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

段正

“磨剪子嘞戧菜刀……”“磨剪子嘞戧菜刀……”

渾厚的吆喝聲高亢而悠長，從胡同的另一頭遠遠傳來，外婆聽到后，連忙從櫥柜里拿出兩把菜刀，跑到門外招呼他到家門口。

隨著走進，我細細地打量著他。他大約六七十左右，寸頭，黝黑的皮膚見證了歲月的滄桑，身穿一身蘭色衣服，洗得發(fā)白，但貴在整潔。背著一個放滿工具的老式背包，肩上扛著一條板凳，板凳的兩頭分別綁著大小不一的磨刀石，此外，板凳的底下還有放有磨石用的水盒。

“王師傅，來了！”外婆笑著說道。

“每周一次，雷打不動。”他咧嘴笑道。隨后，手腳利索地將工具擺開。

他將外婆遞給他的兩把菜刀拿過來，瞇著眼細細地打量著，說道：“是切骨頭了吧！”“是啊，切完才意識到?！蓖馄糯蛉さ溃皯撾y不倒你吧？”

他笑笑，接著弓著背坐在高腳條凳上，一雙粗糙的大手握住菜刀兩端，然后放在長凳前卡著的磨刀石上來回磨動。期間，還不時地向磨刀石上灑水。

正是正午，太陽毒辣，他前額上漸漸布滿了水珠，匯成一小股順著臉上的溝壑滑下。他卻絲毫不在意，用脖子上掛的白毛巾隨意的擦擦，然后繼續(xù)有節(jié)奏的磨刀，霍霍的磨刀聲伴著聲聲蟬鳴竟莫名的讓人心安。

漸漸地，刀刃變得锃亮起來，也沒有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他直起身來，對著陽光細細地檢查自己的勞動成果，既罷，將其遞向外婆，外婆伸手接過，贊不絕口笑道：“你的手藝啊，真是一絕！”

沒想到的是，他竟一臉的惆悵，喃喃道，“唉，可惜啊，后繼無人啊……”

外婆將一張十塊的錢遞向他，他翻了翻錢包卻沒有零錢，外婆便道：“就四塊錢，不用找了?！?/p>

“那怎么行！”他一臉嚴肅，“這樣吧，這次就先不要了，下次一起給吧！”

外婆推攘了幾下，最后還是拗不過他，就把錢揣回兜里，“那我給你倒杯水喝，這天太熱了！”

“行！”他爽快地答應道。

喝完水后，他又利落地將工具背上，打過招呼，便邊走邊吆喝起來“磨剪子嘞戧菜刀……”“磨剪子嘞戧菜刀……”

隨著聲音消失在胡同的盡頭，我轉(zhuǎn)身問外婆，“他不要錢，怎么過日子??？”

外婆幽幽的答道，“他啊，兒女都去大城市了發(fā)展了，聽說還都小有成就的，本來想把王師傅接到大城市里享清福的，可誰知，他竟堅決留在這用他磨剪子戧菜刀的手藝為街坊鄰居服務，每周都背著家伙出來一次。他呀，根本就不是賺錢的，就是舍不得這門手藝啊……”說罷，搖著頭走回屋中。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

根據(jù)外婆的說法，原以為下個星期會再見到他，可誰知他竟然沒有來。后來外婆聽人說，好像是出來磨剪子戧菜刀的途中遇到雨摔倒了，挺嚴重的，住院治療了，兒女都勸他不要再干了。我一陣失落，看來再也見不到他了，那給外婆磨刀的工錢也沒法還了。

一個月后，我正在屋中看書，遠遠聽到依稀的吆喝聲“磨剪子嘞戧菜刀……”，我一頓，連忙放下書跑出家門，站在巷口，遠方一抹藍色身影映入眼簾，我跑過去，果然是他，與以前無變化，只是步履有些蹣跚。

看到熟悉的身影，聽到久違但熟知的聲音，趕緊跑回家告訴外婆，磨剪子嘞戧菜刀的王師傅又回來了。外婆先是驚訝，后有些釋然的說：“都是因為這個手藝”。然后走出門再次招呼王師傅到家門前磨菜刀。

“王師傅，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都接近五周沒見到你了，每周一次雷打不動的慣例看來要打破了”。外婆笑著說道?？雌饋砟棠桃苍跒槟ゼ糇討瓴说端阌嬋兆幽?！

“唉，年齡大了，手腳不利索了，這不一個月前的小雨讓我在回家途中摔倒了，休養(yǎng)了日子，這不現(xiàn)在身體好轉(zhuǎn)了，我就尋思著耽誤街坊鄰居磨剪子戧菜刀的了，于是就又出來了，手藝要講究德和行，不能馬虎、偷懶、敷衍了事?！彼肿煨Φ?。

隨后，還是那么熟練地將磨刀工具擺開，用他那“不太粗糙”的大手開始了磨刀的工作，不一會刀磨好了。但這次王師傅給外婆的磨刀不知是用力過度，還是身體沒有恢復的原因，明顯力不從心，額頭虛汗直冒，粗氣直喘，這就是王師傅說的“德和行”吧。外婆給王師傅端了一杯水，讓王師傅休息一下，并把上次欠他的錢和本次的工錢遞給他，他笑著接過，并口稱“謝謝”。外婆說：“應該謝您才對，是您的手藝給我們帶來了方便，是您的執(zhí)著讓我們受益，你的手藝還要傳下去……”。

我站在一邊聽他們閑聊，這時也終于忍不住了，張口問道：“王師傅，您這樣做，值嗎？”他先是一愣，仿佛沒料到我會這樣問，繼而還是坦然的笑道，“有什么值不值的，就是舍不得，都干了幾十年了，趁現(xiàn)在還能干得動，再干幾年，以后的事誰說的準呢？算是在運用手藝給街坊鄰居提供便利吧?！?/p>

“那你兒女同意嗎？”

“你說呢？我這不是在這里嗎？我知道他們?yōu)槲液茫胱屛译S他們進城享清福，那我的磨剪子戧菜刀手藝不是丟下了嗎？磨剪子戧菜刀的活總的有人干不是？”他笑道，隨即又吆喝道磨剪子嘞戧菜刀……”“磨剪子嘞戧菜刀……”

望著藍色的身影漸漸走遠，我眼底竟?jié)u漸濕潤，王師傅在他的世界里一直堅守著，他蒼老而悠長的聲音， 是歷史， 也是一種執(zhí)著， 更是一種守候，等待著下一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