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
《新周刊》雜志曾在2007年9月刊載文章《信息過剩時代的“不知情權”》,詳盡闡述了信息泛濫對人類生活的諸多不利影響,并引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爾仁尼琴在1978年給出的預言:除了知情權以外,人也應該擁有不知情權,后者的價值要大得多……過度的信息對于一個過著充實生活的人來說,是一種不必要的負擔。今天,媒介和信息流的發(fā)達程度較以往更甚,人類已經全面進入移動互聯網生活新時代,智能手機成為人們最重要的生活伴侶之一,而無處不在、日新月異的社交新媒體,正在全方位席卷并改變人類的生活和思考方式。
從依賴到焦慮
公務員李俊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微信的虛擬世界里。他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看微信。開車上班,堵車時刷朋友圈,等紅綠燈時也盯著手機看,分秒必爭。白天,李俊幾乎把所有碎片化的時間都用在了微信上;晚上,還有一堆微信公眾號等著他過目。他主動在群里發(fā)起話題、引導討論,以維護微信群的活躍度;他翻看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發(fā)來的看不完的微信消息,迎來送往……“每天的工作從起床后處理‘群消息開始?!边@是微信團隊《微信生活白皮書》中描述的一個典型微信用戶的行為習慣。李俊說:“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拿起手機看看,生怕錯過了群里的消息。以前半個小時看一次,現在幾分鐘就看一下,連去衛(wèi)生間不帶手機都覺得少了點什么,感覺自己患上了微信依賴癥?!鼻迦A大學社會學系教授羅家德認為,人們的社交圈是一個包括內核圈、外層圈的分層結構,內核圈是由強關系組成的緊密圈,外層圈是體現弱關系的一般圈。對微信群來說,因為不見面、不認識的人也能形成群,這就可能使外層圈的交流沖淡了內核圈的交流,“人與人之間的聯系看似多了,關系卻變淡了”。在微信上加了幾十個群,通訊錄名單上有幾百人,每天要花數小時看完更新的朋友圈狀態(tài),甚至有人說:“一個小時不看微信,感覺像錯過了幾個世紀。”但“70后”企業(yè)主管黃女士的看法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觀點:“每天花很多時間刷微信,感覺學了不少知識,可回想起來,根本沒記住幾條真正有用的?!被ㄙM了大量時間和精力,得到的卻都是碎片化信息,不少人因此產生了焦慮感。從現實角度來說,花越多的時間看朋友圈,在現實生活中做事情的時間就越少,與家人、朋友真正面對面交流的時間也會被大幅度壓縮。
工作休息沒了界限
2015年5月,白領胡宗方供職的一家設計公司發(fā)布了一則令人哭笑不得的通知,要求每位員工在一個月內,發(fā)動家人朋友關注公司微信公眾號,每人最少“發(fā)展”30人,上不封頂,各部門的完成情況要計入季度考核指標。“我們的業(yè)務專業(yè)性非常強,我拉了七大姑八大姨關注,其實她們壓根看不懂,也不感興趣?!焙诜秸f,他只能告訴親朋好友:“只要堅持到我考核結束,然后取消關注就好了?!薄安粌H要關注公眾號,有時還要為領導的講話賺閱讀量。”胡宗方的同事小露說,公司領導在朋友圈轉發(fā)一條微信,配上文字“這是某集團領導的講話,請大家認真學習”,之后,幾乎所有職員都會立即轉發(fā),“其實我們都沒看完,但是都轉了,就是告訴領導‘我看了”?!斑@是我的生活圈,憑什么領導可以強制考核、強迫轉發(fā),有依據嗎?”胡宗方不解。
排著隊去“點贊”
下級能成為上級的微信好友,似乎也成了一種新的官場肯定。上海市某機關公務員李麗注意到,官員們的微信朋友圈里,“點贊的同級間居多。上級如果給下屬點贊,就相當于口頭表揚了”。如果是領導轉發(fā)的,下屬都默默點贊。甚至,有些單位領導分了派系,會根據“給誰點了贊”來判斷他們有沒有“站對隊伍”。吳宇萱供職于一家房地產公司,她所在的企業(yè)里,“給誰點贊,就是站哪一邊。要是給‘對立的領導點贊,那就是站錯隊了,以后日子會很難過”。
朋友圈還有一條“潛規(guī)則”——“曬”加班。用吳宇萱的話說,朋友圈的一大功能是,“加班一定要讓領導看見,顯得自己很努力”。這似乎是一條通行的“秘訣”。為了讓加班更可信,不少人甚至總結出專門的“朋友圈曬加班秘籍”,例如“旁敲側擊法”:“下班回家的路上看手機,才發(fā)現了老婆的未接來電。老婆,對不起,剛剛加班沒聽到電話。”還有“草船借箭法”:不一定直接曬自己在加班,可以曬曬一起加班的同事,配圖的文字里,一定要寫上正在吃苦耐勞的也包括自己。這樣,既讓加班的同事們更喜歡這條朋友圈內容,也能巧妙透露出自己也在加班的事實。就這樣,有領導在的朋友圈,被演變成了施展“宮心計”的圈子。
新的人情負擔
“稍等一下再開始,行嗎?我們校長的孩子參加藝術比賽,我先幫他的孩子投個票?!痹诮邮苡浾卟稍L時,高中老師趙蕊來了這樣一個開場白。為了拉票,十幾年沒見的老同學、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都成了“推送對象”,各種由母嬰類產品冠名的“萌寶”評選像病毒般傳播,而實際上大多是品牌的營銷活動。可是,你能不投嗎?在中國的人情社會,“你給我面子投了票,下次我?guī)湍阃痘厝ァ?,投票成了朋友圈的人情新負擔。除了投票,越來越多的品牌在營銷時還會使用“朋友圈砍價”的招數,宣稱只要朋友夠多,不花一分錢,就能輕松把價值幾千元的東西搬回家。趙蕊最近就在朋友圈轉發(fā)了一個“集贊打折”的活動,“和好多人說好話,最終也就砍下來幾十元,花了那么多時間,還欠了別人的人情,真不劃算”。上海泛洋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春泉認為,這類活動其實是一種新衍生出的“病毒式營銷”,利用的是朋友圈“抹不開面子”的人情交際。不少帖子里都附帶著商品、品牌或公眾號的廣告鏈接,只需要分享出去,就可以利用身邊的人進行二次傳播,用戶相當于在收益很小的情況下幫廠家做了宣傳。
家長群的“江湖恩怨”
從幼兒園到中小學,幾乎每個班級都建立了用于溝通的家長微信群,老師發(fā)通知、留作業(yè)等都變得方便快捷了,家長也可以第一時間了解孩子在校的情況。不過,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家長微信群也一樣。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家長微信群就是一個江湖,看似一團和氣,實際上暗流涌動。剛剛過去的這個周末,一位北京的媽媽吳倩認為自己過得“驚心動魄”。周六下午陪女兒上鋼琴課時,吳倩關了手機,下課后一開機,女兒所在班級的家長微信群里,未讀信息像潮水一樣涌了出來。原來,就在這段時間里,班主任老師通過微信群安排了任務,向家長們征集“推廣普通話活動”的口號。吳倩看到時,群里的家長已經爭先恐后貢獻了上百條口號,有的家長一個人就寫了七八條。看到這些,吳倩一下子慌了,急急忙忙給幾位大學同學打電話,讓大家一起幫她想口號。終于,吳倩從同學們“友情贊助”的口號中選出了3條上交。直到看到還有幾位家長在她后面交口號,她才松了口氣。吳倩所謂的“驚心動魄”,在很多人看來有點小題大做,但身為家長的人,基本都能理解吳倩的焦慮。為了孩子,家長們不但把老師的話當“圣旨”,爭先恐后地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而且還紛紛利用各種機會討好老師,有時候甚至不惜諂媚、拍馬屁。
在家長微信群里,老師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按理說,老師的感覺應該不錯,但事實并非如此?!凹议L微信群,我是能不進就不進?!鄙虾D持袑W教英語的郭老師說。對于家長們在群里發(fā)的感激、恭維之語,郭老師看得很清楚:“不少都是虛的,我知道有些并不是家長的真心話。”的確,一個班如果有40名學生,學生父母一般至少一人在群里,那么,一位老師要同時面對幾十位家長,要一一回復這么多人的問題、問候,想想就累。因此,很多老師開始逃離微信群,有的學校甚至明令禁止老師進入家長微信群?!拔覀兛傆X得用微信節(jié)省了時間,但其實要花更多的時間在無用的周旋上,比如回應家長的‘感謝等等。此外,用微信也沒辦法把話‘說透,所以我現在更喜歡用電話或者面對面交談的方式。”郭老師說。問題絕不僅僅來自微信這個溝通平臺,未來必然會有更加便捷的平臺出現,但如果家長和老師之間不能建立起良好的信任關系的話,今天在微信群中出現的“江湖恩怨”,明天還會延續(xù)。
(摘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