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a、包包
《康科德箴言報》(Concord Monitor)的女攝影記者普萊斯頓·甘納維在30歲那年贏得了自己的普利策專題攝影獎。普利策獎評委會這樣評價她的獲獎作品《請,記住我》(Remember Me):“甘納維的作品描述了一個親密家庭面對最終死亡時的動人情感?!?/p>
在項目自述中,甘納維這樣寫道:
卡洛琳·皮埃爾知道自己希望以怎樣的方式死去——躺在家人的懷抱中。在她走向死亡的過程中,她希望能有人記錄下這段艱難歲月,以及她對三個孩子深切的愛。
2006年春天,我開始記錄這家人的生活??辶?,曾經(jīng)在一家婦產(chǎn)科醫(yī)院做護士;兩年前,也就是和丈夫里奇剛剛結(jié)婚幾周后,她被診斷出患有一種罕見的肝部惡性腫瘤。最終,她于2007年去世,年僅44歲。
里奇在童年時就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單親家庭的成長經(jīng)歷非常不易。而今天,失去妻子的他,需要帶著三個孩子更加艱難地生活,尤其是小兒子布萊恩,在母親去世后,經(jīng)常在學(xué)?;蛘咴诩依镏圃炻闊?。
在卡洛琳去世前,里奇最喜歡和卡洛琳一起看照片,這讓他們感到很溫馨。但同時,也有些問題困擾著他們——將來最小的孩子會不會忘記媽媽。這種內(nèi)心的恐懼,也讓卡洛琳用盡全力承受痛苦的治療,以盡可能地延長生命。但很不幸,她只堅持了2年。
現(xiàn)在,里奇45歲,該輪到他來保護孩子們健康成長了。
約翰·卡普蘭對談普萊斯頓·甘納維
約翰·卡普蘭:普萊斯頓,你在《康科德箴言報》這家并不算特別“大牌”的報紙工作并獲得普利策獎,是件挺不容易的事,這改變了你的職業(yè)生涯嗎?
普萊斯頓:當?shù)弥约韩@獎時,我剛剛接受了《丹佛巖石山新聞報》(Rocky Mountain News)的工作,從那開車到丹佛要2000英里。我在那工作了10個月后,報紙倒閉了,之后我又到維吉尼亞州,在一份叫《維吉尼亞飛行員》的媒體工作。而現(xiàn)在,我成為了一名自由職業(yè)者。獲普利策獎的榮譽讓我能一直找到工作,你知道那幾年很多人都失業(yè)了。同時獲獎經(jīng)歷也給我?guī)砗芏鄼C會到處演講,展示作品,積累一些社會關(guān)系。這也成為推廣、經(jīng)營自己職業(yè)生涯重要的資歷。而這些拍照之外的事,其實并不是我的強項。
約翰·卡普蘭:從個人經(jīng)歷來說,我對這組圖片故事特別有感觸。你可能知道,我也曾經(jīng)患過癌癥,并且拍攝自己家庭在面臨這一系列打擊時,所做的艱難選擇。你的拍攝對象是卡洛琳、她的丈夫和孩子,你是如何處理拍攝對象過世這種情況的?
普萊斯頓:卡洛琳死的時候,拍攝變得非常困難,大家也都很悲傷。但同時,這也是最充滿愛的時刻。一個家庭在面臨死亡、舉行葬禮時,展示出非常自然而美好的一面,所有家庭成員都尊重并且緬懷逝去的親人。我也是因為和卡洛琳很熟悉,才出現(xiàn)在那個場合。
約翰·卡普蘭:很多年輕攝影師都是從小報紙起步的,可能其中很多人也心懷獲普利策獎的美好愿景。你對他們有什么建議嗎,尤其是從事長期拍攝項目。
普萊斯頓:首先,你要非常努力地工作。拍攝長期項目通常都需要個人付出很多精力,這點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去嘗試一切機會,一般來說攝影師可能會執(zhí)著于自己缺少哪些資源,但事實上應(yīng)該從每個接觸過的人——工作人員、攝影師,哪怕是沒怎么接觸過的老板,尋找你需要的資源、渠道。
約翰·卡普蘭:你使用什么相機拍攝?
普萊斯頓:我主要使用佳能相機,有時也用富士相機和賓得相機。我的佳能機身是5D Mark II,鏡頭是24-105mm F4L IS 和 24-70mm F2.8 USM。我一般不用長焦鏡頭,除非是接受有需求的委托工作,那樣我會帶上70-200mm F2.8 IS 和70-200mm F4 USM。
我也喜歡用富士X100s和賓得645Z中畫幅相機。一些需要編輯、暗房處理的照片,比如肖像攝影,我會使用賓得645Z,提供給雜志使用時,他們可以將之印刷到很大尺寸。
約翰·卡普蘭:你懷著尊敬之心成功進入了一個家庭非常純粹的私密空間。你是如何做到的?
普萊斯頓:與被攝者建立強有力的信任關(guān)系,并且在拍攝過程中保持尊敬、誠實是非常重要的。在拍攝《請,記住我》時,我也對他們敞開了自己的情感。還有一點,不要太著急,應(yīng)該順勢而為而不是勉強去拍什么??偟膩碚f,我一般會提出要求,然后解釋說為什么要拍下這個畫面。如果被攝者覺得不舒服,我肯定會放棄。
約翰·卡普蘭:在卡洛琳身體情況越來越糟的情況下,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有責任幫助這個家庭來處理日常生活的麻煩?還是覺得對攝影師來說,最好不要干涉,當一個客觀記錄者。
普萊斯頓:在拍攝時,攝影師以一種抽離的形象出現(xiàn),是不太可能的,盡管我嘗試營造“攝影師不在場”的環(huán)境。有一次,我開里奇的車幫他一起護送卡洛琳去醫(yī)院急救。如果覺得自己離拍攝對象太近了,就選擇避開一陣。不過,如果一直要幫拍攝對象處理日常問題,那攝影師肯定就沒精力拍照了。所以自己要有原則,分清哪些事情需要伸出援手,而哪些不該多管閑事。
約翰·卡普蘭: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現(xiàn)在還會拍攝這樣的圖片故事,還是轉(zhuǎn)向其他類型的拍攝?
普萊斯頓:我現(xiàn)在大部分時間都在拍攝、編輯一些藝術(shù)攝影照片;有時也會拍攝些長期的個人紀實項目。我所有的收入來自給《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和ESPN供稿。在過去20
年,出售照片的費用一直在下降,生活費用卻節(jié)節(jié)攀升。在圖片供稿市場上,所有的攝影師,無論之前多成功,現(xiàn)在生活都挺難的。
約翰·卡普蘭:你現(xiàn)在還聯(lián)系卡洛琳的丈夫里奇嗎?他們知道你的這組作品獲獎了嗎?
普萊斯頓:從我走進他們的家庭拍攝,到現(xiàn)在差不多已經(jīng)有十年了。這讓我們的關(guān)系非常緊密,里奇是我的朋友,我每年還會去給他們拍一次照片。普利策獎的頒獎典禮現(xiàn)場是里奇和我一起去的,或許這讓他有些難受,所有人都因為獲獎而關(guān)注我,而里奇是用自己的艱難生活幫助我得到這些聲譽。
約翰·卡普蘭對談里奇
約翰·卡普蘭:我們對你家庭的變故深表遺憾,同時非常感謝你有這個勇氣,把生活展現(xiàn)在普萊斯頓的鏡頭前。請問在你妻子臨終前,以及她去世后的一個月里,你和卡洛琳為什么決定讓攝影師進入你們的生活?
里奇:卡洛琳是一位護士,她想我們的故事或許能夠幫助其他與我們有相似經(jīng)歷的人。她想記錄那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而且不想被我們的孩子們遺忘。
約翰·卡普蘭:普萊斯頓為你的家庭拍下了很私密、艱難的瞬間。在拍攝時,你會忘記她在拍攝照片嗎?
里奇:普萊斯頓總是隱身在背景之中,從未打擾我們。如果沒有相機快門聲,我們根本沒意識到她在拍照。她很真誠,也很體貼,與我們家庭的關(guān)系也很親密。
約翰·卡普蘭: 分享這個故事或許能幫助有相似經(jīng)歷的人走過痛失親人的階段。
里奇:我不知道這段故事是不是能夠幫助他人,但有人會被這些照片影響。我的妻子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仍在抗爭,這些會幫助孩子們將來回憶起他們的母親。通過這些照片,孩子們可以隨時想起這段時光。
約翰·卡普蘭:里奇,我也曾面臨癌癥的威脅,并拍下了疾病對我家庭的影響。在我患上癌癥之前,也曾記錄過一位身患癌癥年輕母親的最后一段人生,她的名字叫瑪麗安。在她人生的最后幾周里,她的家人把時間都用來與她告別、給她安慰。在她人生的一切都即將消失時,瑪麗安似乎很享受與我這個新朋友相處的時光。卡洛琳是否也與普萊斯頓建立了很好的感情呢?
里奇:當然,她非常喜歡普萊斯頓,她們共同相處的時總是充滿了歡笑。這真是未曾預(yù)料、很奇妙的事情。在我們與病魔抗爭的日子里,這段友情十分珍貴。
約翰·卡普蘭:你之前了解普利策獎嗎?您是如何得知普萊斯頓的這組作品獲得這個獎的?
里奇:關(guān)于普利策獎我知道的并不多,是普萊斯頓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得獎了。通過她記錄下的關(guān)于卡洛琳的種種回憶,我也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約翰·卡普蘭:普萊斯頓領(lǐng)獎的時候,您也在普利策頒獎現(xiàn)場。照片主人公出現(xiàn)在頒獎現(xiàn)場并不常見,是什么讓你決定接受普萊斯頓的邀請,去做嘉賓的呢,有沒有后悔?
里奇:當然不后悔。能看到普萊斯頓領(lǐng)獎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也是一種優(yōu)待。她是一個有著非常寶貴品格的人,在拍攝過程中,她很尊重我們,與我們的家庭有著很深的情誼。
約翰·卡普蘭:普利策獎的獲得者會受到很多關(guān)注,這對他們的攝影生涯很有幫助。以你的故事為題材的攝影作品獲獎,自然也會引來對你的關(guān)注。這對你的家庭是否產(chǎn)生了影響?
里奇:普利策獎本身并沒有帶來多大的影響,但是周圍的人看過照片后,會認出我。同樣有過癌癥相關(guān)經(jīng)歷的人,會向我表示感謝。將來,我們的故事還會感染更多人。
約翰·卡普蘭:如今,你和孩子們的生活怎么樣?
里奇:我向卡洛琳保證過,絕不會忘記她。這是一個莊嚴的承諾。當孩子們回歸正常的生活,并且取得她不曾看到過的成就時,我還是會思緒萬千,忍不住哽咽。雖然她不能看到孩子們的未來,但是孩子們永遠是她留下的遺產(chǎn)。普萊斯頓做到了卡洛琳想要的,讓她一直“活”在世上。當孩子們想要搜索關(guān)于母親的事情時,這段被記錄下來的故事就是來自我們過去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