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鼎
一、別有用心的招聘
夏鳳霞為了一個應聘者,從來沒有這樣擔憂過、焦慮過。
她在電話中與應聘者約好了,上午九點,在她的辦公室見面。她在電話中告訴了對方公司的地址,語速特別慢,還重復了兩遍。為了穩(wěn)妥,放下電話,她又給他的電子信箱中發(fā)了封信,寫清楚了公司所在地段和門牌號。
招聘和應聘是個雙向選擇的問題,她想招他進她的公司,他愿意不愿意呢?
等候他的日子讓夏鳳霞度日如年,但她知道,她不能表現(xiàn)得過于主動。畢竟現(xiàn)在大學生就業(yè)相當困難,而他不過就是一個省內的一所普通高等院校的本科畢業(yè)生而已。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想法,這想法說是性命攸關也不為過。
為了這次見面,夏鳳霞是做了充分的準備的。她重新制作了公司的資質材料,并到印刷公司做了彩色的冊頁,前天她還特意到美發(fā)店做了做頭發(fā)。
這天早上,她比平日早起了一個小時,她要好好化一下妝,目的是把自己打扮得更端莊,更穩(wěn)重,氣質也要高雅一些。
賈博打著哈欠從他的房間里出來,洗漱方便后,對她說:“媽,你今天怎么化這么長時間的妝呀?什么情況?”
她放下眉筆,道:“什么情況?沒什么情況。就是媽想讓自己顯得更有氣質。
兒子說:“媽,氣質這東西可是畫不出來的,你懂嗎?”
說這些時,兒子走進了廚房。她打開口紅開始涂唇。賈博在廚房里叫:“媽,粥你要干一點兒的還是稀一點兒的?”
她這才想起來還沒吃飯,說:“干的。”她把剛放到唇上的口紅收了起來。
離九點還有一段時間,夏鳳霞走到大班臺后面坐下,輕輕地轉動著真皮轉椅,她揣測著即將出現(xiàn)的情節(jié)以及幾種可能。她不自覺地拍了下班臺的臺面,啪的一聲,她輕聲說:“一定要把他拿下來,留住他?!?/p>
平日里她是相當節(jié)儉的,除非天氣特別陰晦,白天她的辦公室從不開燈。今天,她打開了辦公室里所有的光源。這樣會讓人感覺得到她辦公空間的氣派。
應聘者童義欣是守時的,在賈博把他從外間引導進了她的辦公室時,她看了一下門框上的石英鐘:九點整。這讓她對他頓生好感。
“夏總,”他這樣叫她,“童義欣?!?/p>
“你好?!彼蝗幌肫鹗裁矗酒饋?,并伸出了手,“歡迎你來我公司應聘。”
童義欣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個老板會對他這么客氣,連忙伸出了手。
夏鳳霞這次的握手并不是純禮節(jié)性的,一般與她的客戶禮節(jié)性的握手,她只是把手與對方的手搭上那么一搭。這次的不同是,她像男人一樣,實實在在地握了一會兒。童義欣的手,干潤,溫熱。
溫度可以,她心里說,是一個健康人的手。
童義欣感覺得到這個五十來歲的女老板審視的目光。被人審視,這對畢業(yè)已經快一年了的他來說,早就習慣了。
童義欣的外貌算得上帥氣,更能讓人注意的是這孩子長得結實,厚厚的胸脯像一堵墻,寬寬的肩膀像扇門。童義欣讓人感覺特別有活力和朝氣,用時下流行的話說,他長得特別陽光,是一個標準的陽光大男孩兒。夏鳳霞對童義欣的第一印象是滿意的。就是這第一眼,她更堅定了一定要留下他的想法。
簡短的客套之后,夏鳳霞開始給童義欣介紹自己公司:
“公司全稱是鑫欣機械設備制造有限公司,經營包括五金交電產品、機電產品批發(fā)零售、機械附件制造及技術安裝服務等等。它創(chuàng)建于1998年,現(xiàn)在已經發(fā)展成為有五十多名員工,年營業(yè)額數(shù)千萬的民營企業(yè)。現(xiàn)在,我們公司正在拓展市場,也就是拓展業(yè)務。招你來就是基于這樣的考慮?!毕镍P霞介紹完了公司的概況,又對公司的遠景做了一下展望。這時,她才想起來自己的一個小小的疏忽——沒有給童義欣倒水。不過她沒有立即起來,而是一邊講著一邊起身踱到飲水機邊,“你喜歡喝涼的還是熱的?”
“謝謝,涼的就可以了?!蓖x欣搶過來,“我自己來吧?!?/p>
見他的手已經伸過來了,她便把紙杯遞到了他手里。她強調說:“隨著公司業(yè)務的進一步擴大,職工的工資也會逐步提升的。你的工資先是兩千元打底,公司提供食宿,將來你也有業(yè)務量的提成的?!?/p>
童義欣仔細聽著,生怕錯過了一個字。按說,剛畢業(yè)的本科生,兩千元的底薪在這個北方的中等城市來說,已經不算少了,但也不算多。夏鳳霞在觀察著童義欣的反應。她不能把底薪提得太高,用這個來吸引他,任何超出市場行情的薪酬都有可能讓人敏感和懷疑,心里畫出問號。業(yè)務提成這是一種激勵,連飯店的服務員都有,對童義欣來說,關鍵的誘惑在于“公司提供食宿”。
童義欣有些羞澀地問:“提供食宿是免費的嗎?”
夏鳳霞笑了:“這孩子,公司提供食宿當然是全免的?!彼杏X得到,正是這條提供食宿打動了對面的應聘者。
童義欣答應了。
夏鳳霞心里暗自高興,她把早已經準備好了的用工合同從抽屜里取出來,說:“喏,今天周五,明后兩天你準備一下,周一就可以來上班了。這是我們的用工合同,你填了后周一帶來就行了。”
送走童義欣,夏鳳霞再看了眼表,這次見面用了將近一個小時。她按下了門邊的電源開關,燈滅了。
兒子賈博進來了,問:“媽,這小子你收了?”
“收了。讓他周一報到?!闭f到這里,她才想到忘記了與童義欣談試用期的問題,甚至也沒有談到五險一金的問題。
“他行嗎?”賈博問。
“我看不錯?!?/p>
“我看他悶頭悶腦的,搞銷售行嗎?”
“悶頭悶腦?我咋沒看出來呢?不干銷售也可以干別的呀,況且我感覺他并不悶。也許只是不熟悉的原因,才讓我們感覺悶的吧?!?/p>
賈博無語。母親招工特別挑剔,他沒想到這個人會這么順利地被母親錄用。夏鳳霞感覺到了賈博的困惑和不解的眼神兒。能聘下童義欣,讓夏鳳霞心情特別激動,她幾乎想把心里的真實想法告訴兒子,但話到嘴邊,她還是咽回去了。
二、他與賈博的
配型相符
童義欣從鑫欣公司出來,心情很好。他連跑帶顛兒地直接到現(xiàn)在正在工作的單位,向老板交上了辭呈。這個跟他父輩年齡差不多的老板特別吝嗇,原來講好的三個月轉正,但現(xiàn)在已經過去九個多月了,老板卻以各種理由不給轉正,這樣的結果是,童義欣只能賺試用期的錢,每月一千元,而且五險一金就是轉正了,也是沒有的。他早就想離開這家公司,離開這個吝嗇的老家伙了。只是為了穩(wěn)妥,為了多少有些收入,他才在應聘上鑫欣公司后才與老板攤牌的。
不過,童義欣對夏鳳霞既沒有提到試用期,也沒有提及五險一金多少有些犯琢磨。他不敢確定這個新老板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如果與前任老板一樣,那就叫才出虎口,又入狼窩,他這樣想。
夏鳳霞感覺得到兒子對童義欣的不友好。這天晚上,在從公司返家的車子里,賈博向母親告童義欣的狀。
“媽,你說童義欣多不是東西,一個買家本來以十五萬五訂了咱們的一批電器件,但在談妥的基礎上,對方再次要求降價。既然對方都決定買了,而且也談好了價錢,你降三五百塊錢就得了唄,可是他整整降了五千元——他可真能湊整。”
“他這也只是占領市場,初次合作,多降點兒,給對方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毕镍P霞開著車說。
“還有,他進貨從不認真往下壓價,前天訂了一條電廠用的輸送帶,要不是我要過電話,跟他們力爭,他們就連增值稅發(fā)票都不想給開了——我看他就是沒把公司當成自己家的,與自己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的?!眱鹤由鷼獾乜戳搜勰赣H,把頭扭向了窗外。
前邊紅燈。夏鳳霞踩住剎車,這才有空轉頭看了眼副駕駛座上的兒子。她看見賈博說這些話時急頭白臉的樣子,她笑著倒出右手拍了一下兒子的左肩:“不要急著下結論,咱們觀察他就是了。再說了,公司要擴大,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你是男人,作為男子漢,你要大度?!?/p>
賈博不滿意地說:“大度,他童義欣來公司才兩個多月就暴露出這么多問題,反正我是看不上他——我不知道媽你為啥招他來,連試用期都沒有就——綠燈了?!焙筮叺能囎又兵Q喇叭。
夏鳳霞松開剎車說:“是媽媽一時疏忽,過后又沒好意思再重提。不過這樣可能起到的效果更好,我感覺他領悟到了我對他的信任?!?/p>
“反正我是看不上他。”賈博再次強調說。
“他——唉——”夏鳳霞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兒子說的這些事都是事實,但以夏鳳霞的觀察,這是童義欣的處事風格,以她五十年的人生閱歷,她感覺到這孩子在許多方面比兒子強。
賈博看見母親突然地有些倦怠,便心疼起她的身體來:“媽,要不會計這一塊的工作你就不要再兼了,聘請個人吧?!?/p>
兒子這話讓夏鳳霞感覺溫馨,兒子懂事,知道心疼人了。的確,她也感覺精力大不如前了,有時會為一個數(shù)字而想半天,真是歲月不饒人呀。也真該聘請個會計了,她真的太累了,她想放下這個攤子,自己只帶帶兒子,做些宏觀的管理,自己真應該休息休息了。
兒子越來越精明了,這一點像他的父親。童義欣來了之后,兒子就提出要辭掉晚上給公司打更的于師傅,說,既然晚上有童義欣住在公司里,何必還要于師傅,辭了他,每月至少可以節(jié)約八百元錢。
她不同意,原因也許很多,但回答兒子的是:“小童偶爾也是要出差去外地的,公司晚上不能上演空城計呀。再說,于師傅給咱們家干了十多年了,當初公司才成立時他就跟著干,后來歲數(shù)大了才讓他打更的。咱們不能卸磨殺驢呀,況且作為更夫,他還是相當盡職盡責的。”
兒子說:“童義欣要是出門,我可以臨時頂上去當更夫呀。”
“真像你那死爹。”夏鳳霞在心里說。
想到自己的丈夫,她牙根兒就癢。丈夫離開她好多年了,要說恨,那肯定有,但更多的是鄙夷。
夏鳳霞與丈夫生的是雙胞胎,賈博是哥哥。在最初的欣喜過后,兩個孩子的生活費用,把他們壓得透不過氣來。夏鳳霞的單位效益一直不好,總是不能按時全額發(fā)放工資。孩子五歲的時候,單位破產了,她失去了工作。也許是心情不好,她與丈夫總是吵吵鬧鬧的,她感覺很累很累,經常有挺不住的感覺。男人比起女人來更沒有耐性,一次大吵時,丈夫突然提出離婚。也許是她真的要強,也許是她在火頭上,第二天就跟著他把離婚手續(xù)辦了。
小摳又小心眼兒的丈夫想要這要那,就是不要孩子。不要孩子就自然不能要房子,他便要將電視機、電冰箱和洗衣機什么的都折算成錢給他。
沒過多久她就聽說,丈夫跟一個比他大五歲的女人到澳大利亞去了。
一個獨身女人拉扯著兩個孩子的日子真是艱難。夏鳳霞父母早亡,就一個哥哥是親人了。可是嫂子人品不行,他們兩家很少接觸。雖然說夏鳳霞也是一個頗有幾分韻味和姿色的女人,但是男人很現(xiàn)實,她清楚地知道,優(yōu)秀的男人對她這種情況的女人,想得到的是她的身體,他們是想享受著肉體的快樂,才不會往她這個火坑里跳呢。悟出了這一點,她想男人就更能想得開了。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里,她結識了一個溫州在這里做生意的老板。老板的妻子在老家照顧孩子和公婆,生意人的寂寞在夜深或獨處的時候要比普通人更難耐,無論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這個男人都需要一個女人的懷抱??隙ㄊ莾蓚€人有著相似的寂寞,結果一拍即合。這是淺層次的,交往深了,她夏鳳霞是有自己想法的。丈夫的背棄,沒有讓她消沉,反而,她要把日子過得更好。幾年以后,老板必須揮師南下,作為對夏鳳霞的回報,將這里公司的法人改成了她,同時也把自己的客戶轉給了她。
她一邊照看著孩子,一邊忙生意,累得她每天早上都不想起來。兩個兒子長得標板溜直,讀高中了,她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然而,做夢也沒有想到,二兒子賈文病倒了。
那病突如其來,一點征兆也沒有。那天中午,她陪一個客戶吃完飯,酒喝的多了一些,想回家躺一會兒。沒想到小兒子賈文在家,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她問兒子怎么回事,怎么沒去上課。賈文說:“我上上課就感覺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連坐也坐不住了,就讓哥哥把我送回來了?!?/p>
她過去摸了摸賈文的額頭,并不熱。不是感冒,也許是學習累著了吧。她沒當回事兒,可第二天早上,賈文仍然全身軟綿綿的,她連忙拉賈文去醫(yī)院。
中年女醫(yī)生看完了賈文的化驗單后說:“急性白血病,住院吧?!?/p>
“白血???怎么可能?!”
女醫(yī)生冷漠地問:“住院還是不住院?”
她被女醫(yī)生的冷漠和面無表情傷害了,回道:“不住。”
在去另一家大醫(yī)院的路上,她回憶自己這半輩子,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呀!她不相信,她想,另一家醫(yī)院的診斷一定是否定的??墒墙Y果是相同的,只有住院了。
她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樣,除了再次確診的相同結果外,那天在醫(yī)院的記憶全無。她知道癌癥的可怕,她強忍著淚水,一進家門,淚水就像雨一樣下來了。她怕兒子看見,跑到陽臺上無聲地哭??创巴庑鷩痰氖芯巳硕夹腋5厣钪?,為什么只有自己不幸呢?她甚至想到了,如果她縱身一躍,離開這個世界會是什么一種情景。
她不管不顧,生意只有在電話里處理,陪兒子住進了醫(yī)院。醫(yī)生告訴她,這樣的病治療的最好辦法就是骨髓移植。
沒有至親的人能與賈文配上型,連賈博與賈文也只有兩個點相符,他們還是雙胞胎呢。這個結果竟然讓她有松口氣的感覺,這感覺讓她暗自吃驚,難道自己盼兒子沒有救?她費盡周折,找到了孩子父親的電話,對方問了一些情況后說自己回不去。
等待了一年多,終究沒有等到合適的配型,賈文在等待中死去。
在給賈文結算住院費用時,一位老醫(yī)生關切地對她說:“姑娘啊,你的孩子是雙胞胎,請理解我,我真誠地告訴你,白血病——血癌這東西是有遺傳易感性的——”
夏鳳霞很敏感:“大夫,你的意思是——”
“恕我直言,雙胞胎孩子,如果是同卵雙生,一個得了白血病,另一個得這個病的幾率約為百分之二十五。雙卵雙生的孩子都得白血病的幾率比普通人高,但是要比同卵同生的低十幾倍。所以,你要有個思想準備,這就是我跟你說這些話的意思?!?/p>
這個打擊也是巨大的,大概僅次于賈文的死。
夏鳳霞認定了她的雙胞胎兒子就是同卵同生,至少她應該有這樣的準備,凡事要向最壞處想,這已成了她在生意場上的習慣性思維了?,F(xiàn)在賈文死了,如果將來賈博也突發(fā)白血病怎么辦?上哪兒找配型?這個擔憂不時地出現(xiàn)在她腦海里,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讓她倍受折磨。
五年過去了,她把精力的一大半都放到了尋找與兒子賈博的干細胞配型上去了。她做過好幾個省份的省級造血干細胞資料庫的志愿者,時常以志愿者的身份獻愛心,捐款捐物。每當她協(xié)助的捐獻志愿者體檢回訪時,她就想辦法套取血樣資料,與兒子賈博的血樣進行對比。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本省,她協(xié)助采集干細胞時,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叫童義欣的小伙子的血樣竟然六個點位都與賈博相合。那一刻心都快跳出來了,眼淚一下子涌出了眼眶。要知道三個點位相同就可以相互移植,六個點位都相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三、向兒子道出原委
夏鳳霞在加童義欣的QQ時,隱瞞了自己的干細胞志愿者身份。與童義欣在QQ上第一次聊天,當然是她先搭的童義欣。當各自都發(fā)送了一個“您好”的圖片后,她打出了:很喜歡你的名字——義無反顧——這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的名字。
義無反顧回過來一個抱拳的圖片,接著又打出:謝謝夸獎。你的名字也不錯呀:一瀾悠玉。
她回復:呵呵。
幾天后,夏鳳霞把她特意為這個叫童義欣設計的招聘廣告發(fā)到了他的QQ電子郵箱里。
這一切賈博是一無所知的。這些年,夏鳳霞作為造血干細胞志愿者的目的也從沒有告訴過賈博。賈博只知道賈文死于白血病,至于什么同卵同生的問題他并不清楚。夏鳳霞不想把這些告訴兒子,這個問題給她的心理壓力有多大她清楚。
盡管童義欣來公司的時間不長,她感覺到了兒子的自卑。賈博高考只被一家職業(yè)學院錄取,他拒絕報到。她尊重了兒子的選擇,也好讓兒子在她的事業(yè)上當個幫手。兒子的話也許是對的:考上好大學,不就是為了找個好工作嗎?找了好工作不就是為了多賺錢嗎?媽,我跟你干,總比大學畢業(yè)了給人家打工強百套吧!
自從賈文死后,她就對賈博溺愛起來。她知道,這樣的溺愛,絕不是培養(yǎng)孩子的好辦法,可她怕的是將來的某一天,賈博真的也患上了白血病。如果他的人生短暫,為什么不順著孩子,讓他快快樂樂地生活呢?
在賈博對童義欣有看法這個問題上,夏鳳霞并沒有感覺出童義欣做的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發(fā)感覺到童義欣這孩子的實在、善良和大度。假設沒有干細胞這事,他仍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優(yōu)秀員工。她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有千百個理由要讓他在公司里長期做下去。
轉眼間,童義欣到夏鳳霞的公司半年了。半年來,他深深地感覺到了夏鳳霞對他的信任,甚至是一種愛,像母親對兒子一樣的愛。這讓童義欣感覺到溫暖、踏實。他偶爾會回憶起自己的孩提時代母親對他的嚴厲,偶爾還會打他。有一次打他僅僅是因為他失手打碎了一只暖水瓶。作為一個鄉(xiāng)下婦女,母親是太要強了,可是爺爺和姐姐長年患病,把他們的家弄得風雨飄搖,有時甚至過年的肉都買不起。盡管這樣,母親還是咬牙供他們三個孩子上學,她說,只有考上大學才能走出這個窮山村,做一個城里人才可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結果,沒有讓任何人失望,他們都考出來了,上了大學,母親卻一病不起,沒有一年就走在了長年患病的爺爺和奶奶前頭。四年的大學生活好像就是跟醫(yī)院打交道了,母親去世后是奶奶,然后是爺爺。送走了爺爺時,他已經開始畢業(yè)實習了。
在請假照顧母親、探望住院的爺爺和奶奶的日子里,他接觸到了造血干細胞移植這件事兒。
在母親住院的時候,他報名成了一名造血干細胞捐獻者,并簽下了死后捐獻遺體的志愿書。幾年過去了,并沒有干細胞庫方面的通知,這說明,他的配型還沒有與之吻合的白血病患者。至于死,年輕的他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夏鳳霞這些日子心情不錯,有客戶見到她說,夏總氣色真好,變得年輕了。她開始物色一個財會人員,她想輕松一下子了。她一邊為她班臺上的一盆文竹澆水,一邊打算著這個周末上哪兒玩玩去。郵遞員送來當天的報紙和一封信,那信封的樣式她很熟悉,這是中華骨髓庫的公用信封。她要拆開,卻發(fā)現(xiàn)名字并不是自己的,而是童義欣收。她的手停在了那里,一時間頭腦里閃過了許多想法與判斷,遲疑了一下,她果斷地撕開了信封。
她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后,又仔細看了起來。
童義欣先生:
你好!
緊急通知?,F(xiàn)在在武漢湘雅醫(yī)院有一名九歲的白血病患兒與你的干細胞相符,請你立即與我會聯(lián)系。
由于你的手機打不通,我們找到你時可能時間已經很緊了,希望你能立即與我們聯(lián)系,合作愉快。
夏鳳霞本能地想把這封信交給童義欣,可她突然看見在門外忙著的兒子賈博,她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對自己說:難道你忘記了你把童義欣招來的目的了嗎?你一定要保護好他,保護好他的身體,他身體的健康就是自己唯一的親兒子賈博的健康,就是我們一家人的健康和幸福。她不能放任童義欣去為另一個毫不相識的人去捐贈他的骨髓,他的骨髓應該屬于賈博,只屬于她的兒子賈博自己。
童義欣敲門進來,夏鳳霞連忙把信收入抽屜,然后仰頭笑瞇瞇地看著他,用目光詢問他有什么事情。
童義欣提醒她道:“下周一市人才中心有一個招聘專場,我們財會人員的要求標準我已經準備好了,也與組織者聯(lián)系好了。如果我們參加這個專場招聘會,就應該準備了?!?/p>
夏鳳霞很滿意,童義欣非但能圓滿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還能延伸開來考慮到公司的其他問題,賈博缺少的就是這一點。她說:“那周一你就和賈博一塊兒去。安排好工作?!?/p>
童義欣才出去一會兒,賈博就進來了,直接就問:“媽,下星期一去招聘呀?”
她點頭。兒子說:“媽你以后不用他通知我,你直接告訴我不就行了唄。”
夏鳳霞笑了,說:“你這孩子,這不一樣嗎?”
“我感覺不一樣,他有什么權力指揮我?”兒子不滿地在地上來回走著。
“小博呀,做人要大氣。這點事兒算個什么。我們畢竟是母子呀,有什么親還能超過血親呢,你說呢?”
招聘來的是一個名字叫傅倩的女孩子,大學本科財會專業(yè)畢業(yè)生。按夏鳳霞的想法是要找一個有過工作經歷的財會人員,童義欣和賈博都說,除了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外,再就是那種只想兼職的年紀比較大的人。夏鳳霞知道,這樣的人技術純熟,也就可能更不遵守財會制度,她不想破壞了自己一直守法經營的規(guī)矩。傅倩盡管沒有實際的工作經歷,但名校的高材生畢竟也是吸引人的。夏鳳霞看了簡歷和上邊的照片,這女孩子長得文文靜靜的,一看就是一個本分的孩子。她合上制作精美的簡歷,只猶豫了不到半分鐘就同意了。
年底到了,按照慣例,公司是要請員工聚餐的,辛苦一年了,大家都不容易。聚餐會上夏鳳霞總結了一下一年來的工作,開始敬大家酒,然后按順時針方向逐個提酒,讓每個人都說幾句。夏鳳霞把童義欣安排在她的右手就座,快輪到童義欣提酒時,大家已經喝得相當興奮了。一向文靜的傅倩小臉喝得紅撲撲的,跟男人們一樣干。以夏鳳霞的生活經歷,她已經發(fā)現(xiàn),小傅是相當有酒量的。
童義欣提過酒后,他把臉偏向夏鳳霞說:“夏總,我認為咱們公司今年利潤豐厚,而現(xiàn)在保健品市場前景看好,我建議我們應該考慮一下是不是投資這個市場。我這些日子進行過研究,我敢保證這是個能贏利的好項目?!?/p>
夏鳳霞認真地聽著。這時突然傅倩發(fā)話了,說要敬童義欣一杯,感謝童義欣把她招到這么好個公司里來。童義欣酒量不行,這時喝了也有三四兩了。不知道傅倩是什么目的。
童義欣也沒糊涂,說:“招你進來是我與賈博共同商量的結果,你只敬我不行,那得讓賈博陪?!?/p>
夏鳳霞立即道,賈博不勝酒力,別讓他陪了,你們喝你們的。興奮起來了的童義欣不同意,說這樣不公平,人是他們兩個人一起招進來的,要喝就得兩個人都喝。傅倩說:“我敬的就是你,一會我可以再敬他?!眱蓚€人你一句我一句爭執(zhí)起來,最后達成了協(xié)議,如果童義欣不喝,別人代喝也可以。
童義欣的眼睛在酒桌上轉圈兒,在尋找代酒者,桌上的人也都笑嘻嘻地看熱鬧,誰也不應。夏鳳霞說:“來,我替小童喝了吧?!闭f著,拿過童義欣的酒,一口倒進了嘴里。
全桌的人都沒想到夏總會有這樣的舉動,而且是對一個來單位時間不長的員工,于是大家鼓起掌來。有人起哄說:“夏總真講究,像對兒子似的。”
此話正中夏鳳霞的下懷,這話被人說出來之前,她就想著,如果有人說這樣的話就太是時候了。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夏鳳霞立即說:“對,小童就是我兒子。這個兒子我認定了?!?/p>
大家鼓掌,一起讓童義欣叫媽。童義欣有些發(fā)窘,這一切讓他感覺有些突然,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所以嘴張在那里,像個O字。
夏鳳霞沒含糊,笑著看著童義欣,叫道:“兒子,這回我兩個兒子了!”說完這話時,她與兒子賈博的目光對上了。賈博的目光是吃驚和疑惑的。當夏鳳霞的耳朵聽到了自己說出的“我兩個兒子了”時,不由得想起了逝去了的賈文,她的眼睛一下子潮濕了,全然沒有把賈博的反應放入心里。
這時的童義欣才反應過來,借著酒力,大聲地叫了一聲:“媽——”
夏鳳霞強忍著的眼淚一下子就飛濺出來了,這一哭就收不住了,稀里嘩啦的,結果一場年終聚會不歡而散。
這一哭,五味陳雜,估計沒有人能懂。連夏鳳霞的兒子賈博也不理解,為什么母親會突然認一個打工仔為干兒子,為什么在大庭廣眾之下母親會失態(tài)痛哭。這個問題,在第二天的早飯時,兒子向母親認真地提出來了。賈博在提出問題的同時也沒有忘記了說童義欣的壞話,并傳達出來一個消息,童義欣在向傅倩眉目傳情,而他賈博也喜歡上了傅倩。在這樣的情況下,母親認童義欣這小子當干兒子,他就不能接受。賈博說:“反正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我與他不共戴天?!?/p>
夏鳳霞向嘴里送著粥,半天沒有說話。賈博卻一口不動,看著母親,他一定要在母親的嘴里得到一些讓他安心的話。
夏鳳霞吃完粥,扯張餐巾紙擦了擦手,也不抬頭看兒子,問:“還記得你兄弟賈文是怎么死的嗎?”
“當然記得,病死的?!?/p>
“什么???”
“血癌——白血病?!?/p>
夏鳳霞的眼淚又下來了。夏鳳霞知道,她的目的早晚是得讓賈博知曉的,這時不能不告訴兒子她為什么收下童義欣,為什么對他那么好,為什么要認他干兒子的舉動了。她語氣沉重地說:“因為白血病有遺傳性,而雙胞胎的患病可能性更大。媽媽是擔心你,賈文就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配型而死于非命的。嚴格地說,有的患者,即使找到了相同的配型的志愿者,有的志愿捐獻者也可能因為種種原因而臨陣變卦,拒絕履行之前的許諾。童義欣是我當時在千百個人中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與你干細胞相配的人呀——而且這孩子人品好,認死理兒,家里又無多大的牽掛,也就沒有多大的阻力,不容易臨陣變卦……”
賈博恍然大悟,他突然間理解了母親……握住了母親的手,陪著母親落淚。
童義欣一覺醒來,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心里甜滋滋的。他覺得夏鳳霞對他這樣好,自己應該感恩。這時他才決定將他近來一直縈繞在心的想法再提出來。
叩夏鳳霞辦公室的門時,童義欣多少有些猶豫,他想叫她干媽,又有些不好意思張口。夏鳳霞可不含糊,見開門進來的是童義欣,她立即叫道:“來,干兒子?!?/p>
“干媽,早?!蓖x欣叫得不太流利。
“有事兒?”
童義欣坐到夏鳳霞對面的沙發(fā)上,侃侃講起了他的想法。童義欣說,依公司現(xiàn)在的狀況有實力做大做強,他再一次提出涉足保健品市場一事。夏鳳霞說:“這個問題我昨晚仔細考慮了很久,保健品市場對我們來說是跨行業(yè)了,太陌生了。我想聽聽你有沒有其他思路。”
童義欣接著說:“再就是做進口件。進口件利潤高、批量大,是一個拓展公司的好項目。直接從國外進口,然后再賣給相關廠家?!?/p>
夏鳳霞說:“這個好!這我也想過,只是找不到國外的合作廠家?!?/p>
童義欣說:“我提這個問題是因為我找到了這方面的路子。我父親的一個學生,也是我的老鄉(xiāng),十多年前嫁到了德國,她丈夫在德國就做這樣的對華生意?!?/p>
夏鳳霞聽得相當仔細,說:“你搞個文字的東西,做一下可行性分析,然后咱們好好研究研究?!?/p>
其實,夏鳳霞當時就定下來了,只是為了把問題搞得嚴肅一些,而要童義欣出個文字材料。
這是一件雙贏的事,兩方談妥后,事情進展得相當迅速,只是在老客戶中增加進口業(yè)務遇到些麻煩,也一一被童義欣化解了。夏鳳霞對此非常滿意,許諾年底分紅時要加大對童義欣的獎勵力度。
四、傅倩難做取舍
夏鳳霞對賈博道出真相,讓賈博對童義欣的態(tài)度也有所改變。既然母親已經認了童義欣為干兒子,他們倆就是干兄弟了,賈博對童義欣也沒有以前那樣反感了。日子本應該就這樣平淡地往下走,然而,傅倩這個女孩子卻讓這兩個人產生了矛盾。
傅倩也許并不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她吸引人的地方是她的媚氣和耐看。還有一個更大的特點是,她特別會體貼人、照顧人。盡管來自農村,但身上一點農村人的土氣都沒有,連皮膚都是白白的,白里透紅。
傅倩是個有心機的女孩子,在身邊的這兩個男孩子之間,她自然要表現(xiàn)得對賈博更近一些,賈博畢竟是夏總的兒子。她也不會冷落童義欣,她在童義欣的身上感受到了男孩子的陽光和朝氣。
賈博和童義欣兩個男孩子都對傅倩產生了愛慕之情。在賈博還在猶豫的時候,童義欣卻先下手了。一個周五的下午,童義欣在QQ上問傅倩周六做什么,女孩子回一個發(fā)怔的表情,童問什么意思,傅回說意思是沒事,在宿舍發(fā)呆唄。
童義欣打出:“我們去二龍山滑雪吧。”
“我也不會呀!”傅倩同時發(fā)去一個痛苦的表情。
“我可以教你呀?!?/p>
傅倩回了個OK的手勢。童義欣也回一個同樣的手勢后,傅倩問:“還有誰一起去?”
“我只邀請了你。”
“噢。那我考慮一下吧。”
童義欣感覺到了傅倩的遲疑,便開始給她發(fā)來大量的雪場景色,并講滑雪如何好學,如何有趣。傅倩只是敷衍地回著。傅倩的遲疑是有她的道理的,她可是一個又精又靈的女孩子,她早就感覺到了兩個男孩子對自己的殷勤,也把他們做了無數(shù)次的比較。兩個人各有千秋,讓她拿不定主意。童義欣與賈博就像站在蹺蹺板兩端,一會兒,一個在她心懷的高處,一會兒,另一個在高處,她拿不定主意。
傅倩猶猶豫豫地還是答應了童義欣。傅倩會滑冰,聽了童義欣講的滑雪要領后,沒多一會兒就滑得有模有樣了。童義欣連連夸她悟性好,要與她做追逐比賽。女孩子嘴上說不行,我滑不過你,身子卻開始滑動了。童義欣沒注意,等他整理完滑雪帽,傅倩已經滑出了好遠。紅色的滑雪服在白雪的映襯下分外顯眼。童義欣身體一弓,雙手用力一撐,追了上去。傅倩“咯咯”笑著,邊笑邊用力撐。畢竟不熟練,在一個轉彎處,她身體失去了平衡。這時童義欣正好追了上來,就在她將要摔倒的一瞬間,他一下子抓住了她。她倒在了他的懷里,沖擊力把兩個人一起帶倒。童義欣就勢抱住了傅倩,等他們停止翻動時,兩人正好臉對臉,喘息著。
童義欣喘著粗氣,傅倩的胸脯也急速地起伏著,滿面通紅。女孩子不敢與男孩子對視,把眼睛垂了下去。童義欣卻只遲疑了一下,就把傅倩攬到懷里,吻了起來。
童義欣一邊吻著,一邊喃喃地說:“我愛你,我愛你?!?/p>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倩輕輕地推開他,站起來拍打著身上的雪,也不看他,說:“我們還是從好朋友做起吧。”
賈博憑感覺斷定,傅倩和童義欣關系曖昧,這讓賈博產生了緊迫感,當晚翻來覆去睡不好。早上醒來,闖入他腦海的不再是公司生意上的事,而是傅倩的笑容。他反復拿自己與童義欣比較,他決定,第二天一定要向傅倩表白,可是第二天見到傅倩他又張不開口了。這樣明日復明日,張不開口的原因是自卑。賈博的自卑還來自對于自己身體的不信任,在母親對他講了那件事情后,這自卑突然又多了一重童義欣對自己的壓力。
賈博一時沒有勇氣去向傅倩表白,于是,他把目標轉到了童義欣身上。對一個男人談愛情,他有勇氣,他認為也應該有這個勇氣。童義欣承認他邀請傅倩一起去滑雪,他沒有想到賈博下一個問題竟然是:“為什么不叫上我?”經不住賈博一連串的追問,他尷尬地笑了笑說:“單獨請她,是、是想向她表達愛慕之情?!?/p>
“表達了嗎?”賈博有些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
這態(tài)度讓童義欣有些反感,沒有回答他。童的不回答,自然就是一種默認。賈博說:“我早就愛上了她,只是我向她表白得比你晚了?!?/p>
童義欣的捷足先登,大大刺激了賈博的神經,同時也刺激起了他的勇氣,刺激起來的勇氣有時就不合常理了。這天下班前,賈博當著童義欣的面說晚上請傅倩看電影,美國大片。
傅倩也許是認為在這樣的場合下,賈博不應該提出這樣的邀請,便很自然地問道:“就咱們倆嗎?”說著她看了童義欣一眼,又把目光回到賈博的臉上。
“是呀。不喜歡看嗎?”賈博收住了剛才邀請時的笑容。
傅倩開始低頭收拾桌上的辦公用品,小聲說:“幾點開演呀?”她問這話時,童義欣已經走出了辦公室。
“七點半的?!辟Z博說,“咱們這就走,我們先吃燒烤,吃完了就差不多到點了。”
突然與心愛的人單獨在辦公室以外的場合,以這么近的距離接觸,他真的有些緊張,這緊張完全超出了他對這部驚悚片的緊張程度。
傅倩正好與賈博相反。電影開演后不久,她就被電影情節(jié)吸引住了。在特別驚恐的時候,她竟然下意識地向賈博的身上靠,而且有幾次還兩只手一起抓住了賈博的胳膊。
看著傅倩膽怯的樣子,賈博的憐愛之意頓生,好不容易等到電影打出結尾字幕時,他一把拉住了傅倩的手說:“倩倩,我愛你,你能接受我嗎?”
直到影院的燈光亮了,傅倩也沒有回答賈博,但也沒把手抽回來。
傅倩在大三時處了一個男朋友,畢業(yè)時分手了。初戀的失敗,讓她對愛情少了些浪漫多了些實際。說她沒想過身邊的男孩子,肯定是不實際的,但要是說她現(xiàn)在是多么渴望愛情,也不準確。如果從外在的東西看,似乎童義欣更適合做丈夫,可賈博人也不錯,是家里的獨生子,又可以繼承夏鳳霞這么大的產業(yè)。誰都不錯,就讓傅倩拿不定主意了。
賈博在送傅倩回去時,大著膽子吻了她,傅倩沒有拒絕。
傅倩的默許,讓他增強了信心。還沒回到家里,他就給童義欣打電話,告訴童,傅倩愛他。童義欣只“噢”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童義欣并沒有在店里,他知道今天晚上傅倩與賈博在一起,他也想象得到賈博會對傅倩說什么,做什么。從聽到賈傅邀請傅倩開始,他的心就開始郁悶起來,不想吃晚飯。晚飯的時間早都過了,他給一個叫王超的大學同學打電話,說請他喝酒。
賈博打來電話時,兩個學友都有些喝高了。童義欣也正與知心朋友說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兒。王超是情場上的老手,在男女關系上,他看什么都無所謂,按他的話說,有個漂亮的老婆,如果一生沒被戴過綠帽子,那就是祖墳冒青煙,那叫不容易。王超說,情人可以如花似玉,找老婆說得過去就可以,所謂的放在家里舒心,放到外邊放心,別人看了惡心。這話盡管有些夸張,但不能說沒有道理。
直到半夜散局,童義欣也沒被王超說服,童義欣只說,那就看傅倩自己的選擇了。分手時,在飯店外邊淡淡的燈光底下,王超留給童義欣一句話:祝你好運!
童義欣是一個相當自信的人,他之所以決定要看傅倩自己的選擇,潛意識里他還是認為傅倩是愛他的。
五、陌生女人的電話
這些天,傅倩躺在被窩里都會笑出聲來,早上醒來,從窗簾縫里射進來的陽光是那樣的燦爛。被人愛著的感覺真好。
不過,她也有煩惱,都向她表達了愛意,她選擇一個勢必要放棄另一個,怎么辦?于是,她想,看你們誰追我追得緊,我就跟誰。她把自己處于一個完全被動的位置上了。
這層窗戶紙捅破了,賈博也就甩開了顧慮。在愛情上,自卑可能讓其消沉,但也可能正相反,讓他因自卑而更增強了爭取愛的沖動,賈博的心態(tài)正是屬于后者。
賈博的一系列攻勢,與童義欣的沉默形成鮮明的對比。賈博頻頻的邀請和送禮物,使愛的天平在傅倩的心中向他這一方傾斜了。這一切,都是在童義欣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的,童義欣一直保持著沉默。但他對王超卻從來沒有沉默過,幾乎每個晚上,他都會給王超打電話,敘述這兩個人在辦公室里的舉動。王超都勸他把眼光放遠一些,他每次都說自己不在意,只是就是想跟朋友說說這事。王超認為,童義欣并非沒在意,只是他真的把眼光放開了,放得更遠了。
童義欣的沉默開始時還讓賈博心里挺舒服,后來,他與傅倩感覺到童義欣的沉默有些讓人恐怖。于是,傅倩認為有必要與童義欣談談,以緩和或者解除可能深藏于其內心深處的怨恨。
傅倩與童義欣的談話是在辦公室里進行的。
屋里只剩下童義欣與傅倩兩個人時,傅倩想提及他們之間的關系,一時不知道從何開口。這些日子雖然他們的QQ都掛著,但是除了工作上的事,沒聊過一句之外的話題,甚至連以前經?;グl(fā)的網上笑話都不再發(fā)了。
傅倩先是給他的QQ號上發(fā)去了個笑臉,沒等童義欣回復,她接著發(fā)了四個字:聊聊好嗎?
童義欣發(fā)一個OK的手勢,然后把身子扭向傅倩。傅倩臉紅了,支吾了一下才說:“我與賈博談戀愛了。”
“你愛他嗎?”童義欣直視著她的眼睛問。
“嗯。”
“我問你,你愛他嗎?”童義欣重復著追問。
“他愛我,我也愛他。”傅倩說這話時并沒有看童義欣。
“那好呀。我祝福你們?!蓖x欣突然變了表情,笑著說。
傅倩感覺到他的玩世不恭,說:“我也知道你的心。以后,你就做我哥哥吧。”
“沒問題?!蓖x欣仍然笑著說,那笑只有一個嘴角翹著。
本來,傅倩以為,這個談話可能要艱難而且是長時間的,賈博也這樣認為。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說了這幾句話后,她竟不知道再說什么,童義欣也不再說什么。兩個人相對著沉默了一會兒,童義欣見傅倩半天不說話,便轉身又面對電腦,開始繼續(xù)工作了。
賈博和傅倩很快地投入了熱戀。童義欣為了忘記這些,在辦公室的時候越來越少,更多的是跑外,沒事不再在屋里上網瀏覽,而是各地方亂竄。到夏鳳霞辦公室的次數(shù)也明顯比以往多起來,有時還到車間里幫助工人干力氣活。晚上也不怎么安靜地呆在公司宿舍里,經常約王超等朋友喝酒、唱歌。
他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不愿意看見這對戀人在一起時的樣子。三個人在屋時,他會感覺自己是一個多余的角色。
這天中午的飯不太可口,童義欣又打電話給王超,說晚上到一個大排檔吃小海鮮燒烤。
王超一杯酒下肚神秘地說:“我感覺你們那個財會小妮子對你還是有感情的?!?/p>
“是嗎?”童義欣聽了王超這話,心里一動,“怎么講?說說看?!?/p>
王超用筷子點著童義欣說:“你看看你看看,你也是人還在心不死?!?/p>
童義欣連連擺頭,用目光催促他快說。
王超說:“上次咱們在一起喝完酒的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個女人打來的。她很客氣地告訴我,不要總找你喝酒,也勸我,說喝酒對身體不好。說是也勸我,一聽就是只在意你呀。說什么許多病都是由嗜酒引起的,比如脂肪肝、高血壓和糖尿病什么的?!?/p>
“她是誰?為什么要給你打這個電話,她怎么知道電話號碼的?”童義欣追問。
王超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呀!要不你就還有別的要好的女人?”
王超在手機上存了那陌生女人的號碼,那號碼童義欣并不熟悉,好奇怪呀。他用手機存下了這個號碼。
夏鳳霞這些日子心情不錯,公司運行正常,各項指標都處于上升狀態(tài)。事業(yè)上的成功,讓她信心滿滿。近來,童義欣來匯報請示工作時,她在童義欣身上聞到那種過宿的酒氣味兒。她當時就告訴他喝酒對身體沒有什么好處,他答應以后不喝了。但她感覺他早上來她辦公室的次數(shù)少了,她想到了為什么。她問賈博是否注意到童義欣總是喝酒,兒子點頭。
“你們在一起喝嗎?”她問。
“沒有?!?/p>
“那他與什么人一起喝酒,是客戶?”
“沒有客戶請他吧?他也不可能請別人。大概是他大學時的狐朋狗友吧?!辟Z博不屑地說。
“你不認為這是個問題嗎?”母親關切地看著兒子說。
“什么問題?”
夏鳳霞希望兒子能反應過來,可是賈博卻反問了。她大聲道:“喝酒會喝壞了身體!他身子如果喝壞了,你怎么辦?這你都沒想到嗎?”
賈博不說話了。
“你能不能想辦法制止他喝酒?”
“也許他這段時間心情不太好吧。”賈博低頭推測道,抬起頭看著母親說,“中午可以禁止他喝酒,下班以后,八小時之外,誰能管了誰呀。”
夏鳳霞看著兒子,一時回答不了。
“我在與傅倩談戀愛,他本來也喜歡她。所以他現(xiàn)在嫉妒,心情壞了吧?!?/p>
“你在跟小傅處對象?為什么沒早告訴我?”夏鳳霞有些意外,她追問道,“她愛你什么?”
“媽,愛,還需要理由嗎?”兒子不解的神情。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p>
“反正我看愛不需要理由?!?/p>
夏鳳霞張了張嘴,話還是沒說出來。她想到,如果傅倩知道賈博的兄弟死于白血病,她還會愛賈博嗎?
人生在世,煩心之事常八九,順心之事無二三。本來家里現(xiàn)在不愁吃不愁穿,應該有的都有了。可是隨著日月的翻新,年齡的增長,夏鳳霞就越來越感覺到賈博離發(fā)病越來越近了。她甚至不止一次地夢到過賈博被檢查出來患上了白血病,當時她就哭昏在地,頭撞在了地板上,“嘭”的一聲。她被這聲音弄醒,原來是自己的頭磕在了床頭柜上。
她必須阻止童義欣再酗酒。
六、夏鳳霞不想
兌現(xiàn)承諾
童義欣被手機的鬧鐘叫醒,陽光已經射進了屋內,黃黃的、暖暖的,灑在被子上,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坐起來時所揚起的細微的灰塵。今天早上,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干媽夏鳳霞。她對自己的健康關注總是感覺有些過分了,甚至超出了一個正常人對親人的關愛,這讓他有些不解也不舒服。這不解,讓童義欣非常想知道是為什么。他把夏鳳霞對他和對賈博的關心做了一番比較,確定夏鳳霞更注意他,特別是在喝酒方面。也許是因為賈博不太勝酒力,她就沒有必要擔心賈博?
今天是周日,公司休息日。童義欣關掉正在吵鬧的手機鬧鐘,想再睡一會兒,卻怎么也睡不著了。樓下打更的老師傅已經打開了大院的鐵門。他洗漱后,按習慣應該出去吃早餐,但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便打開電腦上網。
瀏覽新聞,一條一個八歲的小姑娘要為身患白血病的父親捐獻骨髓的報道吸引了他。報道說,八歲的女孩子實在太小了,與父親體重相差近五十公斤,這樣小的孩子只能分兩次采集干細胞。雖然女孩子知道是為了救爸爸,但看到了采集干細胞的各種儀器還是被嚇哭了。
報道觸動了童義欣內心最柔軟的部分,他這才想起自己打從來到這家公司,因為忙一直沒有上那個專門的為捐贈骨髓申請的QQ號了。試了幾次密碼才上去,一上去,就跳出一片留言。留言他還沒看完,就有好幾個好友與他打招呼,他都應付不過來了。大家?guī)缀醵继岬搅艘粋€相同的問題,問他這段時間為何失蹤,跑到哪里去了。當他回復了他們自己的近況之后,有一個網友說,你這個公司老板我熟悉呀,她本人就是一位骨髓捐贈的志愿者,而且還經常為我們參與的這類機構捐贈。
童義欣一雙手搭在鍵盤上,眼睛看著那個網友發(fā)來的這段話,怔住了。夏總、干媽也是骨髓捐獻的志愿者?我怎么不知道,她怎么從來沒跟我提起這件事情呢?他滿腹狐疑。既然她也是一個志愿者,我也是,但她為什么不與我溝通呢,而且從來也沒有聊起這事兒呢?
這時夏鳳霞的電話打進來了,要他立即買機票飛廣東。
在網上訂了第二天飛廣州的機票后,按電話里夏總的要求,童義欣來到她的辦公室。夏鳳霞是沒有休息日的,從前賈博也沒有,但自從他與傅倩處上朋友后,周日在公司就見不到他的身影了,他把這個難得的休息日交給了傅倩。
夏鳳霞總是對童義欣表現(xiàn)出親熱的樣子,這一點開始時童義欣很受用,時間長了,他會想,如果是真親人,還有必要這樣有意表達親熱嗎?夏總像每次一樣,看見童義欣進來,立即說:“小欣,坐那兒?!彼疽馑剿龑γ娴纳嘲l(fā)上,然后說,“讓你去廣東,是協(xié)助當?shù)鼐?,當然也是為我們。前年我們有一筆業(yè)務款,預付款打過去,對方卻遲遲不給我們供貨,后來電話就打不通了?,F(xiàn)在破獲了,這是一個詐騙團伙。”
童義欣只在廣州呆了兩個晚上,坐火車回來后,一上班,傅倩的座位空了。他隨口問了一句賈博,得到的回答是:“咱們要組建個財會室,夏總給了一個辦公室,我們就要招個出納,傅倩先搬到那里了。”
“噢。”童義欣若有所思。
賈博接著說;“形成了一定規(guī)模的公司,財會人員的辦公室都是單獨的。”
從此開始,賈博沒有需要用自己電腦處理的工作,就幾乎不再在他們的辦公室里呆了,幾乎長在了財會室里。賈博的熱戀,不管童義欣如何大度,還是心有妒意的,只不過是童義欣有理智,能控制告誡自己罷了。
童義欣來到夏鳳霞的公司到今年年底,正好是十六個月。新年的時候,公司承諾如果童義欣銷售出一百元,他可提成獎金兩元。也就是他的提成是整個銷售收入的百分之二。年底一算賬,本年度公司的營業(yè)額是三千五百余萬元,其中經童義欣之手銷售出去的竟達兩千萬元之多,就是以兩千萬元這個整數(shù)計算,童義欣就應得獎金四十萬元。這個數(shù)字不但在夏鳳霞的公司不算什么,在一些私人企業(yè)也不算什么,但是如果這筆錢一次性地落在個人頭上,特別是像童義欣這樣的年輕人頭上,這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一下子支出四十余萬元給一個員工,不但賈博接受不了,甚至連夏鳳霞也后悔了當初的提成承諾。賈博提出不能超過十萬元,夏鳳霞的心理限度是二十萬,但她擔心自己的食言會得罪童義欣,擔心他會因此不滿,她更擔心由此會導致童離開公司。盡管當初的承諾沒有形成文字,只是口頭上的承諾,但畢竟是承諾,如果說一年過去就把承諾忘記得一干二凈,顯然是騙人的。新年過去了,夏鳳霞仍然在猶豫應該如何跟童義欣談。
童義欣也一樣,他當然需要這筆錢,他認為自己也理應得到這筆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在等待,并相信干媽不會也不可能食言。
快到春節(jié)時的一天,夏鳳霞認為不能再拖了,她把公司的困難說了,現(xiàn)金流很緊張,一時拿不出那么多錢,所以,給他支付十萬元。
童義欣沉默了一下,問:“是先給我十萬提成呢,還是就這些錢?”
這樣的問話在夏鳳霞的考慮之內,所以她有準備,笑著回答:“當然是先給你這些,余下的,只要公司資金寬松了,就立即會給你的?!?/p>
童義欣看中了江北一個小區(qū)的房子,但是首付需要百分之四十,十萬元,差得遠呢。他跟王超說了夏鳳霞沒能兌現(xiàn)年初的承諾,他現(xiàn)在無力買房。
十萬元能做什么?現(xiàn)在的錢,存在銀行里那點利息,根本跟不上貶值的速度。童義欣第一次向朋友表達出對夏鳳霞的不滿。王超回復短信勸他:天下烏鴉一般黑,你聽說哪個個體老板不往死里剝削員工?你就認了吧。
童義欣發(fā)送:但是她這樣做,讓我很失望。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依靠,只有我們自己。王超回復。
童義欣想了半天,說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這件事,讓我開始放大了她的另一面。又讓我想起她為什么向我隱瞞她也是骨髓捐贈志愿者這個身份。
王超立即回復:這里肯定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童義欣回復一個驚恐的表情。
七、賈博住進醫(yī)院
十萬塊錢,存在銀行里,看著它一天天貶值,他心有不甘,想投資干些什么,自己又不敢盲目,況且只有區(qū)區(qū)十萬元。心理失衡讓他生出離意。
童義欣正在公司外邊的早餐點吃油條喝豆?jié){,夏鳳霞的電話打進來了。夏總是前幾天去的溫州,否則不會在要上班的時間給他打電話。電話里夏鳳霞很急的聲音,一切都是命令式的:“你快去家里,賈博病了,你送他去醫(yī)院。然后把醫(yī)生怎么說的告訴我。”
“知道了?!蓖x欣抽了張餐巾紙,在嘴上抹了一下,就伸手攔了一輛出租,直奔夏鳳霞家的方向。
夏鳳霞的家離公司不是太遠,開車大約只需要十多分鐘的時間。不過早上上班高峰,車比較多,出租行進的速度很慢。遠遠地可以看見夏鳳霞家那棟二十七層的塔樓了,夏鳳霞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你不用去了,我擔心公司沒人,又叫別人去了,公司不能唱空城計,你守著吧,今天就不要出去辦業(yè)務了?!?/p>
童義欣有些奇怪,公司辦公室與機械加工廠同在一個大院,十天半月也并沒有什么人到辦公室來談業(yè)務,公司的業(yè)務都是事先談好的,然后按合同走,加工件送到加工廠,廠里有專人接收。這樣想來夏鳳霞的這個電話大可不必打。
掛斷電話,童義欣要司機師傅回去。司機說,這條路中間有隔離帶,前邊一個路口不準許掉頭,至少還得向前開兩三公里才行。
還沒到可以掉頭的路口,車就到了塔樓的樓下。一輛120救護車閃著頂燈。見狀童義欣叫停了出租車,下來了。
只見賈博在兩三名穿白大褂的急救人員的陪同下從樓門里出來,人還能自己走,看來沒什么大問題。
賈博看見了童義欣,對他說:“興師動眾,小題大做。連救護車都來了?!?/p>
童義欣看到賈博的臉怎么一夜之間胖胖的了,眼睛都成了一條細縫了。他連忙搶前幾步,挽住了賈博的一條胳膊:“這是怎么回事兒?昨天上午你不還好好的嗎?”
幾個人鉆到了救護車里。賈博見到童義欣也上車了,有氣無力地說:“你不用去醫(yī)院了,我沒什么大事兒,你到公司里守著吧。”
“我還是去吧,身邊也得有個人照顧呀?!蓖x欣真誠地說。
“不行,有醫(yī)護人員呢。”賈博十分堅決地說。
看賈博那么堅決,童義欣也不好意思堅持了,想了下,一邊向車下挪騰一邊扭頭對賈博說:“那我給傅倩打電話,告訴她過來吧?!?/p>
“我已經告訴她了,她這就到醫(yī)院,你放心吧?!?/p>
童義欣呆呆地望著鳴著笛閃著燈急速開走的救護車,總感覺這里邊似乎有什么問題,感覺自己是一個外人似的。童義欣一路想著,去找公交車站。他想給傅倩打個電話,已經開始撥號了,又感覺不妥,放棄了。
公司里靜悄悄的,童義欣打開電腦,什么都不想干,連新聞都懶得去瀏覽了。
童義欣看著窗外發(fā)呆,天氣有些陰晦,不遠處的機床運行聲隱約可以聽見,他有一種恍如夢中一樣的感覺。
時間過得可真夠慢的了,童義欣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還沒到九點半。他惦記賈博的病情,給賈博打電話肯定不方便,就撥傅倩的號。對方很快接了起來,童義欣問賈博情況怎么樣。傅倩說,她剛到市第一醫(yī)院門口。童義欣說你怎么這么慢性子呀,還沒到醫(yī)院。傅倩說,自己早上都到單位了,才接到賈博的電話的。
傅倩趕到醫(yī)院時,賈博的主治醫(yī)生已經安排他住進了內科病房,尿常規(guī)化驗結果已經出來,醫(yī)生初步診斷為,急性腎炎。她看見自己的戀人胖胖的臉,著實嚇了一跳,一夜之間,賈博的頭大了一圈。
草草吃過晚飯,童義欣在醫(yī)院對面的花果店里買了一個果籃,七拐八扭地找到了泌尿內科病房。賈博躺在床上,傅倩正給他捶腿,見他進來了,傅倩似乎有些難為情,站起來給他讓座。
童義欣感覺得到,賈博對他的到來并不高興,甚至是有些反感。談到他的病情,賈博一副沒什么的樣子,說明天他就想出院。
告辭離開病房,童義欣來到醫(yī)生辦公室,他想向醫(yī)生仔細了解一下賈博的病情。室內空無一人,他看到桌上的病歷本正好是賈博的。賈博的病情初步診斷是急性腎小球腎炎,其他待查。他在既往病史及家庭病史上突然看到,其雙胞胎兄弟曾患白血病病故。
多少天的懷疑突然有了結果,童義欣有些眩暈。白血???志愿者?為什么這些要瞞著我呢?童義欣的頭腦在飛速地旋轉著,兒子是白血病、母親是骨髓捐贈志愿者、我也是骨髓捐贈志愿者——他突然明白了,夏鳳霞為何對自己的身體這樣關心。難道我的骨髓配型與賈博的配型相同?
“你在干什么?”一位中年醫(yī)生一邊向口袋里裝聽診器,一邊走到他面前,“患者不能隨便看病歷的?!闭f著,從童義欣的手里把病歷拿了回來。
“我不是患者,我是患者朋友?!蓖x欣笑著說。
“那也得經過醫(yī)生允許?!贬t(yī)生坐下,看了眼病歷問,“你是賈博的家屬?”
“是的?!?/p>
“什么關系?”
童義欣猶豫了一下答:“表弟?!比缓笳f,“我表哥他沒什么事兒吧?”
“他這是慢性腎炎急性發(fā)作,腎功能也已經有損傷了?!贬t(yī)生翻動著病歷,并不抬頭。
“那這病與白血病沒有關系吧?”不知道怎么,童義欣問起這話時心跳了起來。
“這根本就是兩種沒有關系的病。不過他同胞兄弟得過白血病,他患上白血病的幾率就比其他人加大了?!?/p>
“謝謝大夫?!蓖x欣幾乎可以肯定,夏鳳霞為何對他這樣好了。他相信自己的骨髓配型一定與賈博相符,萬一賈博患上白血病,他一定是捐贈骨髓的最佳人選。一時間,童義欣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走出醫(yī)院的大樓,外邊已是華燈初上,迎面吹來的風有些涼,聽得到樹葉被風吹動的颯颯聲,像是在細細訴說著什么。一輛出租車停在醫(yī)院門前,一個女人下車,匆匆地向這邊走來。童義欣的目光落在這個女人身上,卻沒有立即認出是夏鳳霞,他的目光是落在夏鳳霞的身上的,但卻沒有反應到腦子里。直到夏鳳霞問他:“小童,賈博怎么樣?”
“哦,夏總。賈博他……他挺好的,沒什么問題?!?/p>
夏鳳霞沒有停住腳步,進了醫(yī)院的大門。
八、童義欣拉起
傅倩的手
童義欣與夏鳳霞的談話,是在賈博住院后的第三天,在夏鳳霞的辦公室進行的。童義欣是在前一天晚上與王超喝了一個通宵后,在第二天早上來到夏鳳霞辦公室的。他就是想讓夏鳳霞看到他又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喝得第二天早上仍然酒氣熏天。
夏鳳霞嗅到了他的一身酒氣后,嚴厲地說:“小童,你又喝酒了?!”
童義欣不語,夏鳳霞繼續(xù)說:“你年紀輕輕的這樣喝酒可怎么行,什么時候是頭呀。身子會喝壞的,特別是肝臟。你向我保證,以后決不能再這樣喝了。你看看你,一早上還這么大的酒味,昨天你喝了多少呀?”
“一斤吧?!蓖x欣看著夏鳳霞說。
夏鳳霞從椅子上蹦起來說:“天哪,那可不是涼水呀,你怎么能喝這么多?肝不要了嗎?命不要了嗎?”
“夏總這么關心我的身體呀!”童義欣意味深長地說。
“你是我干兒子,我當然要關心你。你還是我的員工,難道我不應該關心你的健康嗎?”
“應該,太應該了?!蓖x欣不能正視夏鳳霞的眼睛。他低著頭看著班臺的一只桌角,“身體好又怎么樣,身體好也一無所有?!闭f出這話時,童義欣臉憋得通紅。因為說這些話并不是他的本意,是昨天晚上王超一再鼓動他這樣說的。
夏鳳霞還是第一次見到童義欣這樣,這顯然是有情緒,她立即想到了年終的提成,她本不想提這事,也不想再有新的承諾。但童義欣今天的情緒,讓她不得不多想。她微笑著繞過班臺,走到童義欣跟前,整理了一下他的領子,說:“你放心,干媽說話是算數(shù)的?!?/p>
夏鳳霞這樣說,童義欣一時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折騰和憋屈了一晚的情緒一時間開始消散了,不過他沒有忘記問一句:“賈博的身體怎么會這樣?”
“這個怪我,凈想著公司的事兒了,沒有多給他關愛?!?/p>
“干媽,我聽說賈博還有一個兄弟,小時候就病故了?!蓖x欣這話說到一半時,夏鳳霞放在班臺上的手機響了,她扭身去拿電話。
夏鳳霞用顫抖著的手按下了接聽鍵,向童義欣擺手示意沒什么事情了,談話結束。童義欣便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辦公室,童義欣的心情十分復雜,一時間好像如釋重負,一時間又充滿怨氣。當他問到賈博還有兄弟病故后,夏鳳霞沒有否認,那就可以肯定病歷上的內容和自己的猜測了。復雜的情緒逐漸變得簡單了,怨氣占了上風。不,這太不公平,一個命運未卜的人,怎么可以不告訴對方而與之談戀愛?
一時間童義欣一直以來壓抑著的對傅倩的愛又爆發(fā)出來,她沒有理由嫁給一個身體潛伏著絕癥的人。如果自己當初知道賈博可能會得白血病,他是不會主動退出愛情競爭的。童義欣坐不住了,起身在地上來來回回地走著。
傅倩接到童義欣的短信時,才從醫(yī)院出來。時間已經過了晚飯的飯口了,她回復:那我們就找個地方喝點什么吧。
童義欣來到這家叫作小不點兒的咖啡店里,傅倩早就坐在最里邊的沙發(fā)座位上。他有幾天沒看到她了,今天她穿了件米色的外套,里邊是紅色的內衣。那紅色雖說耀眼,但幾天來的醫(yī)院陪護,幽暗的燈光下,還是能看得出傅倩顯得有些憔悴。她倚在高大的沙發(fā)靠背上,瞇著眼睛小憩著等童義欣的到來。聽到身邊有聲音,傅倩才睜開眼睛,見童義欣已經坐到了自己的對面,她多少有些慌亂。
看著自己愛著的女孩子這樣的憨態(tài),童義欣的心軟軟的,充滿了柔情。隔著小小的咖啡桌,童義欣一把抓住傅倩的小手兒,說:“小倩,你瘦了,這么憔悴,我心疼你?!?/p>
傅倩遲疑了一下,開始抽手,同時扭頭喊道:“服務員,我要的咖啡可以上了?!?/p>
童義欣沒有放手,反而更緊地握?。骸拔液芎蠡诋敵跻驗樗矏勰愣艞墝δ愕淖非?。傅倩,我愛你,我還愛著你呢。”
傅倩抽出了自己的手說:“義欣,你當初說過,你永遠做我的哥哥,我永遠當你的妹妹,怎么才幾個月你就變卦了?”
“可是他身體不好,我不能眼看著你往火坑里跳?!?/p>
“他得的不過是急性腎小球腎炎。醫(yī)生說是可以治好的。就是治不好,我也不能因為他得病了就離開他吧,那成什么人了?!”
童義欣不語,半天才說:“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說我是趁火打劫?”
“我可沒有那意思?!备蒂浑p手捂住咖啡杯子,她感覺手指尖有些發(fā)涼,需要來自那杯咖啡杯杯壁的熱量來暖它們。
這樣的話題進行不下去,結果是不歡而散。
賈博在醫(yī)院里住了半個多月后,出院吃中藥調理醫(yī)治。醫(yī)生說這個病如果半年內不痊愈,就會轉化成慢性期,一旦變成了慢性腎炎,治愈的可能就很小很小了。而慢性腎小球腎炎的最終結果是,腎功能衰竭,就是腎萎縮了、不工作了,只能靠透析維持生命,或者換腎。
問題的關鍵是在急性期醫(yī)治好。所以,夏鳳霞不讓賈博再上班,讓他臥床,還找了一個保姆專門照顧他。保姆是一個研究生才畢業(yè)的女孩子,一時找不到工作,急著為家里掙錢,就先找這個工作做做再說。
一段時間以來,夏鳳霞發(fā)現(xiàn)童義欣趁賈博在家休養(yǎng),經常去財會室,有一次她進財務室時,童義欣與傅倩的表情都有些異常。她對他們的關系注意了起來。她是知道這三個孩子之間的關系的,賈博跟她說過。童義欣在兒子患病期間,趁機與傅倩接觸,讓她感覺有趁火打劫、乘人之危之嫌,但又不好發(fā)作。晚飯后,看著小保姆忙得一身熱氣,滿面紅光,很是嫵媚動人,不由得靈機一動,問小保姆有沒有男朋友。小保姆伸了下舌頭說,還是“獨立團”的,夏鳳霞說:“那姨給你介紹一個吧,保證人特別正派優(yōu)秀?!?/p>
小保姆紅著臉說:“可以呀,我可是信得過大姨你的?!?/p>
當童義欣得知夏鳳霞要為他介紹女朋友,就想到了他與傅倩的感情,他都不想聽夏鳳霞給他說的對象的基本情況,就拒絕了夏的好意。離開夏鳳霞的辦公室,童義欣越想越不舒服,不由得生起氣來。他來到傅倩的辦公室:“小傅,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p>
傅倩抬起頭放下手里的筆,問:“什么事兒搞得這么隆重,有什么事現(xiàn)在就說吧?!?/p>
“在單位說不方便,晚上你不是沒什么事兒嗎?”
“我得看賈博。沒時間呀!”傅倩一臉真誠地說。
“你還真愛他!”童義欣不無醋意地說。
傅倩沒有說話。
“你愛他,他真的愛你嗎?”童義欣直視著她說。
“童哥,你別這樣。咱們都說好了是好兄妹了?!?/p>
“據(jù)我所知,他是不愛你的?!?/p>
傅倩的臉色冷了下來,她并不是信了童義欣的話,而是反感童義欣這樣。
“想知道我為什么說他不是真愛你嗎?”
傅倩拿起筆,要開始工作。童義欣把一只手壓在了她的賬簿上說:“你聽我把話說完。”
傅倩無奈地放下筆,靠到了椅子背上:“好,你說吧?!?/p>
“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賈博的家族是一個白血病家族,賈博有一個弟弟死于白血病。他們一家人不但對你隱瞞了這些,而且他們招我來的目的就是讓我當賈博的備胎——備胎你懂嗎?我的干細胞配型與賈博的幾乎一致,是一個骨髓提供的最佳人選。賈博一旦發(fā)病,我就是最佳的捐髓者。所以,夏鳳霞才認我做干兒子,才那樣地關心我的身體健康。我有一種被人愚弄了的感覺,感覺自己像頭豬一樣地被人養(yǎng)著,只等肉滿膘肥后,送到屠宰場?!蓖x欣一口氣兒把話說完,他擔心稍有停頓,話會被傅倩打斷。
童義欣的話說完了,傅倩也呆住了。兩個人對視著,聽得到墻上的電子鐘走動的聲音。
“你怎么知道的?你要對得起夏總?!备蒂恍÷曊f。
“你可以到醫(yī)院查看賈博的病歷,看了你就知道了?!蓖x欣說這話時,看見夏鳳霞推門進來了,他突然意識到,她一直是在監(jiān)視著他。他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夏鳳霞,而夏卻不看他,垂著眉問:“小童,我給你介紹對象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這話顯然是給傅倩聽的。
“夏總,我不想考慮?!蓖x欣一邊說,一邊側身從夏鳳霞的身邊擠出了財會室。
九、命運如此弄人
童義欣已經被一種反抗的情緒左右了,開始重新追求傅倩,給她發(fā)短信傾訴愛慕之情,同時也向她訴說夏鳳霞在工作報酬上對自己的不公平。傅倩一再拒絕,但童義欣就是不松手。傅倩實在承受不了了,把這些事告訴了男友賈博。
賈博打電話訓斥童義欣的不仁不義,童義欣也毫不客氣地說穿了夏鳳霞欺騙自己,把自己當作備胎的真相。之后說:“總的來說,你母親對我還不錯,盡管有些事情上她做得小氣,但我可以不計較這些。你如果能把傅倩讓給我,我就永遠做你的生命備胎。”
“這是一個交易嗎?”賈博對著話筒一字一頓地說。
“就算是吧?!痹捦怖飩鬟^來的聲音很小。
賈博大怒:“你把傅倩當籌碼,就憑這一點,你就不配愛她,更不配得到她的愛!”
賈博要媽媽開除童義欣,夏鳳霞不肯:“兒子,我們把他攆走,我們上哪里找這樣合適的人選去呀?你要知道,找到一個三個位點相符的就比上天還難,六點都相符的幾乎就是奇跡。我要對你的生命負責。你懂嗎?”
盡管賈博極力反對,夏鳳霞還是準備將去年應該付給童義欣的提成補齊。
童義欣精神是亢奮的,他早已在偷偷翻弄傅倩的手機時,記下了她父母的電話號。在一再被傅倩拒絕之后,他以陌生人的身份掛通了傅倩父母家的電話。母親聽說女兒的男友不但患有嚴重的腎病,竟然有得上白血病的可能,老人立即給女兒打電話質問,傅倩支支吾吾,讓二老焦慮心切,不幾天后就趕來了。他們堅決不同意女兒與賈博談戀愛,并要女兒辭職回家。
誰把消息透露給傅倩父母的,這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夏鳳霞強忍著憤怒的情緒找童義欣談話。
“小童,干媽問你。你是干細胞捐獻的志愿者,假設你不認識賈博,配型成功,你不是一樣會捐獻嗎?何況我們相處已久,難道我們連陌路人都不如嗎?”夏鳳霞說。
童義欣不正面回答夏鳳霞的問題,他說:“我與傅倩是先談戀愛的,后來知道賈博也愛她,我退出了,但現(xiàn)在我不想退出了。愛是不能隱瞞的,愛也是壓抑不住的。只要賈博同意與傅倩分手,我當然愿意做他的備胎。”
“這取決于傅倩自己,賈博與傅倩是相愛的。賈博讓出來,傅倩就會愛你,就會與你談戀愛嗎?”夏鳳霞說。
童義欣低頭不語。
“你的提成我這就給你補齊,希望你能聽干媽的話。天下好女孩子有的是,你沒有必要盯住傅倩不放。就算干媽求你了,行吧?”
童義欣看到夏鳳霞祈求的眼里涌滿了淚水,一時間,他的心軟了,可又不想承諾她什么,便一下子站起來離開了。
善良的童義欣的確是心軟了,但又不甘心放棄傅倩,王超勸他的話與夏鳳霞如出一轍,童義欣又喝多了。
賈博與童義欣的激烈爭吵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突然爆發(fā)了,當時賈博正吃著一個剛剛削好的蘋果。事情緣于一個非常小、非常具體的工作細節(jié),童義欣說賈博才上班,不了解情況,賈博感覺童義欣是看不起自己,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頂起了牛,直至相互罵了起來。被激怒的賈博忍無可忍,揮手打了童義欣一拳。這一拳正擊在童義欣的面頰上,鼻血一下子涌了出來。
童義欣只感覺鼻子一陣酸疼,抬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全是鮮血。怒火呼地向上躥,他隔著傅倩向賈博撲去。賈博見狀,回手從桌上拾起才用過的水果刀,迎接童義欣。
賈博畢竟體弱,揮來的刀子被童義欣擋住后奪了過去。暴怒的童義欣怒吼著,揮刀向賈博捅去,傅倩本能地擋在了賈博前面……
當時的世界沒有一點兒聲音。
這一刀不偏不斜,正扎在傅倩的心臟上。送到醫(yī)院時,人早已死亡。
賈博在這樣的驚嚇和打擊下突發(fā)急性腎功能衰竭,只能靠透析機維持生命。一夜之間,夏鳳霞整個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憔悴、蒼老,呆坐在兒子的病床前,一句話也不說。
夏鳳霞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兒子賈博沒有患上白血病,不需要什么骨髓移植,卻需要腎移植。命運弄人呀!
醫(yī)院的整個泌尿內科,有十幾個人在做血液透析,等待腎源。有的病友已經等了幾年了,仍然沒有等到合適的腎源。夏鳳霞不知道兒子賈博的命運是不是也像賈文一樣,在等待中死去呢?
獄中的童義欣拒絕聘請律師為自己辯護,他一進看守所,就申請捐獻自己的器官,將自己的腎臟指名捐獻給賈博。他說:“我知道,這世上只有我能救他!”
責任編輯 鄭心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