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捷
很久以前,這里座落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村里的人口卻不少,老老少少加起來有一百來號人。村民們個個都很善良、淳樸,他們與外界的大城市隔離開來,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們從不去外界,也從來沒有外來的人擾亂他們的生活。村里住著一個老實人,他看起來十分憨厚,黝黑的皮膚,瞇成一條縫的眼睛,一年四季都戴著頂破了邊的草帽,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
村里人都說他傻,但他卻從沒有生過氣,每次聽到別人叫他“傻瓜”的時候,他總是憨憨一笑。為什么說他傻?原因有好幾個,一是因為他總給人一種呆呆的,愣愣的感覺,總覺得他的腦殼不好使,二是因為他都四十多歲了還沒有成親,村里的媒婆給他說過對象,可是姑娘的爹娘都嫌他太傻太老實,不愿意把自己的姑娘許配給他。有一次倒是差點兒就能成親,姑娘家的嫁妝都備齊了,可是當姑娘聽說他把自己親手繡的一雙鞋二話不說就送給對門的鄰戶人家時,姑娘不情愿了,對自己爹娘說:“這么傻的一個男人,我嫁過去了,還不知道往后過日子要倒貼給別人多少銀子,這日子怎么過?”雖是小門小戶,父母也是心疼自己姑娘的,這婚事末了還是作罷。
村里人叫他“傻瓜”還有一個原因:他每次都是好心幫倒忙。那一次,他從村口路過,見一群小孩圍著一棵樹轉悠,還有一個小孩坐在地上大哭,不停地叫:“我的風箏,我的風箏,怎么辦呀?”循著小孩的視線,他看到了那只風箏。老實人二話不說就爬到樹上,風箏夾在樹干中間,夾得很緊,他直接把樹干折斷,將風箏拿了下來。小孩哭笑不得,風箏是被救了,可是他卻折壞了人家的棗樹,那可是小孩爺爺?shù)膶氊?。結果可想而知,小孩被爺爺狠狠訓了一頓。
這天,老實人如同往常一樣,早早地起床去挑水。清晨的山莊,天還只是蒙蒙亮,迷蒙籠罩著這個小山村。老實人來到河邊,挑水的只有他一個人,因為他每天都會在村民們醒來之前,將他們門口的水缸蓄滿水,沒有人知道這個為村民們挑水的人,就是他們口中說“傻子”。這天,他剛剛彎下腰,就聽到河畔的草叢里有個微弱的聲音。老實人循著聲音步步走近草叢深處,聽到那個聲音在說:“救命,救我,我沒有殺人,我不是兇手,不要抓我走,我不想坐牢?!崩蠈嵢税l(fā)現(xiàn)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他走到年輕人的身邊,彎下腰細看。小伙子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水浸濕,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有著不少污垢。他看起來很虛弱,呼吸也很微弱,臉色煞白。老實人知道村里一向都不歡迎外來人,但這個小伙子的模樣讓他又動了惻隱之心,冒起“傻氣”,所以他只能抓緊時間,在村民們還沒醒來之前,將年輕人背到自己家里。
天亮了,村民們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家門口的水缸還是與往常一樣滿滿的,昨夜晾在屋外的衣服也干了,籠子里關的雞、鵝一只也沒少,沒人去老實人家,村民都以為那個“傻子”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因為他們只有到中午的時候,才能看到傻子的身影。在老實人家里,年輕人睡在他的床上。老實人給他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年輕人先前的衣服上沾有一些紅色的污漬,像是血又不像是血。把他的衣服洗干凈晾好之后,老實人開始幫他熬草藥。昏睡了兩三天后,年輕人醒了。他很驚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連滾帶爬地離開老實人家,到處地走,不知不覺來到了村口。一路走過來,不少村民發(fā)現(xiàn)了這個鬼鬼祟祟的生面孔,他們跑去通知各戶人家和村長,不一會兒,村民們手持工具圍住了年輕人。他不知所措,面部抽搐,看不清他是在笑還是在哭。他一個人喃喃自語,沒人聽清他在說些什么。
聽聞村里來了個生面孔,老實人知道肯定是自己救的那個小伙子出了事。他放下手中的鋤頭,向村口跑去?!皠e……別傷害他,你們聽我說!”老實人大聲喊道。村民們都望向他:“你要說什么?你認識他?難道不成他是你親戚?”“對……對……他是我遠房表弟,他爸媽遭到意外,他是來投靠我的,相信我,他沒有惡意?!崩蠈嵢遂`機一閃,回答道。村民們都認為這個“傻瓜”不會說謊,也想不出什么謊話,便半信半疑地放了年輕人。天色漸漸暗了,村民們都回到各自的家里,準備晚飯。人群散開后,年輕人開口道:“為什么救我?為什么要幫我?你有何居心?”老實人沒說話,只是憨憨一笑,露出那一口與他膚色并不相襯的白牙,還有兩個酒窩。
一個月過去了,村里沒有發(fā)生什么異常情況,除了人們對老實人的態(tài)度越來越差,對他那個“遠房表弟”越來越好之外,村里的生活還是那樣平淡無奇。一個月的相處,村里人發(fā)現(xiàn)老實人的“遠房表弟”十分聰明,還樂于助人,長得也清清秀秀的,與那個憨里憨氣的“傻瓜”表哥一點兒也不像。年輕人鬼點子多,待人和氣,很受大家歡迎,相比之下,老實人是那樣地遭人嫌棄,村民們覺得他到哪里都礙事,覺得他越來越“傻”。
直到有一天,村里的寧靜生活被打破。一群身穿官服的人來到老實人的村子,四處破壞,拿著一張看不清臉的畫像到處詢問,問村民們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人。他們威逼利誘,警告村民們說:“明天早上,要是還不見你們把畫上的這個人交出來,你們就都是幫兇,統(tǒng)統(tǒng)都要坐牢!”這下可把村民們急壞了。他們有人提議逃走,可這深山老林的,他們又能逃到哪去?又能逃多久?這個夜晚過得很不平靜,家家戶戶燈火通明。老實人聽到官兵們的那番話之后,一直若有所思。他腦海里閃過一個場景: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年輕人的時候,他身上穿的衣服好像與畫上的很像,可是他記不太清了。年輕人睡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進里屋,翻出那身衣服。他就是那個官府要抓的人,怎么辦?天快亮時,年輕人醒了。他見到老實人坐在床邊,箱子被翻得亂七八糟,他的衣服擺在床上,就明白了一切。年輕人說:“我就是那個官府要抓的人,你已經知道了,把我交出去吧!這樣村民們也不用逃走,你也會拿到賞銀??磥砦医K究還是逃不掉。”年輕人神色懊悔。
老實人沉默了許久,天快亮了,官府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他換了一身干凈衣服,摘下草帽,洗了把臉,走了。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憨憨地對年輕人笑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出了門。村口,官府的人嚴陣以待,村民們驚慌失措地看著那些官兵們。
老實人走向村口。“你們看,那不是傻子嗎?今天怎么穿成這樣?”“鬼知道,他不會就是官府要抓的人吧?可是他又沒犯什么事呀?”幾個村民在旁邊小聲議論。
“算你們實相,知道把人交出來,不然有你們好看!”帶頭的那個人說道。村民們安靜下來,沒人敢出聲,也沒人站出來替老實人辯護,沒人說官兵抓錯了人,沒人說他沒有犯事。沒有人,沒有人。傻瓜對他們憨憨一笑,他的身影離他們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村外的那條土路上。
村民們很善良,但他們的善良從沒有給過“傻子”。
年輕人坐在屋子里,掙扎、不安、惶恐。最后他終于下定決心,不能讓老實人替他頂罪,自己犯的錯要自己彌補,不能再逃避了。可是已經晚了,老實人早就被押走了。年輕人呆坐在村口,沒有哭,只是大笑,面部抽搐,村民們都以為他是失去了親人,悲傷過度,瘋了,傻了。
年輕人是個盜竊慣犯。有一次偷盜時,失手將人推下樓,結果出了人命。他一直逃一直逃,逃到這個偏僻的山村,他本以為自己快死了,可又被人救活了。他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沒想到官府的人還是搜到了這里,但是帶走的卻不是他。
老實的傻瓜被抓走了,村民們自家門口的水缸再也沒有蓄滿過,每人都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有年輕人明白,他想給村民一個寧靜的生活。
水缸再也沒有滿過,傻瓜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