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作為一部古典文學名著,每個人都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解讀它。有人認為孫悟空被稱為“心猿”,是馳騁變化的“意識”的象征,即自由之心;有人認為,孫悟空前后行為差異表明他可能存在人格障礙和精神分裂;有人則從個體成長角度,認為取經(jīng)過程實際是孫悟空人格不斷完善的過程。在吸收、借鑒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本文依據(jù)心理學中的精神分析法原理,從“真假美猴王”(第56、57、58回)入手來談談我的感受。
“真假猴王”的故事是圍繞真悟空與假悟空的“真假之斗”“真假之辨”而展開的。
故事以悟空誅殺草寇,再次被逐而起(第56回)。他跑到觀音那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先指責唐僧“背義忘恩,只迷了一片善緣,更不皂白之苦”,又請求菩薩“將《松箍兒咒》念念,褪下金箍,放我回水簾洞逃生去罷!”話音剛落,觀音便預感唐僧有難。果然,不久就從沙僧那兒得知,地下有個假猴王尋歡作亂(第57回)。
我們作一個大膽的猜想,可不可以將假猴王看作是真猴王潛意識的存在形式,是真猴王意志萌動的產(chǎn)物,是真猴王因“心生而種種魔生”(第13回)的“魔”。真猴王一念之差,假猴王便出現(xiàn),他算不算真猴王“不經(jīng)意”的過失呢?應該算。
根據(jù)如來后面的解釋:假猴王,即六耳獼猴,“不屬五仙,不入五蟲”,“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說話,亦能知之,故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萬物皆明”,我們可以得知假猴王的兩個特點:第一,六耳獼猴不屬客觀存在(不入五仙,不入五蟲)他是存在于物質(zhì)之外的精神幻相;第二,他能清楚地反映人物內(nèi)心世界,知道人之所想(善聆音,能察理)。
如來將真假悟空之間的斗爭稱為“二心之爭”,其實指的就是正心(意識)與妄念(潛意識)之爭。真猴王之所以要和假猴王戰(zhàn)斗,是因為真猴王不敢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而假猴王正是他內(nèi)心意志的執(zhí)行者。你不是不滿唐僧嗎?那我就代你去懲罰他;你不是想回花果山嗎?那我就代你去享清福。因此,說假猴王是真猴王非理性潛意識的存在形式,這種猜想是可以成立的。
代表孫悟空潛意識的六耳獼猴造成了怎樣惡劣的后果?這我們可從假猴王的行動來看:打倒唐僧,偷走通關文碟,準備獨上西天,自立成佛。
現(xiàn)在可以看清浮出海面的冰山是什么了吧,那就是“弒父情結(jié)”,那就是“吾將取而代之”的欲望。
孫悟空的情況比較特殊,他本無父母,也就不受宗法、倫理的羈絆,后來在菩薩的指引下,他拜唐僧為師,從“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傳統(tǒng)文化觀念來看,孫悟空實際是被拉入了血緣倫理行列中,孫悟空以“子”的身份面對唐僧這個“父”。不難看出,作為子的孫悟空也常常有叛逆情緒的顯露。他對師父言語不敬,常讓師父下不了臺。盡管作為“子”的孫悟空竭力挑戰(zhàn)“父”的威嚴,但苦于受制于被賦予了尊嚴和權(quán)威的緊箍兒,不得不一次次的敗下陣,并被視作棄兒一樣遭驅(qū)逐。其實,孫悟空又何嘗不想避免一切與唐僧有關的事情過自己的生活呢?但他始終也擺脫不了命運的牽制,一次次回到唐僧身邊。于是,反抗、妥協(xié)、再反抗、再妥協(xié),在這種矛盾動蕩中,孫悟空早被弄得疲憊不堪,身心焦慮,情緒壓抑導致心理扭曲。從怨父,到恨父,再到弒父,“打倒唐僧”的念頭悄然而起。
弒父之后干嘛?取而代之!讓自己由“子”轉(zhuǎn)為“父”,成為權(quán)威力量,父權(quán)文化的象征。所以,六耳獼猴才會假造一個唐僧、八戒、沙僧。毫無疑問,這三個冒牌貨只能成為六耳獼猴的傀儡,只是對他言聽計從的“子”。此時,真正挑起取經(jīng)大梁的就只有他六耳獼猴了。
有人說,孫悟空大鬧天宮沒什么妄心、野心、不良之心,只是反抗森嚴等級的表現(xiàn)。我不這樣認為。在這里,“神權(quán)”既是孫悟空反抗的目標,也是他追逐的對象。
一方面,孫悟空以無畏氣概給予藐視他的神權(quán)以沉重的打擊,沖擊一切強壓在他身上的桎梏羅網(wǎng);但另一方面,他不是也陷入了自身構(gòu)筑的權(quán)欲陷阱?即使說,他沒有對整個神權(quán)統(tǒng)治給予否定,他并不想消滅天國,而只想使自己成為天國里神佛統(tǒng)治者。所以說,不要講孫悟空沒權(quán)欲,沒野心,相反,他的欲望還大得很。
后來孫悟空加入了取經(jīng)隊伍,頭上帶了緊箍兒,壓抑下來了,壓抑得連自己都不知道了。但返過來想想,天天面對這么一個膽小、軟弱、腐朽,簡直像個“扶不起來的劉阿斗”的唐僧,孫悟空潛意識里面是何等輕視,極度張揚個性的他,怎會不想取而代之?
真假悟空在眾神面前的殊死較量是極其慘烈的。他們難分你我,從地上打到冥界,從冥界打上天宮,眾神莫辨,乾坤大亂,最后,是以如來辨出真悟空,真悟空打倒假悟空宣告結(jié)束。
在兩者較量中,我們隱約體會到一個孤膽英雄面對如鐵世界的巨大空虛,他發(fā)現(xiàn)自己碰上一個從未遇上的對手,但對手似乎又不存在,這是英雄自我內(nèi)部沖突的反映,這種沖突較與其他神魔的沖突更甚。
其實,假作真時真亦假,無論誰勝誰敗,這注定是一場人性悲劇。真猴王急不可奈地一棒將假猴王打死,怕是他不敢面對一個真正的自己吧。欲望的冰川剛浮出海面,就被自己擊沉,在理性的道路上,孫悟空又大踏步地前進。他變得更懂事、更忠誠,也沒再被師父驅(qū)逐,甚至在處理人情世故上已圓滑,正如隨著西行腳步的走遠,唐僧用緊箍兒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孫悟空的行為也越來越遵守規(guī)范,他的許多原來受緊箍兒控制的行為也逐漸成了一種自覺。西天取經(jīng)成功后,他頭上的緊箍兒自動消失,他卻渾然不知。這表明了社會道德規(guī)范對他的要求已從他律變成了自律。孫悟空一路護僧,勞苦功高,終于取得正果,被奉為斗戰(zhàn)勝佛。然而此時,我們卻更懷念皈依佛門前的孫大圣來,那時他的生命欲望沒有任何羈絆,是一種生命野性的任意抒發(fā),“這種生命的發(fā)泄是危險的,也是最壯觀的,自由的美麗揮灑的淋漓盡致,生命的輝煌展示的一覽無余”,位列仙班的孫悟空雖然永世長存,但一個喪失了本我,喪失了自主能力的生命過程,即使再漫長,又有何意義呢?
【參考文獻】
[1]宋珂君.明代宗教小說中佛教的“修行”觀念[M].中國社科學出版社,2004.38
[2]李舜華.孫悟空的心路歷程[J].明清小說研究,2003(2):164
[3]李淑臻.從叛逆者到大英雄[R].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22
[4]梁歸智.自由的隱喻[J].西游記文化學刊,1998.23
【作者簡介】
朱亞麗,大學本科學歷,二級教師。重要榮譽:本文已收錄到教育理論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