面、進步、積極這些詞語聯(lián)系在一起。
但是,“女大學生”裸條借貸的新聞,擊破了這種“穿短裙體現(xiàn)的進步”。據媒體調查,即使有了裸照作為抵押,大多數(shù)借款不過在500至1000元。她們之所以“鋌而走險”,大多因為借遍周邊朋友而無人可借,她們信用卡也已刷爆,甚至在貸款平臺反復借款、利滾利大到嚇人后,才被用提供裸照的方式,作為繼續(xù)借款的抵押。涉事平臺難以洗清責任,而那些女生的舉動讓人不可思議。
當她們脫光衣服,拍下自己的身體與身份證的合影時,她們在心理上就突破了底線。在此之前,她們與那些放貸者之間,存在一個共識:裸體對一個女孩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如果實名制的裸體被散播出去,對女孩來說不啻為滅頂之災。在中國傳統(tǒng)觀念中,女性赤裸身體是一種儀式,她只對自己的丈夫敞開。而這些貸款的女孩,則向資本敞開。
裸條——用實名制裸照充當?shù)慕钘l,當然是一個法律事件。貸款者、放貸者和放貸平臺該承擔怎樣的責任,這值得討論。顯而易見的是,“裸條”、“高利貸”皆不具備法律效力,散播裸照有可能觸犯刑責。
但我更關心的是,這其實也是一個道德事件。這樣講,并不是要痛斥那些拍下照片的女孩子的“道德”和“智商”,而是這個社會某方面的道德滑坡現(xiàn)象實在嚴重?;ヂ?lián)網時代,網上看一張女孩的裸體不是什么難事。她要么是色情的,要么是藝術的,但是,這些手持身份證的女大學生裸體,讓人看到的卻是“屈辱”。
她們對自己的身體近乎麻木,而社會也近乎麻木,在這背后,是整個人類的身體正在走向麻木的現(xiàn)實。在藥物的幫助下,我們更加長壽,在機械的幫助下,我們更加強壯,但是在整體上,我們的身體卻衰落了、麻木了。我們必須去尋找疼痛,以便讓我們敏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