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出門,我都會被現世的淺薄
煮沸;回家后,無處不在的灰塵
竟能讓我平息。它們落在地面、
桌面,甚至是家具細微的雕飾上。
它們有的能一眼被看見,而細小的
用掃把聚攏后才顯眼。仿佛我就是
那個最合適掃灰的肅穆的僧人。
像祖母秋收之后在自家院子里
聚攏月光,給回憶的燈芯減壓。
漸漸,我認出了這些塵埃,它們是
我家谷堆的金字塔上揚起的稻灰,
鄉(xiāng)音之弦繃斷后祖父口音的碎末,
尼姑庵傾塌后被鳥鳴磨圓的磚粒,
夏日雷霆虛擲的巨大陰影之碎片,
被竹篙梳順的新安江河灘上的散沙,
風化的警戒水位線掉落的紅漆,
那年因稻飛虱絕收的稻葉之灰,媽媽
坐在田埂上哭泣時褲腿上無名的泥巴。
它們躲過了雨點的圍剿,避開暴雨
帶來的泥濘,在萬千之中找到我
這片脫落飄零的葉子,仿佛我和歙縣的
山水之間仍有一條隱形的臍帶。
它們繞著我的膝蓋落定,我把它們
積聚起來,倒進我語言的空瓶子。
雖然它們的頻繁出現證實了故鄉(xiāng)的
枯萎,但我更愿意把它們的不請自來
理解成故鄉(xiāng)對我的不曾間斷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