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譚信娟

讀經(jīng)、太極與書法
——七一青城山學校的國學教育試驗

本刊記者_譚信娟

從車窗向外望去，綿延的青山籠罩著一層輕紗,在縹緲的云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似幾筆揮灑的潑墨落在天際。推開車門，一股幽幽的涼氣迎面襲來，使人不自覺地裹了裹寬松的上衣。前方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都江堰市七一青城山學校。步入校園，仿佛置身于一個無盡綠意的世界中，深淺不一的綠色植物，深秋時節(jié)依然綻放枝頭的明艷小黃花，偶然傳來的清脆鳥鳴聲，使人情不自禁地深深呼吸，發(fā)出一聲感慨：真是個適合讀書的地方?。?/p>

扎根鄉(xiāng)土教育

“19歲師范院校畢業(yè)參加工作，先在阿壩州呆了六年，然后調(diào)回都江堰。”校長莫茂林和我們聊起了他的教育生涯，“雖說輾轉(zhuǎn)了好幾個學校，但都是在鄉(xiāng)村，一直在做農(nóng)村教育，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35年了?！?/p>

19歲到54歲，一生中最好的時光都傾注在了農(nóng)村教育上，可莫茂林一點兒也不后悔。“我喜歡農(nóng)村，喜歡農(nóng)民家長信任的眼光和樸實的情感，喜歡孩子天真爛漫的笑容。”許是想起小朋友們洋溢在臉上的真誠笑容，不知不覺中，他的臉上也浮現(xiàn)了微微笑意。

沉浸農(nóng)村教育這么多年，總有些切身體會。莫茂林坦言，農(nóng)村教育和城市教育還是不同的。從實際來看，農(nóng)村學生中升入高一級學校的人數(shù)并不多，進入重點學校的則更少了。當然，這并不是說分數(shù)在農(nóng)村教育中不重要，分數(shù)仍然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思維得以開拓，行為得以規(guī)范，素養(yǎng)得以提升，能力得以鍛煉。相比試卷上的分數(shù)，這些東西更能給學生今后的生活帶來養(yǎng)分。其實，普適性教育在農(nóng)村更為重要。

“我是2012年調(diào)來這里的，學校地處青城山麓，既是道教的發(fā)祥地，又因‘青城天下幽’而聞名遐邇?！蹦炙伎贾绾螌⒌鼐墐?yōu)勢融入教學之中，“辦學需要考慮地緣位置，青城山有著深厚的傳統(tǒng)經(jīng)典文化，如果能加以運用，將是個很好的事情?！?/p>

可是傳統(tǒng)經(jīng)典文化是個很大的概念，如何具體化并能有效地落實呢？這成了困擾莫茂林的一大難題。

一次偶然的機會，成都儀謙學堂借用學校下屬的村小百色小學作為國學夏令營的活動場地。誦讀國學經(jīng)典、學習國學禮儀、打太極等活動給了莫校長啟發(fā)，可不可以在學校開展類似活動呢？

校長莫茂林

七一青城山學校有180多位老師，2000多名學生。要得到這些老師和家長的一致理解和支持，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說到這兒，莫茂林嘆了口氣，語氣卻隨之輕快起來：“不過，學校下屬的村小百色小學，學生有67人，教職工有12人，倒是可以嘗試著在那個學校開展國學教育?！?/p>

百色小學的學生主要來源于青城后山的幾個村子，山里的家長非常傳統(tǒng)，希望孩子孝順、淳樸、勤勞、有禮貌，國學也有這些方面的要求，這樣就拉近了國學與家長的距離。而爭取12名老師的理解和支持，與做本校180多名老師的工作相比，也容易許多。

取得家長和老師的理解之后，百色小學的國學教育試驗阻力減輕不少。

開展國學教育試驗

沿著盤旋的山路前行，氣溫越來越低，有一種沁骨的寒意，攏了攏上衣，似乎有點潤，算是感受到“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的意境了。環(huán)顧四周，古樸的老樹或直插云霄，或回環(huán)旋繞；山路的另一邊是懸空的，云霧繚繞，遠處的青山若隱若現(xiàn)，似乎來到了武俠世界中，有一種能騰空而起的錯覺。途經(jīng)五里路，來到青城后山，估摸著百色小學應該就在這兒附近了。向路邊的大哥一打聽，大哥熱情地指出學校的方位：“就在那邊了?！?/p>

2016年9月初，駱大國向文禮書院捐款。文禮書院大力倡導兒童讀經(jīng)教育，百色小學深受影響。2016年文禮書院向社會募款用于書院建筑。

百色小學坐落于青城山半山腰，蒼山綠樹環(huán)繞，倒是個幽靜讀書之地。校長駱大國是個略顯拘謹?shù)闹心昴凶?。對于我們的采訪，他顯得有些猶豫，直言其實也沒做什么事。

從辦公桌上輕輕拿起一本橘紅色的書，駱大國用當?shù)乜谝糁v起了學校的國學經(jīng)典誦讀課：“孩子們用的就是這本教材，這是由臺灣來的學者王財貴編著的《學庸論語》，是儀謙學堂捐助的。起初老師也是儀謙學堂那邊派來的?！?/p>

合上翻開的書頁，駱校長帶領(lǐng)我們一行人來到了讀經(jīng)教室。這是一個專門打造的國學教育場地，教室的正前方掛有孔子畫像，后方墻面上貼有孔子、孟子、老子、莊子、荀子、墨子、韓非子等諸子頭像圖片?！罢缴险n前，孩子們統(tǒng)一向前方的孔夫子畫像行拜禮，深鞠躬。禮成以后，老師再帶領(lǐng)孩子誦讀國學經(jīng)典。老師讀一句，學生跟著讀一句。幾次下來，讀順以后，再開始背誦?！闭劦阶x經(jīng)，駱大國的話漸漸多了?！拔覀儸F(xiàn)在主要是以讀和背為主，基本上不涉及意義講解。不過以后可能會有些改變。比如根據(jù)孩子的掌握情況適當講解一下意思?！彼檬直葎澲傲硗猓覀冞€打算采用吟哦的教學方式，讀唱結(jié)合?！?/p>

說起孩子們在讀經(jīng)課上的表現(xiàn)，駱大國笑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兒。原來有些孩子讀著讀著，就如古人一般搖頭晃腦起來，進入氛圍之中了。

“家長對讀經(jīng)這件事呢，態(tài)度并不一樣?！鳖D了頓，駱大國繼續(xù)講道：“孩子的父母輩和奶奶輩沒有明確表態(tài)支持還是不支持。孩子的爺爺輩呢，則對此很有熱情，十分支持。”為何會這樣呢？原來孩子的父母輩基本上是三四十歲的一代人，小時候接受的是新式教育，對于讀經(jīng)呢，接觸不多。而孩子的奶奶輩，基本上是七八十歲的老年婦女，那時山村女子受教育的機會不多，接觸國學經(jīng)典的機會也少。反而是孩子的爺爺輩，現(xiàn)今七八十歲的老年男子，當年有機會接受四書五經(jīng)的傳統(tǒng)教育，所以認為孩子幼時讀經(jīng)很有益處。

“從期末成績來看，不能說讀經(jīng)有多么大的作用，但孩子們的成績的確穩(wěn)中有升，語文學科尤其明顯?！瘪槾髧遄弥迷~，“每學期期末統(tǒng)考的語文試卷，都有一道與國學相關(guān)的填空題。上過國學經(jīng)典誦讀課的孩子在這方面有看得見的優(yōu)勢。同時，誦讀國學經(jīng)典，也會培養(yǎng)孩子的語感，這是內(nèi)隱的益處，短期之內(nèi)可能看不出明顯的效果，但對孩子長遠發(fā)展有利?！?/p>

除了經(jīng)典誦讀外，百色小學還注重日常禮儀與國學的結(jié)合。

“見到師長，要停下腳步，站定后向師長深鞠躬問好?！闭f到這兒，駱大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跑了幾步，突然立定，彎腰道了聲“老師好”——原來是在向我們做示范，“見到同學，也應當站定后淺鞠躬問好?！敝v到行禮要求時，他特別強調(diào)了“站定”二字，認為這可以培養(yǎng)孩子的沉著穩(wěn)定之心，也體現(xiàn)出對他人的尊重。

而在就餐時，學校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就餐禮儀。就餐前，先要念感恩詞：感謝父母，感謝老師，感謝關(guān)心和幫助我們的人！駱大國的純正鄉(xiāng)音和樸實的感恩詞結(jié)合，別有一番真誠意味。若餐桌上有師長，則需請師長先動筷，這個小小的舉動傳遞出對師長的尊重。就餐時，應做到“食不語”，這不僅是對儒家傳統(tǒng)的繼承，而且對孩子的身體也有益處。想一想也是，吃飯時若不停講話，不僅不雅觀，而且也不利于消化。就餐完畢后，應當告知同桌之人：我吃好了，請大家慢慢吃。

國學禮儀日?；瘜嵤┮欢螘r間后，孩子們的表現(xiàn)和以往相比，大有改觀，更懂禮貌了。不過這只是在校時的表現(xiàn)反饋，不知道在家里面究竟如何。說到這兒，駱大國的眉頭跟著緊了緊，他希望孩子們在家時也能一以貫之，家長積極參與其中，真正地做到國學禮儀日常化。

至今，國學教育已走進百色小學三年有余。和其他山村學校的孩子相比，這里的學生的確更懂禮貌。歸程途中，路遇幾個和同學玩得正盡興的孩子，他們沒來得及收住臉上綻放的燦爛笑容，匆匆停下奔跑的腳步，站定后向我們一行人深鞠躬“老師好”，估計是看到我們和駱校長一起，誤以為我們也是老師吧。那幾張奔跑中的燦爛笑臉，那幾個急剎車似的站定后的深鞠躬，那幾聲脆生生的“老師好”，讓人感受到國學落地山村教育的獨特魅力。

太極與書法，動靜相宜

“山上的百色小學主要側(cè)重國學經(jīng)典誦讀，山下的七一青城山學校則注重太極和書法?！蹦种v起了七一青城山學校的國學教育，“近年來，教育部逐漸加大了對體育教育和書法教育的重視。借助政策優(yōu)勢，工作開展得還算順利?！?/p>

“現(xiàn)在很多大人都很浮躁，孩子也跟著浮躁。太極以柔克剛、急緩相間的風格有助于孩子慢下來，平心靜氣。”莫校長的語速也隨之放緩。目前，學校每天都會安排時間，讓孩子跟著老師練習太極。這是一套簡易化的拳法，更易于小孩掌握。“打太極不僅能強生健體，還可以修身養(yǎng)性，要堅持下去?！?/p>

該動時就動，打太極是一個動的過程；但也不能一直都動，該靜時還是需要能夠靜下來。一動一靜，動靜相宜。怎樣讓孩子靜下心來呢？莫茂林講到了書法的功效，書寫的過程也是靜心的過程。

行課期間定期開展書法課，請校內(nèi)在書法上有一定造詣的老師教授課程?！暗袝ㄌ亻L的老師并不多，很缺老師。”說起打造國學之書法教育特色學校的難點，莫茂林直搖頭。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花費請校外的專業(yè)人士來校授課，師資方面是個大問題。“好在現(xiàn)在有個書法專家，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先生，得知此事后，很支持我們的書法教育，愿意收學校老師為徒，親自帶徒弟。”莫校長松了口氣，這大大緩解了課程的師資壓力。

師資屬于軟件方面，而任何課程的開設(shè)除了軟件外，還需要硬件設(shè)施。為此，學校專門制作了硬筆書法本和軟筆書法本，配備了相應的毛筆、硯臺和墨水。筆墨紙硯具備，師資難題緩解，硬件軟件齊全了。

但書法教育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能起到立竿見影之效，它需要順其自然，慢慢地影響孩子，所以營造一種氛圍顯得尤其重要?！吧险n期間，我一直強調(diào)書法的重要性?！蹦ｉL提高了音量，“每天都會安排一些時間用于漢字書寫。那些書寫美觀的作品，無論是老師的還是孩子的，都一律給予展示。同時邀請成都市的書法專家來校指導書法教育工作，請專家評價孩子們的字跡，給出相應的建議?！蓖ㄟ^每天的練習、優(yōu)秀作品展示、專家指導點評等方式，讓老師、家長和孩子同時意識到學校很重視這件事，形成一種重視書法學習的良好氛圍。

“不光在校期間要重視，寒暑假也不能松懈?！蹦謭猿謺ń逃灤┰诿恳惶熘?，“寒暑假期間，每個孩子都有一項共同的作業(yè)，毛筆字和鋼筆字每天各一篇，量不大，貴在堅持。”

未來學校計劃每年舉辦一屆校園書法節(jié)。這個書法節(jié)不僅對內(nèi)，孩子和老師可以參加；而且對外，書法界專業(yè)人士、書法愛好者和家長亦可參加?！昂⒆觽円话愣己芟矚g舉辦節(jié)慶活動，這可以帶動他們的學習興致。”莫茂林的臉上又浮現(xiàn)出淡淡的微笑，許是又想到孩子天真爛漫的笑容了?！岸鴮ν忾_放，則可擴大影響，讓家長和社會意識到書法也是我們傳統(tǒng)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要加以珍視?！绷硗?，學校還打算將孩子們上交的作品存檔，為每一個孩子建立屬于他個人的書法學習成長檔案庫，見證其在書法學習上跋涉的每一步。若干年后，當初的孩子看到這份特別的檔案，會不會驚嘆：天啊，這是我寫的字嗎？差距真大呀！

潤物細無聲

國學經(jīng)典誦讀、國學禮儀學習、打太極、習書法，這些事看起來，似乎都沒有什么用，似乎都脫離了學校學習的正道。這能提高考試成績嗎？升學時能加分嗎？有助于升入名校嗎？面對家長的一連串疑問，莫校長坦言沒法理直氣壯地給以肯定答復：能。那學這些干嗎？不是浪費時間嗎？

“我始終覺得教育不能急功近利，要順其自然，尊重兒童的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如果只注重分數(shù)，學校要出成績，也不是不可以，讓孩子死記硬背，分數(shù)也上得去。但那樣孩子學起來累，對他也沒太大的好處?！蹦种v起了自己的教育理念，“現(xiàn)在這樣，短期之內(nèi)是看不出什么功效，但從長遠來看，對孩子會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作用，甚至會影響某些孩子的一生?！?/p>

學生讀經(jīng)、習禮儀、打太極、學書法，國學潤物細無聲，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需要時間；家長和社會由不理解學校的國學教育試驗到理解接受，也是一個逐漸改變的過程，也需要時間。給雙方一些時間吧，相信時間會給出適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