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書田
1946年3月初,“開魯縣總農(nóng)會”的牌子在原偽商會門前掛出來了,這就是開魯縣的新縣委。很快,城關(guān)區(qū)也成立了“建國會”,這就是城關(guān)區(qū)委。農(nóng)牧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政權(quán)機構(gòu)。
共產(chǎn)黨的新縣委,為開魯人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城關(guān)區(qū)召開公審大會,審判開魯縣大惡霸地主關(guān)品侯。
一傳十,十傳百,消息很快傳到了離縣城九十多華里開外的小街基。又癱又盲的窮耪青葛老盛,聽說要審判關(guān)品侯,心里半信半疑。眼瞅著日子越來越近了,他按捺不住心中翻騰的仇恨,說啥也要讓兒子葛連生背著他到縣里去看個究竟。
對新政權(quán)存有疑慮的人們,都不相信這事兒是真的。他們躲在各自的角落里,睜大著驚恐的眼睛,等著看關(guān)品侯的下場。
3月12日,是農(nóng)歷的二月初九。太陽一竿子高了,十字街上傳來震耳的鑼聲。兩個武裝耪青,一人一面鑼,從東街敲到西街,又從南街敲到北街。不停地呼喊著:“耪青們注意了!開魯縣總農(nóng)會,讓大家都到‘女校去,開公審大會,審判大惡霸地主關(guān)品侯。耪青們注意了……”
隨著這陣陣鑼聲和聲聲吶喊,關(guān)品侯被五花大綁著押到了街上。人們看到這情景,可就持不住勁兒了。雖然心還在顫抖,腳卻邁出了家門。不到一頓飯工夫,關(guān)品侯就被團團圍在了十字街口上。
帶著武裝耪青押送關(guān)品侯的城關(guān)區(qū)區(qū)長劉哲,一邊分開人群,一邊說:“別擠,大家別擠,都到‘女校去,開公審大會,走吧!到‘女校去!”
可人們?nèi)匀坏芍@恐的眼睛怯生生地圍著關(guān)品侯不動。有人小聲嘀咕著:“老狗,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哪。”
關(guān)品侯雖然老了。可他耳不聾、眼不花。聽到有人罵他,昂起頭,沖著罵他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這一眼不要緊,就像滴進油鍋里的水珠子,人群炸開了。有人叫著他的外號詛咒:“關(guān)鐵爪子,要吃炸子兒了,還威風?!”
憤怒的人們不顧一切了,咬牙切齒地呼喊:“打!打死他!”人們攥緊拳頭,劈頭蓋臉地向關(guān)品侯打去。氈帽頭被打飛了,棉襖被撕破了,耳朵被抓出了血……
“別打!別打!”劉區(qū)長帶領(lǐng)武裝耪青奮力阻攔,“不要打!都到女校去,開公審大會!”
可是,誰擋得住這開了閘的水啊。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穿著一身灰棉襖的人,風風火火地朝這邊走來。他身后跟著兩個武裝耪青,抬著一張桌子,來到人群邊。用力分開群眾,把桌子放在關(guān)品侯身后。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個穿灰棉襖的人,雙手一按桌沿,跳到了桌子上。他向人群掃了一眼,說:“鄉(xiāng)親們!不要擠,不要擠了!”
人們奇跡般地安靜下來,昂起頭,驚恐地望著這個站在桌子上的陌生人。他高高的個子,面目清瘦,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了的灰棉襖,棉褲上還打著兩個補丁,肩上橫挎著一把盒子槍,一口外地口音。
城關(guān)區(qū)區(qū)長劉哲說:“鄉(xiāng)親們,跟大家講話的,是咱們開魯縣的麥部長——麥新同志!”
麥新說:“鄉(xiāng)親們,咱們開魯解放了,開魯人民當家作主了。大惡霸地主關(guān)品侯,欺壓在咱們頭上幾十年,血債累累!今天,大家有冤的伸冤,有苦的訴苦,來審判關(guān)品侯!”
人群變得鴉雀無聲。
麥新接著說:“有人說,我們在這里住不長,過兩天就會走,大家不要信,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就是開魯人了,不走了!”
這時,一個老耪青,聲音顫抖著說:“他霸占了我的土地,每年還要我給他出幾十個工。”
有人敢說話,就有人敢接上:“我也是。”
“我也是。”
“關(guān)鐵爪子,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們一年忙到頭,吃的啥?穿的啥?你吃的啥?穿的啥?還有點良心沒有?”
一位老婦人哭訴:“他霸占了我的兒媳婦,還叫人打死我兒子,兒媳婦沒臉見人,前年臘月跳了井?!?/p>
“我閨女十六歲那年就讓他給禍害了,我咬死他都不解恨。”
人群里有人說:“他的罪惡三天三夜說不完,給他個炸子兒算了!”
“對!給他個炸子兒!給他個炸子兒??!”
關(guān)品侯臉色蒼白,目光呆滯,像一攤爛泥,癱在了地上。
麥新用力揮動著手臂,宣布了縣委的決定:“關(guān)品侯罪惡極大,縣委決定,立即槍決!”
人群怒吼起來。
這時,一個青年背著一位老人,從人群中擠了進來。
麥新跳下桌子,迎了上去:“老人家,你們這是從哪里來呀?”
劉區(qū)長說:“麥部長,這是咱們小街基苦大仇深的老耪青葛老盛,這是他兒子葛連生?!?/p>
麥新急忙把老人扶下來,讓他坐在了桌子上。
又盲又癱的葛老盛抓著麥新的胳膊問:“這位說官話的,是誰呀?”
劉區(qū)長說:“老盛叔,這是咱們開魯縣的麥部長。麥新同志?!?/p>
葛老盛順著麥新的胳膊上下摸索著?!皼]想到,真沒想到啊!”他聲音顫抖著說,“你們知道,我是咋癱的?啊?那年夏天,我在地里干活,渴得實在受不了,吃了他兩個生瓜蛋子,他就叫人打得我死去活來,讓我落了個癱子……”
葛老盛說不下去了,人群里有人替他說:“就是那年冬天,連生媽到城里來領(lǐng)老盛叔的工錢,他不但沒給。還把她賣到了窯子上。連生媽沒臉見人,就在東頭那片林子里尋了短見?!?/p>
另一個耪青說:“人死了,他也不放過,把連生媽的衣裳扒光,牽著驢子在上面踩,老盛叔硬是哭瞎了倆眼?!?/p>
麥新用力拔出了腰間那把盒子槍,對葛老盛說:“老人家,今天,就讓你兒子親自為咱們窮耪青報這個仇,你說好不好?”
“好,好!連生,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p>
“中不?”
“中!”
麥新把盒子槍遞到葛連生手上:“連生兄弟,這是咱們開魯縣對地主惡霸勢力打響的第一槍,你一定要打好。”
葛連生緊握著盒子槍,臉漲得通紅。
中午,太陽升到了頭頂。從北門外那一丈多高的城墻根兒下,傳來了兩聲響亮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