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耀忠
如今,算盤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成為博物館的收藏。之所以撥動對它的念想,來自于不久前去大西北采風,在一個人跡罕至的村莊,看見村委會的老會計,執(zhí)著地還在用著算盤。那鮮活清脆的珠子聲響,有一種恍若天籟的魔力,頓時敲開了我對算盤的回憶。
我們這代人小的時候,珠算是一門要緊的功課,馬虎不得的。上世紀60年代我讀小學時,書包后面,總要馱一個算盤,三五同學,結(jié)伴而行,一路上跳跳蹦蹦,你可以想象那些算盤珠子互相撞擊的聲音。老師用的示范算盤真大,掛在黑板前,有種王者風范。如此,老師在上頭打大算盤,我們在下邊打小算盤。
我觀察過,凡跟著老師搖頭晃腦做得殷勤的,果真這算盤就打得好。比如我的同桌,父親是醬油店老板,他天生繼承了父親的衣缽,不經(jīng)老師耳提面命,就懂得搖頭晃腦,就懂得十指如風。
上世紀70年代初中畢業(yè)去外地務農(nóng)。我在村里鍛煉了一陣,被提拔當會計。其實我心里有點怵,因為我的算盤,實在算不得好。上任后我發(fā)現(xiàn),村里有一位算盤高手,是一個年近60的老人。他打算盤,眼睛根本不看,絕對天馬行空。他對我說,這叫“盲打”,舊社會很多老板都會,不算稀奇。我一下子來了精神,認定此人是個“九段高手”,便向他請教。老頭從一般加減乘除題目到傳票,從珠算到心算,每天給我布置大量的功課練習。
當我提出打加減算題目時逐行打太慢,能否兩行合起來打,他說:行啊,人有兩只眼睛,一目兩行沒問題。而后在他指點下,我又很快掌握了一目三行“心珠結(jié)合”的運算方法??梢娙耸怯袧摿Φ膭游?。老人還有一套自家的土口訣,比如“頭乘頭,尾乘尾,合零為整,補余數(shù)”,“保留十位加個位,添零再加個位積”,等等。遇到生產(chǎn)隊預算結(jié)算的大忙季節(jié),他總為我把關(guān),幫我算盤校驗一遍。他是我最可靠的財務守護神。
曾經(jīng)有人問我,你在農(nóng)村端著算盤當會計,最大的感想是什么?我用一句話便回答了他:那就是年終分紅時,盯住我算盤的那一雙雙飽含淚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