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慶萌
【摘要】:中國古代哲學不僅對日本古代文化發(fā)展產(chǎn)生過深遠影響,而且也深刻地影響了日本近代文化的發(fā)展方向。作者通過分析幾位日本近代文化精英,如西周、中江兆民、西田幾多郎、澀澤榮一、夏目漱石、湯川秀樹等對中國古代哲學的吸收與改造,認為經(jīng)過他們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中國古代哲學中的某些思想對日本近代的哲學、經(jīng)濟、文學、自然科學的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成了日本近代化發(fā)展的精神動力之一。作者指出,探討這一歷史現(xiàn)象,對于我們今天實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具育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guān)鍵詞】:中國古代哲學;日本;思想
中國古代哲學在日本古代文化發(fā)展中起過重要作用,這已成為人們的共識。但中國古代哲學對日本近代文化有何積極影響呢?學術(shù)界對此探討甚少。依據(jù)史料,實事求是地探討這一問題,對于認識由東西文化融合而成的日本近代文化,對于揚棄中國古代哲學,探索東方文化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道路均大有裨益。本文將以幾位對日本近代文化做出重大貢獻的日本哲學家、企業(yè)家、文學家和科學家為例,對上述問題做一初步探討。由于屬同一學科,中國古代哲學對日本近代哲學的影響是直接而又顯著的。西周、中江兆民、西田幾多郎三人的哲學思想就頗具典型意義。
西周(1829一1897)被譽為“日本近代哲學之父”。他的主要歷史貢獻是,將西方哲學(從哲學概論、哲學史到邏輯學、心理學、美學)系統(tǒng)地介紹到日本。而在譯介的過程中,西周始終以中國古代哲學為媒介。西周6歲讀《論語》、《孟子》、《大學》、《中庸》,12歲進藩學“養(yǎng)老館”,接受嚴格的漢學訓練,遍讀《周易》、《尚書》、《詩經(jīng)》、《禮記》、《春秋》、《近思錄》等重要典籍,20歲左右先后入大阪的松陰塾、岡山的岡山學校學習中國古代經(jīng)典。1862年至1865年西周在荷蘭三年留學期間系統(tǒng)地鉆研了孔德的實證主義和穆勒的功利主義,學習了西方的哲學和其他社會科學。西方的思想文化開闊了他的視野,改善了他的知識結(jié)構(gòu)。然而,西周在創(chuàng)建日本近代哲學的過程中,并未拋棄以前所學的中國古代哲學知識,而是以中國古代哲學為媒介,來介紹西方近代哲學文化,融東西兩種哲學為一體。西周認為,“東土謂之儒,西洋謂之斐鹵蘇比(”哲學“之日語音譯——引者注),皆明天道而立人極,其實一也?!?/p>
在知識論上,西周提倡“大知”即知識的系統(tǒng)性和全面性,反對“小知”即知識的零碎性和片面性。他說:“小知即平常的知識,在有限程度上高于凡庸者,如同某人立于稠眾密群之中,看之視野不超過前后左右。”“大知與此相反,如立于一高臺之上觀臺下稠眾,對于數(shù)萬人可以一目了然,視野不受前后左右所限,行動亦得當?!备鶕?jù)西周的《知說》篇所述,他的“大知”是以“文、數(shù)、史、地”為基本內(nèi)容,以演繹和歸納為主要方法,以求得真理為最終目的。很明顯,西周的知識論是以西方近代文化為參照系的,但西周所述的“大知”、“小知”概念及某些思想乃是取目莊子哲學。莊子曾曰:“小知不及大知”“大知觀于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其中的聯(lián)系顯而易見。
西周把當時的新興學科——心理學介紹給日本人民,其中借用了蘊涵著豐富哲學思想的中國古代醫(yī)學著作《黃帝內(nèi)經(jīng)》的某些概念和思維方法。西周指出,“心理之分解首別三大部,智、情、意是也?!薄耙猓侨诵闹?,即為心誠之君主,而智為采納之官(又曰報告官),情為宣達之官,采納之官司入,宣達之官司出,共居心誠,輔相心君,以開其屬府于此身國”這種“智、情、意”的心理學理論雖是西方近代文化的新知識,但其中的某些概念和思維方法與《黃帝內(nèi)經(jīng)》的醫(yī)學哲學思想密切相關(guān)。
西周認真地翻譯了一批西方近代哲學范疇,他的翻譯不是生硬地直譯,而是融合了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創(chuàng)譯。如“哲學”范疇,英文原詞為“philosphy”,意為“愛智”。西周先參照中國宋代哲學思想,將“philosphy”譯成漢文“性理學”、“理學”、“窮理學”。隨著對西方近代哲學認識的加深,西周覺以上譯語均不太妥,便作了進一步改動。他說:“斐鹵蘇比(philosoPhy)之意如周茂樹說的‘圣希天,賢希圣,士希賢之意,故亦可將斐鹵蘇比直譯希賢學?!焙髞硭謱ⅰ办雏u蘇比”譯為“希哲學”,這大概是受中國《尚書·皋陶謨》中的“知人則哲,能官人”思想的啟示。經(jīng)反復思考和進一步推敲,他在1874年刊行的《百一新論》中說:“把論明天道人道,兼之教法的斐鹵蘇比譯名哲學?!边@樣與英文原意的“愛智”十分吻合。由此可見,“哲學”一詞是經(jīng)過仔細斟酌才創(chuàng)譯出來的,而西周的中國古代哲學文化素養(yǎng)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西周在創(chuàng)譯“理性”、“悟性”、“主觀”、“客觀”、“現(xiàn)象”、“實在”等哲學范疇的過程中,也在不同程度上吸收了中國古代哲學的營養(yǎng)。這些哲學范疇今天仍在日本、中國等使用漢字的亞洲國家中頻繁使用,為溝通東西哲學的交流,促進東方哲學的發(fā)展做出了積極貢獻。
在吸收中國古代哲學創(chuàng)建日本近代哲學的過程,中江兆民比西周更進了一步。中江兆民(1847——1901)是日本明治時代杰出的唯物主義哲學家、著名的自由民權(quán)理論家。他16歲時入著名的土佐藩藩校文武館學習漢學,專心習讀《周易》、《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等書,尤其愛讀《莊子》。據(jù)其周圍的人說,兆民能把其中的某些章節(jié)倒背如流。隨后,他還在奧官慥齋門下讀過《傳習錄》,研習陽明學,兆民于1871年10月至1874年5月赴法國留學。歸國后,他在大力介紹西方哲學文化的同時,仍拜著名漢學家岡松甕谷為師,努力學習先秦諸子。他在建設日本近代唯物主義哲學的過程中,也吸收了大量的中國古代哲學的營養(yǎng)。如他對生死觀問題的回答就具有鮮明的東方特點。1901年4月醫(yī)生診斷兆民所患病癥為喉頭癌,并說只能再活一年半左右。聽到這個消息,他不是悲觀、消極地等待死亡,而是樂觀、積極地工作。他說:“假如有事情可做,并且過得愉快,那么,這一年半豈不是足以充分利用的???!所謂一年半也是無,五十年,一百年也是無。也就是說,我是虛無海上一虛舟?!鼻f子在《大宗師篇》中說:“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莊子認為,人的生命之初是自然所賦予的,最終仍要回到大自然,因而人的生命實際上是以無為始,又以無為終。顯然,兆民的上述思想是對莊子“死生存亡之一體”觀點的繼承和改造。兆民還說,“一個人假使七八十歲后才死,可以說是長壽。然而以后,卻是永遠無限的劫數(shù)。假使以七八十年去和無限作比較,那是多么短促??!于是乎不能不把彭祖看作夭折?!笨梢钥闯?,這是對《莊子·齊物論》中壽與夭觀點的改造。正因為兆民能站在無神論的基礎上,吸收和改造莊子生死觀的思想,所以他能以頑強的意志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寫出《一年有半》和《續(xù)一年有半》,為日本人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遺產(chǎn)。
中江兆民還將中國古代哲學中的“民本論”思想與盧梭的民權(quán)思想相結(jié)合,提出了東方的自由民權(quán)論。他曾寫下“民為重”的漢字橫幅,這與孟子的“民為貴”觀點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得天下者,得其民斯得天下矣?!绷谠舱J為,歷史的發(fā)展,既非天意決定,也非圣人的意志所能左右,決定的因素是“生人之意”,即人民的意愿和物質(zhì)需求,并提出了“官為民役”的觀點。中江兆民通過西方近代的自由民權(quán)論對孟、柳的觀點作了新的闡發(fā),指出:“民權(quán)是個至理;自由平等是個大義。違反了這些理義的人,終究不能不受到這些理義的懲罰。即使有許多帝國主義國家,也終究不能消滅這些理義。帝王雖說是尊貴的,只有尊重這些理義,才能因此而保持他們的尊貴。中國早已有孟柯和柳宗元看透了這個道理。這并不是歐美專有的”當時日本政治思想界中有一種論調(diào),說“自由”、“民權(quán)”、“平等”等思想產(chǎn)生于西方,不適用于日本的近代化。中江兆民為了反駁上述論調(diào),激勵日本的自由民權(quán)主義者與封建主義勢力和思想作斗爭,所以重新詮釋了孟子等人的“民為貴”思想,提出‘民權(quán)”、“自由”思想“不是歐美專有的”,使日本的“自由民權(quán)論”更具東方文化的特色更富號召力。中江兆民還用孟子的“浩然之氣”觀點為其自由觀作了論證。他在《東洋自由新聞》的社論中,把自由分為“行為的自由”和“心思的自由”。所謂行為的自由,包括人身、思想、言論、集會、出版、結(jié)社、從政等方面的自由。所謂心靈的自由,“就是我精神心思絕不受其它物之束縛,充分發(fā)達而無余地。這也就是古人所謂‘配義與道的‘浩然之氣”。
日本近代的文學也受到了中國古代哲學的影響,這里以夏目漱石(1867——1916)為例。夏目漱石被日本學界稱為‘日本近代文學的巨匠”。他少時喜歡漢學,曾進入以中國古代經(jīng)史為主要教材的二松學舍學習。上大學英文專業(yè)時,他繼續(xù)表現(xiàn)出對中國古代哲學的濃厚興趣,寫有《老子的哲學》一文。1907年,他進入《朝日新聞》報社,成為專業(yè)作家。日本學者認為:“漱石的思想可以說是在歐洲的近代思想與東方思想的接觸過程中形成的?!睆氖膭?chuàng)作來看,他所接觸的“東方思想”除了日本思想之外,主要是中國古代哲學文化。
漱石的文學作品融進了不少中國古代哲學成分。他在《七草集評》之詩中寫到:“洗盡塵懷忘我物,只看窗外古松郁,乾坤深夜聞無聲,默坐空房如古佛。”在《失題》之詩中寫到:“往來暫逍遙,出處唯隨緣?!痹凇洞号d》之詩中寫到:“寸心何窈窕,縹緲忘是非,三十我欲老,韶光猶依依,逍遙隨物化,悠然對芬菲?!边@里的“忘我物”、“忘是非”、“逍遙”、“物化”均是莊子《齊物論》和《逍遙游》的思想。另外,他的文學作品《我是貓》、《薤露行》、《趣味的遺傳》和學術(shù)著作《文學論》等多次引用莊子的文辭、典故。他在《題自畫》之詩中寫到:“起臥乾坤一草亭,眼中唯有回山青,閑來放鶴長松下,又上虛堂讀《易經(jīng)》。”在《無題》之詩中寫到:“眼識東西字,心抱古今優(yōu),廿年愧昏濁,而立才回頭,靜坐觀復剝,虛懷役剛?cè)??!笨梢钥闯?,漱石讀過《周易》并接受了《周易》思想的影響。由于融進了中國古代哲學的成分,漱石的文學作品增加了思想深度和啟迪意義,表現(xiàn)出較強的東方色彩。
以儒學為代表的許多中國古代思想是日本近代“和魂”中的重要部分。自王仁于公元285年攜《論語》入日本起,經(jīng)過一千多年日本歷代學者的吸收、消化,尤其是隨著儒學在江戶時代(1603——1867)的興盛和普及,中國古代哲學的某些思想已深深積淀在日本民族的社會心理結(jié)構(gòu)之中,滲透在廣大人們的觀念、行為、習俗、信仰、思維方式、情感狀態(tài)之中。日本學者認為,“明治以后的‘和魂,則將過去的‘漢才亦包括在內(nèi),形成一廣泛圈的概念?!痹谶@具有復雜成分的近代“和魂”體系中,與屬于宗教思想的神道、佛教和崇拜古典、信奉神話的“國學”相比,以儒學為代表的中國古代哲學有其特有的長處,即它一方面是注重現(xiàn)實、關(guān)心社會、“積極入世”之學,另一方面又形成了一套較為完整的體系,內(nèi)容上涉及自然觀、方法論、倫理觀、社會觀等領(lǐng)域,因而它對日本近代知識分子影響頗大,成了日本近代文化的東方理論來源。
本文所列舉的日本近代思想家對中國古代哲學的態(tài)度并非簡單地套用,而是基于日本近代化的社會實踐,借鑒西方近、現(xiàn)代文化,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轉(zhuǎn)化。他們在吸收與改造中國古代哲學以運用于日本近代化建設方面所取得的成果,對于我們今天在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過程中如何進行文化建設,如何使傳統(tǒng)文化得到創(chuàng)造性的轉(zhuǎn)化,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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