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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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深處的豌豆

◎周同賓

一把“歲月深處的豌豆”，蘊(yùn)藏?zé)o數(shù)溫馨的記憶。文章平實(shí)地記敘了一個(gè)“財(cái)主”家孩子的生活經(jīng)歷，文字樸實(shí)，淡如流水，全文沒有太多的波瀾，有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愛，人性的善美。文章敘事舒緩，娓娓道來，行文中作者撇開主流話語(yǔ)的偏見，對(duì)“財(cái)主人家”的全新闡釋，滲透著對(duì)“人性之美”的禮贊。

那日，小伙伴們?nèi)サ乩锿?，四月的?yáng)光一曬，心更野，都兔子似的跑，一口氣跑到村東那條河邊，扭頭看見靠河一片豌豆地。那里起碼種了40畝豌豆，一眼望去，豌豆苗遍地蔥綠。高處的豆秧正在開花，花是乳白色的，好似綠葉間落了千百只蛾兒。那是白豌豆，如果是黧豌豆，就開紫紅色的花。白豌豆豆秧甜，豆莢脆，且沒筋，就特別好吃。

狗兒爺說：“去呀，嘗嘗鮮。”我們像一群牛犢兒，都躥進(jìn)地里，掐豆秧尖兒吃，摘豆莢吃，都嚼得兩個(gè)嘴角流綠水兒。吃夠了，還摘，打算回家吃。除了小扣，大家衣服上都沒口袋，只能拿在手里。

正摘著，狗兒爺說：“小扣，這是你家的地，咱摘這么多，你不心疼？”小扣說：“是我家的？那好啊，摘吧，摘兩天也摘不完?！彼沂秦?cái)主，地多，他確實(shí)不知道哪塊地是自家的。還沒摘滿把，狗兒爺抬頭一看，驚恐地說：“不好，小扣他爺爺來了?！?/p>

大家都慌了，手里的豆莢扔掉舍不得，藏也無(wú)處藏，只能等著挨罵，甚至挨打。小扣也沒辦法，愣愣地看著漸漸走近的爺爺。那是個(gè)干瘦的小老頭，戴著漬滿了油污的黑色瓜皮帽?？此哪樕?，不像生氣，只埋怨道：“娃們啊，豆角還沒長(zhǎng)飽就摘了，遭罪啊，這東西不能生吃，生吃多了拉稀?！蔽覀兌钾堉叱龅兀项^兒說：“慢點(diǎn)走，別踩了豆秧?！笨次覀兪侄急吃谏砗螅Φ溃骸笆稚斐鰜斫形铱纯??！蔽覀兩斐鲂∈?，手里都有半把豆莢，小扣手里只有兩三個(gè)，口袋倒鼓鼓的。他爺爺說：“把你口袋里的都掏出來，分給他們。都記住，拿回家煮了吃，眼下還嫩，皮兒也能吃?！痹詾樗盐覀冋亩骨v全部收走，卻不料還要把小扣的分給大家，真不知道這老頭兒心里想的啥。

第二天，小扣告訴大家，回去后，他爺爺訓(xùn)了他一頓，不是因?yàn)檎硕骨v，而是說：“再等半月，豆莢就長(zhǎng)飽了，那時(shí)摘了吃，又甜又面。”

20年過去，小伙伴們都長(zhǎng)成大人。誰(shuí)也想不到，豌豆的故事還有凄慘的續(xù)篇。

1960年鬧饑荒，人人都挨餓。小扣餓得渾身浮腫，躺屋里不會(huì)動(dòng)。狗兒爺兩天沒見他，以為他餓死了，去一看，還活著，張著嘴，連說餓。狗兒爺從腰里摸出一把豌豆，是在火里燒過的豌豆，燒成了黑黢黢的，一粒一粒放進(jìn)小扣嘴里，讓他慢慢嚼。吃完，小扣還說餓。狗兒爺說：“我也沒了。你等著，明兒我還給你拿。這是真糧食，一天吃一把就餓不死?！蹦峭愣梗枪穬籂斣邴溄斩獾装浅龅?。豌豆先熟，打罷場(chǎng)豆堆在場(chǎng)邊。垛麥秸時(shí)就把豆秧鋪在垛底。豆秧里總要?dú)埩粢恍┩愣?，大都是癟的，有的因?yàn)闆]長(zhǎng)老，就軋成了扁的。狗兒爺每天都躺在垛邊，有人路過，馬上閉了眼裝作睡覺，沒人時(shí)就胳臂硬伸進(jìn)垛底，慢慢摸，好長(zhǎng)時(shí)間才能摸到一粒，一晌才能摸出一大把?；丶視r(shí)，順手拽一把麥秸，把豆和柴放在一起燒。直到火全熄滅，才扒開灰，撿出豆。他每天都給小扣送一把。

麥秸垛底下能摸出豌豆，狗兒爺沒對(duì)任何人說。如果都去摸，要不了兩天就摸光了。狗兒爺沒餓死，小扣也沒餓死。

孫永田選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