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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極的人
到現(xiàn)在基本上已經(jīng)可以肯定,我之所以沒法和miriam成為好朋友,就是因?yàn)樗e極向上了。
那個時候,我到美國之后的新鮮勁還沒有完全過去,對于交朋友,還有一種收藏癖,就是各個國家的朋友,都想收藏一枚??粗趯γ嫘Σ[瞇的美女,又在腦子里走了一遍我的朋友地圖,于是決定,要在我的地圖上插上她這面美麗的德國小旗。
那個周末正好請朋友吃飯,我就把她叫上了。
過了一段時間,她去聽歌劇,也叫上了我。
然后我又叫了她喝過一次咖啡。
然后她又叫了我去她家開一個party(聚會)。
多好的開端啊,接下來,本來應(yīng)該是一個德國女孩,和一個中國女孩,在紐約這個世界都市,譜寫一曲世界人民心連心的新篇章??墒?,我們倆好不容易把中德友誼加溫到30度以后,溫度就再也上不去了。扔再多的柴好像也不管用了,就是眼淚給火熏出來,也不管用了。
究其原因,就是她這個人太積極,而我太消極。如果說到我們系某個教授,我剛想說他的壞話,她就說:“啊,他太棒了!”一說到某個學(xué)術(shù)會議,我剛想說太無聊了,她就說:“那個會讓我真是受益匪淺!”說到寫論文,我剛想哭訴,她卻說:“我真的特別享受寫論文!”
而我覺得,檢驗(yàn)友誼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就是兩個人是否能湊在一起說別人壞話。
跟她在一起,我越來越慚愧。生活對于她,光明、燦爛,好比一件量身定做的小旗袍穿得到處服服帖帖,穿在我身上,卻是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真是糟蹋了好布料。
于是,我不太跟她玩了。
昨天,在系里碰見她。她剛從印尼做調(diào)查回來,照例是滿面春風(fēng)。
“這個學(xué)期忙嗎?”
“嗯,我有兩個會,三個論文,一個助教的職位……”
她振奮的聲音,噼噼啪啪地在我眼前開放。在她振奮的聲音里,我又看見自己變成一只小蟲子,懷著自己那點(diǎn)焦慮,就像揣著萬貫家產(chǎn),貼著墻角,灰溜溜地往自己虛構(gòu)的、安全的陰影里爬。
劉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