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偉棟
【摘要】本文試圖通過老舍在1955-1962年的文藝評論,分析從“雙百”到“小陽春”這一歷史時期,在不斷變動的社會思潮影響下,老舍的心路歷程:一方面是作家主體性的“復歸-迷失-再復歸”,另一方面則是情感態(tài)度上“理性——激情——理性”的變化。
【關鍵詞】1955-1962老舍;文藝評論;創(chuàng)作心態(tài)
一
隨著“五年計劃”的有序進行,作家澎湃的政治狂熱也漸趨降溫,新話劇創(chuàng)作的不如意(1955年的《青年突擊隊》和1956年初的《西望長安》)給老舍帶來了再次反思的契機。他在反思作為一部諷刺劇“諷刺的不夠”的同時,將思考引入了更深的維度——“我的確知道我們的干部基本是好的,只有某些地方有缺點,犯些錯誤。我只能諷刺這些缺點,而不能一筆抹殺我們的社會制度”——對政治的思考和一種“吞聲躑躅不敢言”的苦悶。
“雙百方針”的提出給了他一個相對自由思考和表達空間,在關于“人性和階級”問題、“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問題、“暴露”和“諷刺”問題以及電影問題大討論的一系列“鳴放”之中。老舍逐漸找回了作為作家的藝術良知:
《談諷刺》和《論悲劇》涉及到對“新社會里,……是否還需要諷刺文學……是否需要批評和自我批評”、“作家的責任是歌頌光明,揭露黑暗”、社會主義條件下悲劇的本質是什么、是否能寫悲劇等問題;《救救電影》不僅指向電影創(chuàng)作,更表達出“尊重那些位寫過電影劇本的作家吧”、反對“人人有權修改,各個顯出優(yōu)越”的尊重創(chuàng)作主體的主張;《自由和作家》、《創(chuàng)作與規(guī)劃》兩篇文章中“文學要遵從自身的規(guī)律。沒人肯讀那種說是文學,其實滿是政治詞句的作品”、“我們應該鼓勵而不是妨礙每個作家有其自己的風格——我們應該讓我們的文學作品更多樣化”、“我們應該出版一切有道理的東西,而不管作家屬于什么思想形態(tài)——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等一系列論斷彰顯著文藝理性的光芒。而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1957年7月發(fā)表《茶館》實現(xiàn)了老舍作為“作家”的歸來,在寬松的時代環(huán)境下,老舍回到那個熟悉的“老北京”城下“小市民”的喜怒興衰里,也創(chuàng)造了現(xiàn)當代話劇史上“反話劇”(缺乏中心情節(jié)人物和沖突)的經(jīng)典之作。
二
1957年7月以后的創(chuàng)作評論,與之前出現(xiàn)了明顯的不同?!秳?chuàng)作的自由》中,老舍說“有人說,創(chuàng)作必須自由,不受任何干涉”“世界上從古至今有沒有絕對的自由呢?沒有。絕對的自由只是抽象名詞”,“既要為社會主義服務,就得接受社會主義文藝方針的領導”。9月的《論才子》和10月的《八年所得》中,老舍勸勉“青年朋友們,放下個人主義的擔子”“以最完美的形式表現(xiàn)偉大的內容——社會主義現(xiàn)實”,并反思自己八年來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申明“談藝術性,首先應該談政治性。藝術應該為政治服務,而且非此不可”的立場。
1958年“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的開展,再次為老舍勾勒出了一個“跑步進入共產(chǎn)主義”、人民盡快實現(xiàn)富足的宏偉藍圖,也再次點燃了老舍參與政治的熱情。老舍一面繼續(xù)進行著對大眾文藝和青年作家的指導,一面以《新風格》、《寫人民公社》等系列文章標榜“我們有責任寫人民公社”、要“結結實實的按照共產(chǎn)主義的崇高理想建設我們的理想國”。但此時在澎湃的激情下,老舍已經(jīng)認識到了功利主義與自由主義寫作、政治與藝術間某種不可調和的矛盾,因而并沒有像五十年代初那樣,以誠懇的態(tài)度正視并寬容創(chuàng)作上的種種不足,而是選擇在涉及到創(chuàng)作本身的文學性時,采取“顧左右而言他”的態(tài)度。在分析自己的新作《女店員》時,老舍選擇了一個“討巧”的回答方式:“戲寫的是好是歹,在這里不說”,“現(xiàn)在我只說說為什么要寫這出戲”。
在這一時期,老舍體現(xiàn)著之前所沒有的糾結,逐漸認識到政治的功利性追求與文學的審美理想之間難以調和的糾葛,另一方面又由于諸多原因而不能放棄文學的政治教化作用,因而,老舍是苦悶的。這種苦悶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加深,老舍也在不斷利用“風聲不緊”的時候,進行自我表達。
三
1960-1962年,隨著“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對國民經(jīng)濟的嚴重破壞,中央提出“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文藝界也進入第二個相對寬松的時期,老舍充分利用“小陽春”的契機,重提作家的風格問題、文藝的規(guī)律問題,再次為藝術發(fā)聲,而且更為直接?!额}材與生活》一文中,老舍不再像“雙百時期”那樣委婉勸勉,而是刀刀見血的尖銳指出問題:“我覺得領導上提供題材線索是可以的,問題在如何教作家去深入生活,和給予從容寫作的條件”,提出“誰適合些什么就寫什么,不要一律強求”的作家風格自主性,而且在題材選擇上明確說出“新的題材我不愿放棄,不會因為討論題材問題就改變這個說法。不過以后我也需要寫舊的,如歷史題材和反映舊社會生活的作品”。1962年3月廣州會議上,老舍“版權所有,翻印必究,如改一字,男盜女娼”的高呼,更表達著對作家主體性的迫切呼喚。
與此同時,從1961年起,老舍也開始進入自傳式小說《正紅旗下》的寫作,開始實現(xiàn)自己一直以來的寫三部長篇歷史小說的夙愿。
四
1956到1962年總共六年時間,前后兩端是較為寬松的“鳴放”和“小陽春”,中間則是反右和“大躍進”,整體文化政策環(huán)境不斷進行著更迭,老舍也在這種更迭中不斷“反復”著自我表述:1956年中旬至1962年,隨著“雙百方針”的倡導,老舍在寫作方法、悲劇論、尊重作家主體性等方面進行的闡述,表明他逐漸復歸作家的自我理性;很快,1957年9到10月,老舍為配合整風而轉變立場,對個人主義和寫作立場進行自我批判,對“大躍進”進行誠心實意的“搖旗吶喊”;但隨著“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的弊端逐漸體現(xiàn),以及“八字方針”的倡導和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老舍再次表達出對于作家主體性的呼吁。
不過,無論在這一時期的哪個階段,直觀的看老舍的文學評論與時代風貌的關系,二者之間始終是貼合的,相對寬松的時候老舍的敘述也是“寬松”的,相對保守時期老舍的論斷也是相當符合主流政治形態(tài)的要求。但從深層看上,這種“貼合”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扭曲”的狀態(tài),表征著老舍內心深度的“糾結”:從政治熱潮中逐漸擺脫出來的老舍,逐步還原了出作家敏銳的感受力和文學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