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小欣
香港的國際學校不會特別開一個課程教導學生社交禮儀,全憑通過日常校園生活、校長老師以身作則,教會他們一些社交潛規(guī)則。學校也沒有開一個勿歧視身體殘障及低智商人士的課程,因為不需要,同學們根本沒這個觀念。
兒子念小學二年級時,一日放學回家吃點心,我跟他閑聊,問他學校當天有沒有特別事情發(fā)生,他閑閑地說:“沒什么,只是湯姆的眼珠子掉了出來,我們替他拾回,他在飲水機洗了洗,放回去了,但沒消毒,我擔心會有細菌?!?/p>
我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不想顯得大驚小怪,問:“是不是媽媽聽錯了?你是說湯姆的眼球嗎?”
“是,他的眼球不知為什么老是掉下來,可能要換一顆大一點的。”兒子就像在說湯姆的校服襯衣需要換大一點般輕松平常。
我細問湯姆的眼球掉下來的原因,兒子理所當然地說:“他的左眼失去了眼球,醫(yī)生替他放一個假的上去,很真的,看起來跟我們沒分別。但沒實際用途,他的左眼仍是看不到東西?!?/p>
同學們對于湯姆瞎了一只眼睛的事實很接受,不會歧視或取笑他,跟他相處與其他同學無異。他的眼球隨時會掉下來,也不會把他看成怪物,大家就只管替他拾回眼球,像拾回一個乒乓球,沒有驚恐尖叫,不當作一回事。
另一小學同學若翰生日,在他家大廈的花園開生日派對,我陪兒子前往。一班同學都到了,唯獨不見若翰,我又藉此機會教導兒子準時的重要性,作為主人家也遲到,太不禮貌,令客人感覺不被尊重。兒子代為解釋:“若翰向來比較慢,我們一班同學都理解,所以不會介意?!?/p>
看到若翰拖著媽媽的手,一臉真稚笑容迎面走過來,我感到十分慚愧,想馬上收回剛才的評語,原來若翰是唐氏綜合癥患者。同學們并沒有認為他遲鈍、智商低,而是完全接受他“比較慢”,不覺得他異于常人。若翰跟同學們相處融洽,大家沒有特別遷就他、呵護他,他玩游戲輸了同樣要受罰。
我在旁看著,很贊賞學校實行人性化的融合教育,在每班錄取兩三位智商有問題或身體殘障的同學,貫徹一視同仁、傷健一家的精神,小朋友自幼從現(xiàn)實生活中學懂普世價值:人人平等,學校和家長無需特別嚴訓孩子不要歧視殘障人士。有時在街上會聽到大人阻止子女用好奇眼光看瞎了眼、四肢不全、兔唇、唐氏綜合癥人士,又或當眾跟子女說:“你不應這樣盯著人家,他會很尷尬。他已經(jīng)很不幸,我們應同情他們,幫助他們?!币詾檫@叫家教,其實是好心做壞事,在傷口撒鹽,要教就應早在家里教了。
春風化雨,國際學校不單教學問,也教普世價值、正確觀念,用的不是書本和考試,是在日常生活中潛移默化,把這些概念輸入孩子血液中。
我曾就此題目,在香港報章專欄狠批本地學校拒收殘障及低智商學童的殘酷現(xiàn)象,認為教育局有責任推動。文章見報后,當時的教育局副局長特地約我茶聚,解釋原來教育局一直鼓勵敦促本地學校收取少數(shù)殘障及低智商學童,校方堅拒,理直氣壯:“這樣會導致學校被標簽為‘特殊學校,連累其他正常學生被視作‘特殊,引來家長群起投訴,損害學校聲譽,影響收生率?!?/p>
有些學校則以老師人手緊絀、校務繁重、騰不出人手為由,拒收身體或智商有問題的學童,或者辯稱資源短缺、設(shè)施不足。教育局提出愿意增加撥款,資助學校為這批學童增聘人手及設(shè)施,學校迫不得已答允,附帶條件是只收啞童入讀,因為他們不會制造噪音滋擾其他人,且容易看管。
太諷刺了,完全違背教育精神,聽得人無名火起。香港鼓勵融合教育,將殘障兒童安排入讀普通學校,但完全基于信任機制,法律無明文規(guī)定學校有義務和責任取錄殘障兒童。在法治社會,教育局變成無牙老虎,有心無力,一切要倚賴學校的社會良心和責任感。
香港成立的平等機會委員會設(shè)有“殘疾歧視條例”,對學校方面形同虛設(shè),是哪方面失職?
我沒做過詳細調(diào)查,不知道除了兒子念的國際學校系統(tǒng)當中的學校外,其他國際學校是否同樣實施融合教育的德政。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