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嶺南西樵山茶文化研究

何崚，陳偉明

（1.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516032；2.廣東藥學院生命科學與生物制藥學院，廣東廣州510006）

古代嶺南西樵山茶文化研究

何崚1，2，陳偉明1

（1.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516032；2.廣東藥學院生命科學與生物制藥學院，廣東廣州510006）

南海西樵山歷史上又名茶山，產(chǎn)茶歷史悠久，盛產(chǎn)好茶。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稱“樵茶為粵東第一”。西樵山茶的發(fā)源、發(fā)展與樵茶文化在嶺南茶史文化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是嶺南茶文化的寶貴財富。從西樵山茶的自然環(huán)境、發(fā)展興衰和文人視角下的樵茶文化等三個方面對古代西樵山茶做一個深入的挖掘分析，重現(xiàn)西樵山茶的昔日輝煌。

嶺南；西樵茶；茶文化

關(guān)于西樵山茶的研究，學界已有初步的研究。［1］從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看，關(guān)于西樵山茶的自然環(huán)境與茶史研究的深度和廣度均不夠深入，而樵茶文化研究更是缺乏。因此，在繼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本文進一步探討分析西樵山茶的自然環(huán)境、發(fā)展興衰過程和樵茶品質(zhì)，深入挖掘樵茶的文化內(nèi)涵。

一、西樵山植茶的自然環(huán)境

西樵山挺立于南?？h的西南部，東經(jīng)112° 58＇，北緯22°55＇，山周近圓形，直徑約4公里，面積14平方公里，山峰高度多在海拔300米上下，主峰大科峰海拔344米。［2］1土壤以赤紅壤為主。赤紅壤是我國華南茶區(qū)最具代表性的土壤，土壤呈酸性反應(yīng)，pH為4.0～5.5，這類茶園土主要種植喬木型大葉種茶樹，茶類除生產(chǎn)紅茶外，也是生產(chǎn)烏龍茶的較佳地方，如著名的“滇紅”、“粵紅”、“鐵觀音”、“鳳凰水仙”等大多都出自這類土壤之上。［3］另外，西樵山是一座古火山，屬于火山粗面巖地貌，具有氣孔狀構(gòu)造，長期的風化侵蝕作用擴大和增多了巖石中的空隙，因而山體易于吸水儲水，貯藏了大量潛水，極適合動植物的生長。［2］18綜上所述，西樵山肥沃的酸性赤紅壤土質(zhì)非常適合茶樹種植，又因山體儲水豐富，為茶樹的生長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茶樹性喜溫暖，對熱量有一定的要求。在適當?shù)臏囟葪l件下，茶樹生長良好，茶葉產(chǎn)量高，品質(zhì)好。

西樵山屬南亞熱帶季風氣候，冬不嚴寒，夏不酷暑，累年平均氣溫為21.8℃，低溫出現(xiàn)在1～3月，平均氣溫13～17℃，高溫出現(xiàn)在7～9月，平均氣溫在27～28.4℃。［2］18可知，西樵山地區(qū)常年熱量充足，非常適合茶樹的自然生長。

茶樹性喜濕潤，要求在生長期內(nèi)降水充沛，分配均勻，空氣濕度大。明人霍益芳這樣描述，“樵山村落拔地千仞，攢空而處，三春雲(yún)氣浡滃，萬壑千巖，煙凝霧聚，昏旦莫辨，如在混沌之天，居民或不耕而食，不桑而衣，茶利溥也?！保?］419-421可知，西樵山地區(qū)空氣濕度大，常年霧氣彌漫，極適合茶樹的生長，由于茶利甚厚，當?shù)厣睫r(nóng)均以茶為業(yè)

在古代西樵山，由于地狹人稠的原因，茶樹往往與各種果樹和經(jīng)濟作物等相間種植，縱橫密布，而對于茶葉品質(zhì)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據(jù)明·霍益芳《西樵山志》記載：“蠅木：南海西樵村人種茶，植之以為陰。木高數(shù)丈，葉細如豆葉，落畦上，則茶不生螆。山人多植于畦中，早則蠅樹降水以滋茶，潦則蠅樹升水以燥茶，故茶恒無旱潦之患。又夏秋時，蠅皆集于蠅樹不集茶，故茶無螆而芳，味好蓋蠅樹，茶之所賴以為潔者也。己受蠅污而以潔與茶，為德于茶者也，山下茶畦多種之，山上則否。以山上雲(yún)霧多而不生蠅也?！保?］200明·陳恭尹在《西樵泉石記》記載：“水四岀，故無地不耕，高者藝菽樹茶，下者秀稻梁，民家其上而食者數(shù)萬指?！保?］167另外，《羊城古鈔》記載：“山中又多平地，可以種茶，茶田中有村十余，雞犬鳴吠，若近若遠，杜鵑、蘭、桂之屬，掩苒含風，花棧參差，云畦歷亂，游者往往迷路?！保?］496從現(xiàn)在的知識可知，樵茶的種植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完全符合當今的茶園生態(tài)系統(tǒng)要求，蠅樹與茶樹混植，蠅樹高于茶樹，可以給茶樹遮陰，還可以防止茶樹生澇和生螆。另外，西樵山多亞熱帶常綠林，多樟、松、桂、竹等林木，亦有提升茶樹品質(zhì)的作用。

二、古代嶺南西樵山茶發(fā)展史

（一）起源期

嶺南古代茶業(yè)起源較早，但發(fā)展進程較慢，直至進入明清后，嶺南茶業(yè)才初有起色并逐漸在全國占有一席之地。關(guān)于西樵茶的起源，也許在秦始皇統(tǒng)一嶺南的時候，已經(jīng)將內(nèi)地的茶種帶來并廣泛種植。兩漢時，嶺南已經(jīng)廣泛流行茶、皋蘆和瓜蘆之類的飲料，盡管名稱各異或品質(zhì)不佳，但茶確實在嶺南地區(qū)廣泛種植。唐中期以后，陸羽在《茶經(jīng)》一書中寫道：“嶺南：生福州、建州、韶州、象州。其思、播、費、夷、鄂、袁、吉、福、建、韶、象十一州，未詳。往往得之，其味極佳。”另外，自嶺南地區(qū)從貞元九年開始征收茶稅開始，說明嶺南已經(jīng)成為全國重要的茶區(qū)。那么西樵山茶亦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得到充分的醞釀和準備，亦開啟了西樵茶的產(chǎn)生，但此時的西樵茶并不成氣候。

（二）萌芽期

唐末，西樵茶迎來發(fā)展轉(zhuǎn)折期，即當?shù)匕傩辗浅Ｊ煜さ奶颇┰娙瞬芩梢圃圆璺N至西樵山，為西樵山茶萌芽之始，以后樵民始踴躍植茶，且茶農(nóng)感其德，建有“茶仙廟”紀念他。那么曹松是否移栽了顧渚茶種？曹松移栽的茶樹在西樵山的什么位置呢？關(guān)于第一個問題，文獻上的記載有兩種說法，比較廣泛的說法是曹松移栽了顧渚茶種，并教樵民顧渚茶采制、焙茶方法，具體見明萬歷《廣東通志》記載：“西一百二十里曰西樵山。……唐末詩人曹松移植顧渚茶于此，居人遂以茶為生云?！保?］另有，清道光《南?？h志》記載：“曹松，……嘗至西樵棲遲久之，移植顧渚茶于中，教其民焙茶，至今樵茶甲于南海?！保?］601同樣的記載亦出現(xiàn)在屈大均的《廣東新語》和劉子秀的《西樵游覽記》等文獻中。還有另一種說法較為獨特，其見光緒年間梁念祖所撰《紀游西樵山記》一書，在《游樵記》一文中寫到：“宋時曹松，人稱為詩客，又曰茶仙。由江西移種生曬茶種?！保?］175以上兩種說法中，盡管梁念祖詳細說明了曹松所移栽的茶種為江西生曬茶種，但其說法不見于其他文獻，所以我們還是一致以顧渚茶種的說法為主。

關(guān)于曹松當年移栽顧渚茶的確切位置，歷代方志中均無記載，但在明·霍尚守所撰《西樵玉池記》一文中寫道：“寶峰之南，有池天成，高出平地可三百仭。……東岸石壁方丈，臨水而奇，是謂蓬萊巖?！泄跑當?shù)株，并高丈余，世傳種出顧渚，蓋唐末詩人曹松移植云?！保?］225-226可知，曹松當年移栽茶種的位置就在寶峰以南玉池東岸的蓬萊巖上。另據(jù)清·馬符錄撰《西樵志》記載：“葉春及字化甫，惠州歸善人……，萬歷乙亥入西樵，寓四峰書院，……游玉池釣臺……觀玉池石刻曹松遺植，登蓬萊巖石”。［10］207即明代歸善人葉春，于萬歷乙亥入西樵山，居四峰書院，邀友人同游西樵山，所看到的石刻“曹松移植”的碑文就在玉池邊上，以紀念當年曹松栽植茶樹的地方。

五代南漢時，有烏利道人在西樵山開辟茶園。據(jù)《西樵游覽記》記載：“烏利道人者，南漢時游方至西樵，愛噴玉巖之勝，遂棲止焉。辟谷修煉，植茶成園。喜禁咒之術(shù)。巖下有丹井，一赤一白。丹成羽化而去后，最著。靈異山人家祀之今，巖亦稱烏利云?！保?］595烏利道人是哪里人氏，文獻并無說明，只道“不知何許人也”，烏利道人游方至西樵山后，愛噴玉巖幽勝，遂棲止于現(xiàn)在的蜘蛛蜂南麓的噴玉巖，且辟谷修煉，植茶成園，大概所植之茶為顧渚茶。如果西樵山茶為歷代廣東名茶，那么必然成為貢茶上貢朝廷，據(jù)北宋《冊府元龜》記載：“（乾化）二年（912年）四月，廣州獻金銀、犀牙雜寶貨及名香等，合估數(shù)千萬，是月客省引進使韋堅，使廣州迴，以銀、茶上獻，其估凡五百余萬。”［11］可以推斷，在五代南漢國的廣東，西樵茶是作為貢茶之一進貢中央朝廷的。

宋元時，廣東各地均有產(chǎn)茶。北宋時廣南東路成為茶稅征收地。元豐八年王子京請榷廣東茶，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載：“七年，福建轉(zhuǎn)運副使王子京言，建州舊榷臘茶，而商賈冒販獲厚利?！髂辏瑧舨垦?，子京又請禁兩浙、江南、廣東茶，詔惟幾南、陜西路通商，余皆為榷茶地云?！保?2］粵中茶、鹽兩政流弊滋多，時任廣東常平茶鹽司提舉海達悉心整頓，政績顯赫，以致府庫充盈。元代時，據(jù)《蒲壽庚研究》：“公諱海達兒，官名海達?！⒙勂滟t，宣授太中大夫，晉授中奉大夫，擢廣東常平茶鹽司提舉管千戶侯?！罘馕叹宛B(yǎng)粵署。時粵中茶鹽兩政，流弊滋多。公下車悉心整頓，官山府海，賦稅驟增。貢舶商帆，鵝湖云集，阛阓之盛，溢郭填城，府庫充盈，閭閻無怨?！保?3］元代時，廣州路“茶諸縣皆出”［14］。宋元時，也許是因為文獻缺乏的緣故，并不能了解到西樵茶的詳細情況，但從廣東作為茶稅的征收地，以及茶稅對于政府財政的重要性來看，說明各朝政府均重視廣東各縣茶業(yè)的發(fā)展，南?？h西樵茶亦不例外。

（三）發(fā)展興盛期

如果說嶺南茶業(yè)的發(fā)展是從明代開始的，那么西樵茶的發(fā)展亦從明代始逐漸發(fā)展起來，且在中國茶業(yè)自清中葉逐漸進入發(fā)展的鼎盛期，西樵山茶業(yè)的發(fā)展亦進入鼎盛階段。西樵山雖不算高峻，面積亦只有14平方公里，但明至清文獻中記載西樵山植茶之地卻甚多，包括大科峰、大仙峰、蜘蛛蜂、白云洞、黃龍洞、雲(yún)端村、錦巖、白云寺、云巖古寺等多處。如大科峰為西樵山絕頂，在通往山頂?shù)穆飞?，處處是茶畦，明·歐大樞有《登大科峰》一詩有描寫道：“茶徑千畦上”。［15］再如在白云洞辟有茶園，明·區(qū)大相《尋白云洞》一詩道：“茗園春雨過”。［16］409還有雲(yún)端村的茶樹均是百年老樹，明·區(qū)大相《雲(yún)端村》一詩寫道：“仙茗百年根”。［4］504清初順德人陳恭尹游覽西樵山沿途景色時，寫詩描述道：“磽埆縱橫總植茶，平原無土不桑麻?！保?］170即在西樵山上，除了桑麻之類種在較為肥沃的土地上，其他地方均縱橫密布種滿了茶樹。

西樵山茶是明清嶺南名茶。明清的屈大均、陸廷燦等著作及地方志中均有西樵山茶的記載（見表1）。由于西樵山茶為歷代嶺南名茶，茶稅歷來征收甚重，亦出現(xiàn)韓雍上奏朝廷請免西樵山茶稅事件，據(jù)記載道：“都憲韓襄毅公有大德于樵，樵舊無祠，樵之父老報公也?！隧n公也。成化而上，吾樵茶租之征重矣，金花之銀，錫蛇之酷極矣。吾樵之民逃竄四散，幾不免水火矣。賴都憲姑蘇韓公奏免之，乃安居樂業(yè)?！保?］453即在明成化以前，西樵山茶租甚重，茶租成為茶農(nóng)很大的負擔，另外還有“金花錫蛇之征”，以致西樵茶民四處逃散。韓雍挺身而出請奏朝廷盡罷免之，后樵民紛紛歡慶歸來，重操植茶舊業(yè)，山中茶農(nóng)建祠堂于云路村以紀念韓雍的功德。從韓雍請奏革樵茶稅事件，一方面說明了樵民從事植茶業(yè)的人數(shù)眾多，另一方面亦說明了西樵山茶的名氣和產(chǎn)量大，因此朝廷很重視西樵山茶租的征收。

表1 明清著作中關(guān)于廣東名茶的記載

（續(xù)下表）

（接上表）

年代著作廣東名茶（按排名）7 8明末清初《廣東新語》［17］鳳山茶長樂石茗明末清初《續(xù)茶經(jīng)》［18］長樂石茗化州琉璃茶清代《道光廣東通志》［19］鼎湖茶新安茶

在西樵山茶的興盛期，西樵山處處是茶市。清番禺優(yōu)貢生丁晸《清溪即事》一詩描述道：“滿市新茶香隔岸，幾船枯草亂回汀?！保?0］2029詩中作者回憶年輕時屢次經(jīng)過西樵山，看到清溪兩岸擺滿了新上市的新茶，船戶正在擺渡運送新茶。另外，清順德舉人羅天尺的《春日同陳海六蘇瑞一陳圣取游西樵宿馬家莊》一詩寫道：“茶市千山輸薄稅，棋枰一局見真機?！保?］538詩中寫道羅天尺春日約了陳海六等同游西樵山，宿馬家莊，看到當?shù)亍安枋星健保枞~交易正在緊張地進行，且茶租薄，亦說明西樵山從事茶業(yè)者甚多，利由來久矣。

西樵茶農(nóng)采制茶藝精湛，樵茶品質(zhì)優(yōu)越。西樵山地狹人稠，茶產(chǎn)量大，其茶葉優(yōu)異品質(zhì)，不僅依賴于西樵山的自然環(huán)境，且依賴于山農(nóng)精于植茶、采茶、制茶和焙茶的手藝，對于茶樹自然生長的氣候時節(jié)把握更是了然于心?！段鏖杂斡[記》記載道：“樵茶之佳，以大雪后至春初所采者為良，曰雪鞠厥味，甘芬厥，色清白，露茶雖重不如也。夏月采者為橫枝茶，最粗賤，山民如草刈之?！保?］419即西樵山茶農(nóng)不以常法采制茶葉，常法制茶以社前采制最好，其次為火前，再次為雨前，再次則為常品，然樵茶以大雪后至春初為佳。另外，“今樵茶亦無分上下陰陽，其佳品全在人為，大概采必應(yīng)時，焙必應(yīng)候而又擇之精，濯之潔，火之良，則茶未有不甘芬者，但不能致遠，一出山味，反劣，乃囿于地土也?！奔闯７ㄖ膊柚氐倪x擇，以向陽遮陰為佳，然樵茶不分上下陰陽，以茶農(nóng)的手藝為重，講究“采必應(yīng)時，焙必應(yīng)候而又擇之精，濯之潔，火之良”，然后方能制作上好的西樵山茶，且西樵山內(nèi)的茶為佳，山外則劣。因此，時人稱贊樵茶道：“樵茶東粵第一，武定侯稱其甲于天下，細注碗中，其氣密覆凝結(jié)不散，芬馥若蘭，山川佳氣鐘之也?！保?］419

（四）衰落期

中國茶業(yè)自清中葉逐漸進入發(fā)展的鼎盛期。盡管廣州一口通商原對于本省的茶業(yè)發(fā)展是一個促進，然而國內(nèi)各省優(yōu)質(zhì)名茶亦紛紛運送廣州外銷，西樵山茶在激烈的競爭中并不占優(yōu)勢，并逐漸失去了穩(wěn)固的茶業(yè)地位。從清末至民國，南海縣的茶業(yè)逐漸衰落，一方面由于各國洋商改購“價廉物美”的錫蘭茶和印度茶的緣故，另一方面被來自外省和本省其他縣的茶葉所擠占。據(jù)宣統(tǒng)《南海縣志》之《物產(chǎn)》記載：“茶葉，從前為出口貨大宗，現(xiàn)在出口之數(shù)理念遞減，光緒八年，出口尚有六萬五千擔，至二十八年，出口不過二萬四千擔，蓋西人多向錫蘭、印度買茶，以其價廉也。前后僅距十年，銷數(shù)之銳減已如是，中國茶業(yè)之失敗，亦大略可睹矣。西樵山多產(chǎn)茶，山人向以植茶為業(yè)，官山墟有茶市一區(qū)，近高街百步石地方，近日茶葉失敗，山人往往將地售作墳墓，所產(chǎn)茶株比前百不傳一，市地亦廢，今已夷為民居矣?！保?1］284從記載可知，西樵山茶在清末之前外銷還能達到6 500擔，之后由于錫蘭、印度茶的興盛而逐漸衰落，以致西樵山地的官山墟茶市都賣作墳墓，茶市區(qū)亦夷為民居了。民國《佛山忠義鄉(xiāng)志》之《商業(yè)》記載：“茶紙行。外來之品有烏龍、水仙、龍井、六安香片、普洱、紅茶之屬，惟銷流不甚廣，其大宗為本省出品，如清遠、古勞、羅定等外運來者。除本地外，并運銷廣西各屬，專業(yè)此者不過數(shù)家，余皆雜貨店兼售?！保?1］285民國時期，佛山地區(qū)的茶葉已經(jīng)被外省的龍井、水仙，以及本省清遠、古勞、羅定等的茶葉所擠占，在佛山從事茶業(yè)的商人已經(jīng)寥寥可數(shù)了。

然而從大的形勢來看，西樵茶的衰落只是當時中國茶業(yè)衰敗的一個縮影，其實廣東省乃至全國茶業(yè)都面臨同樣的趨勢，不僅是樵茶品質(zhì)不敵外省和國外，并與當時國內(nèi)的外貿(mào)腐敗、茶棧、工行制度等都有密切關(guān)系。據(jù)雍正《廣東通志》記載，廣東“茶不及閩浙?！保?1］266民國《廣東通志稿》之《物產(chǎn)》記載：“茶業(yè)。中國商品，向以茶業(yè)為出口大宗，與絲業(yè)不相上下?！鼣?shù)十年來，竟為印度、錫蘭茶所壓倒，一落千丈，于今尚未底止，微乎殆矣。”［21］267另外，美國人威廉·烏克斯在其著作《茶葉全書》一書中寫到清末民國初中國綠茶的狀況，書中寫道：“中國綠茶可大別為路莊綠茶（Country Greens）、湖州茶及平水茶三類?！G茶主要產(chǎn)地為安徽、浙江及江西三省，他如福建、廣東湖南各省亦有少量出產(chǎn)。上述茶產(chǎn)地之主要茶類，為安徽婺源茶、徽州茶、屯溪茶，浙江之湖州茶、平水茶及溫州茶，江西之九江茶及福建之福州茶。……廣東制造少量之貢熙及眉茶，經(jīng)廣州銷于外埠?！保?2］116-117可知，廣東綠茶已經(jīng)不具備競爭力了。在烏龍茶方面，廣東烏龍亦競爭不過福建烏龍和臺灣烏龍，據(jù)記載：“中國烏龍茶可分為福州烏龍、廈門烏龍及廣東烏龍三種，中以福州烏龍茶最為著名。……福州烏龍昔曾稱雄一時，現(xiàn)因有臺灣烏龍之競爭，頗受打擊?！保?2］117

三、文人視角下的西樵山茶文化

西樵山又名理學名山，明正德、嘉靖年間，學者湛若水、方獻夫和霍韜等在山上設(shè)院講學，以致登山求學者甚眾，浙江著名學者感慨：“西樵者，天下之西樵，非嶺南之西樵?！蔽鏖陨接兄皫X南文化第一山”的美譽以及源遠流長的歷史，“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數(shù)百年來，西樵山以其獨特的自然和人文景觀，吸引了無數(shù)文人雅士慕名而來。文人與茶的關(guān)系密不可分，歷史上知名學者與文章大家，諸如屈大均、湛若水、方獻夫、歐大任、黎光、馬符錄、區(qū)懷年、何夢瑤、陳恭尹、劉子秀、梁念祖、盧龍云等游覽西樵山，掬泉瀹茗，留下了吟詠西樵山茶的眾多詩、文，留下了寶貴的茶文化遺產(chǎn)，亦是嶺南茶文化的寶貴遺產(chǎn)。

（一）采茶

西樵山處處是茶畦，文人對于采茶的描寫甚多。在碧云村的茶園，有《碧云村》詩云：“客來慣煮胡飯，春到先收谷雨茶?！保?6］533在雲(yún)路村的茶園，有《雲(yún)路村》一詩寫道“山間日午款松扉，欲采春茶出翠微。風雨無端天外至，滿筐空載白雲(yún)歸?！保?］306第一首寫的是春天最重要的工作是采收谷雨茶；第二首寫的是春天抓緊采收谷雨茶，然而無端的風雨天氣，以致白忙活了。采茶非常辛苦，茶葉不能及時采摘，老的茶葉就變成了草，因此茶農(nóng)常常日暮而歸，清·何夢瑤《寶鴨池》描述道：“中有敲門者，日暮采茶歸。［20］1438

西樵山上茶樹與經(jīng)濟作物間作，一家人分工合作，女的采茶，男的割稻，在《西樵山中雜詠》一詩中描寫道：“小婦采茶郎拾粳，笑逢山道兩邊行。收拾茶籃且歸去，早攜晚飯馌郎耕。”［23］樵人賴以茶為業(yè)，但采摘率多婦女，區(qū)叔永有《采茶女郎行》一詩描述甚佳，云：“織手盈盈折露稍，傾筐只覺含情遠?！保?］590

（二）飲茶

傳統(tǒng)文人，皆有山林游癖。山水覽勝之地，能蟬脫塵俗之累，令人心地清涼暢舒。而茶是清心之品，最宜于山林水際。文人游覽西樵山幽勝處，用泉水泡茶，別有一番滋味。清·馬符錄《西樵山志》記載歸善人葉春，邀友人同游西樵山，到玉泉處，“掬泉瀹茗，飯于巖中”［10］207。清·梁念祖游覽西樵山，到龍泉處，用龍泉泡茶，《游樵記》記載：“茶則甘熬龍泉，酒則香薰虎帳，飽我德矣，醉我心矣，”［8］172另有文人竹枝詞：“寶峰絕勝露前茶，玉手和衣剪雪芽。不知若個請茶味，采制從朝到日斜。”［5］197竹枝詞中描繪了游覽寶峰寺的品茶體會，而寶峰寺產(chǎn)茶以白露前后者為佳。山上的摩崖石刻中，有《半山亭碑記》：“彼夫游目聘情，乘風坐月，領(lǐng)略自固因時，而滴仙之杯，醉翁之意，能與人獨高千古，即過客偶憩，樵茗一碗，亦足以消積時塵胃，乾隆元年上元日與山中紳眾詠觴于此?！保?］188石刻中則描繪了作者游玩西樵山的暢快自在，而樵茶一碗，更是酒足飯飽后的養(yǎng)生秘訣。

（三）烹茶

文人愛茶，還體現(xiàn)在隨身攜帶烹茶用具，遇到景勝處，就地汲泉烹茶，雖煩瑣，卻樂此不疲，此種境界非室內(nèi)烹茶所能體會。明·歐大任游西樵山，到玉廩峰瀑布前，“瀑前木客支茶灶”［5］168。明·黎民表到鐵泉庵處煮茶，亦有：“瀑前安茗灶”。［24］明·黎光寫有《雨后白云寺散步》一詩道：“老僧揖客坐，自煮白雲(yún)茶”。［20］1684白云寺的白云茶為西樵山名茶，好景好茶，美不勝收。而明普寧人蔡靉奉命出行至西樵山，烹煮顧渚茶，云：“瑤池遠接銀河水，丹灶晴烹顧渚茶?！保?］518成鷲和尚給西樵程翁祝壽，寫有詩文：“隱君家于南海之西樵，門對西樵之山色，袖挹西樵之煙霞，泉吸西樵之飛瀑，瓶煮西樵之澗茶，日與西樵仙客往來于七十二峰之間，以八荒為一闥，六合為一家。”［25］141

（四）贈茶

西樵山產(chǎn)好茶，清·屈大均稱贊西樵山茶道：“樵茶為粵東第一，武定侯稱其甲于天下，細注碗中，其氣密覆凝結(jié)不散，芬馥若蘭，山川佳氣鐘之也?！保?］206文人愛茶，而好茶文人更為珍惜，視為饋贈的佳品。北宋的黃庭堅將家鄉(xiāng)的“洪州雙井白芽”贈送給好友，不僅表達了情誼，亦對家鄉(xiāng)的茶做了廣泛宣傳。異曲同工，文人墨客將西樵山茶作為珍貴的禮物寄贈給親朋好友，順德布政劉士奇，在答謝程太史贈樵茶的詩文中寫道：“辛夷簾下憶盧仝，封寄情深諫義通。乍閱百團渾似月，不須七椀便乘風。云鐺屢挹聞香冽，松籟旋聽覺慮空。向道蒙山武夷勝，豈知樵澗摘春叢。”［26］詩中將樵茶與蒙山茶和武夷茶相提并論。湛若水以樵茶送歐大任，歐大任以詩文表謝意，寫道：“山侶念別久，雲(yún)芽寄畢門。竹下一烹啜，幽人時與言。”［4］542方獻夫以樵茶答謝夫椒送詩，寫有：“深山知己獨癡狂，甘李誰憐不道旁。白露偶堪供客鼎，早春猶未薦山房。（白露、早春俱茶名）東坡豈有黃山夢，常父寧無湯餅腸?？饰客探嬗屑s，扁舟共載入微茫?！保?］

（六）茶民

樵農(nóng)均賴以茶為業(yè)，茶業(yè)興旺。道光《南?？h志》記載：“山民以茶為業(yè)者，殆萬家。”［5］601文人游覽西樵山，以山人采茶為一靚麗風景線，詩文作品中描寫甚多。順德舉人羅天尺游大科峰，寫有：“時憶樵峰日初旭，霧開照見采茶人?！保?］499在屈大均的眼里，采茶女風致可觀，寫道：“茶人半紅粉，掩映翠林中”［5］170。高明區(qū)叔永對采茶女有著更細致的描述，云：“小姑青絲初覆肩，阿姊勒帛橫胸前。禿襟細苧薄如霧，芳春調(diào)笑茶畦邊。畦樹陰踈風日煖，江天雨過黃芽短?？検钟勐渡?，傾筐只覺含情遠?！保?］590

（七）茶歌

采茶工作單調(diào)而辛勞，樵民采茶時，唱山歌解悶，飲樵茶解乏。順德人陳世和在《西樵山歌》一詩，云：“三十二村村一峰，峰峰青削玉芙蓉。歌聲唱出澆茶女，幽澗杜鵑相映紅?！保?］553明·霍與瑕在《二月二十一日清明如樵展掃》一詩中寫道：“采茶歌自細，隔葉語微聞。斷盡征人目，羅敷正不群?！保?8］而在西樵山的紫姑峰，“惟聞隔嶺茶歌與鳥聲相應(yīng)和?！保?］172

四、總結(jié)

傳統(tǒng)時期，西樵山的茶葉均可通過水路和墟市，滿足遠近各方的需求。一直到清末之前，茶業(yè)在西樵都堪稱舉足輕重，清人稱“樵茶甲南海，山民以茶為業(yè)，鬻茶而舉火者萬家”。如今的西樵山，茶業(yè)已成為過去，茶業(yè)成為了西樵山懷念“茶山”而設(shè)的旅游景點，或者成為吸引游客的旅游文化。作為與絲綢陶瓷同等重要地位的廣東出口產(chǎn)品，西樵山茶興旺一時，它的衰落難免會令人惋惜。只能寄希望于不久的未來，南海西樵山茶能重振昔日輝煌，不然再提到西樵山茶時，只能在歷史中尋找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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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嶺峰2572756826@qq.com）

The Research of Xiqiao Tea Culture in Ancient Lingnan

HE Ling1,2,CHENWei-ming1
（1.College ofLiterature,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2,China; 2.School ofBiosciences and Biopharmaceutics,GuangdongPharmaceutic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China）

Xiqiao Mountain was also named as Tea Mountain in Nanhai County.It had a long history of producing tea,and producing well-known good tea.Famous scholar QuDajun spoke highly of Xiqiao Tea,and appraised the tea No.1 of east Guangdong in his book New Writings on Guangdong.Xiqiao Tea culture has been an important part in Lingnan tea culture,leaving a valuable part in Lingnan culture.This article makes a deep analysis on Xiqiao Tea from three points,including natural environment,phylogeny and human perspectives,with a hope to reveal the ancient famous Xiqiao Tea.

Lingnan;Xiqiao Tea;tea culture

TS971.21

A

1008-018X（2016）04-0023-07

2016-02-26

廣東省高等學校學科與專業(yè)建設(shè)專項項目（2013WYXM0065）；廣州市委《廣州大典》與廣州歷史文化研究專項課題資助項目（2015GZY21）

何崚（1980-），男，廣東高明人，暨南大學文學院博士生。

陳偉明（1957-），男，福建永春人，暨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