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朝鳳》在春末夏初這個檔期,是一部清心明目的國產(chǎn)電影,降火,解暑。不夠娛樂,卻讓人能靜下來看進心里,不是大制作,但是真摯情感滲透著導演對故土的熱戀。久違了,在大銀幕上看到遼闊的黃土高原,黃河流域的古老村莊,蘆葦生長、鷗鷺回翔,滿目生機勃勃的蔥翠綠意。民間嗩吶師傅在農(nóng)閑之余帶著徒弟,奔走于鄉(xiāng)村,用扎實的手藝討點生活費,討一點被人喜歡愛戴的尊嚴,這些都像是遠去的傳說。
有的導演為觀眾拍片,有的導演為自己拍片,吳天明導演的《百鳥朝鳳》,顯然是留給自己的絕唱,這是一部有工匠精神的電影,不玩花樣以情動人,不玩虛招,實景、實物似泥土里長出來,里面的嗩吶技藝和吳天明八十年代以來最拿手的黃土地美學一樣即將失傳,陶澤如戲骨上身,舉手投足令人牽掛,走向山野的背影有些蒼涼。也許導演有某種不詳預感,因而電影有自我致敬的意思,主角叫天鳴,長得像《人生》里的周里京,有向天而鳴之意。
一部電影感動人的方式有很多種。真摯貼心的故事,引發(fā)共鳴的歷史經(jīng)驗,純真、善良的感情經(jīng)歷,只要表達準確,這些都能抓住人?!栋嬴B朝鳳》把情懷化成了一種深厚的情感,看這個電影,就像和一個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人交談,聽他講故鄉(xiāng)的莊稼生長,故鄉(xiāng)的奇人軼事,跟著他沉浸在美好的事物里,這種美是一種赤子之心的自然流露,是一種樸素誠實的表達方式牽引出的共鳴。
影片的故事始于1982年,止于世紀初,正是新舊文化更替,原始財富積累,打工潮愈演愈烈的時代。鄉(xiāng)村嗩吶匠人在封閉農(nóng)業(yè)社會的紅白喜事上面寄托了很多人的哀思和愉快,很多父母驅(qū)趕著孩子去拜師學藝,希望孩子能以一技之長來糊口。在財富面前,傳統(tǒng)文化成了弱勢群體,市場的沖擊是金錢與物質(zhì)的沖擊,還是生活方式的沖擊,電影里面新一代村民們漸漸冷落嗩吶,在紅白喜事上開始喜歡熱鬧的西洋樂隊,喜歡嗲里嗲氣的時髦演唱,鄉(xiāng)村嗩吶班子難以為續(xù),面臨解散。
電影里,陶澤如飾演的焦師父說:“嗩吶是個匠活”。電影何嘗不是如此。作為第四代導演,吳天明就是一個匠人,一輩子癡心于電影,他的成長期是文革后期到改革開放,對鄉(xiāng)土中國在改革開放后的變遷有著自己的切身感受,直到第五代崛起,他成了電影廠領(lǐng)導,也沒有放棄拍片?!度松返谝淮闻幕盍寺愤b的小說,《老井》拍出了貧瘠鄉(xiāng)村的愛與哀愁,也把張藝謀推向了東京影帝的寶座?!蹲兡槨泛汀栋嬴B朝鳳》一樣,是對民俗傳統(tǒng)的一次珍稀留影。在票房為王的新世紀,吳天明也困惑了,一方面有電影理想的人想拍片,找不到投資和演員,另一方花里胡哨的劣質(zhì)電影大賣,沒有職業(yè)操守的演員成為明星。吳天明的困惑就是《百鳥朝鳳》里焦師傅的困惑,世道變了,人心散了,人情味和傳統(tǒng)事物變得可有可無。
對于《百鳥朝鳳》的市場,吳天明之前沒有太多期待,只要有人肯投資,肯出演,不虧本,拍自己喜歡的電影,他就很滿足了。在嫌貧愛富的電影圈《百鳥朝鳳》就像一個良心測試題,愿意參與這個測試的人顯然寥寥可數(shù),銀幕內(nèi)外吳天明和電影里的焦師傅一樣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