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斐
[摘要]明代新安醫(yī)家方有執(zhí),通過深入研究仲景《傷寒論》后,發(fā)現(xiàn)書中字句有諸多謬誤,進而大膽疑古,首倡《傷寒論》錯簡一說,決心重新編次仲景遺文。自立志后,方氏即外出學醫(yī),二十多年間,于各地問師訪友,廣泛地進行醫(yī)學交流,博采眾長,精進己術,終著成傳世醫(yī)書《傷寒論條辨》,創(chuàng)立新安錯簡重訂派,開后世傷寒論錯簡之先河。
[關鍵詞]傷寒論錯簡;方有執(zhí);新安醫(yī)家;治學特點
[中圖分類號]R-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6)06-0114-03
《傷寒論條辨》一書是由新安醫(yī)家方有執(zhí),撰成于明朝中后期瘟疫肆虐的時代,主要針對當時傳世的仲景《傷寒論》進行糾謬,擁有多年傷寒學行醫(yī)實踐方有執(zhí),根據自身對傷寒學的理解重新編次了仲景遺文。方氏中年立志學醫(yī),七十方著成此書,并成為開山立派之作,著實不易,究其根源,皆因方氏的治學之道,他探究傷寒學知識,研究傷寒學病例之法,務實嚴謹,博采眾長,終開創(chuàng)新學,實為醫(yī)家治學之楷模。
本文擬通過,闡述歙人方有執(zhí)首倡《傷寒論》錯簡,并撰寫《傷寒論條辨》的經過,進而論述方氏醫(yī)學的治學特點。
一、傷寒的含義
廣義的傷寒,包括一切外感熱病。正如《素問·熱論》:“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薄吨夂蠓健酚性疲骸百F勝雅言,總名傷寒,世俗因號為時行?!庇衷疲骸皞?、時行、溫疫三名同一種耳,而本源小異?!庇纱丝梢姡瑐疄樯鐣蠈尤耸考爸R分子,對所有外感熱病約定俗成之稱呼,而在民眾之間通常稱其為瘟疫、天行、時行等。
狹義的傷寒,則是特指外感風邪之氣,感而即發(fā)的疾病?!秱摗酚性疲骸岸瑫r嚴寒,萬類深藏,君子固密,則不傷于寒。觸冒之者,乃名傷寒耳。”又云:“中而即病者,名日傷寒?!?/p>
而方有執(zhí)創(chuàng)作的《傷寒論條辨》一書中的傷寒,則是指廣義的傷寒,即瘟疫、天行、時行等一切外感熱病。
二、方有執(zhí)立志撰寫《傷寒論條辨》
方有執(zhí),字中行,別號九龍山人,明代徽州歙縣(今安徽歙縣)人,明嘉靖、萬歷間人,生于明世宗嘉靖二年(1523),卒于明神宗萬歷二十二年(1594)。由其生卒年可知,方氏是明朝中后期的新安醫(yī)家。在方有執(zhí)生活時期,正是明代瘟疫肆虐的時代,由圖表可見,不逾百年,便爆發(fā)過十多次記載在冊的大范圍瘟疫,和諸多未記載在冊的小范圍瘟疫。在此短短數(shù)十載中,明朝瘟疫橫行,競有十戶九死之勢,著實令人觸目驚心。正因如此,后世更有學者認為,明朝亡于瘟疫,此言不虛也。
方有執(zhí)的家庭,亦未能幸免于難,據其自序所載:“兩番喪內,病皆起于中傷風寒,竟墮不滿三十而短世,前后若一,兒女遭驚風,歷殤者五?!狈绞媳救艘蚣彝ゲ恍?,客游淮楚散心,此時淮楚大旱,赤地千里,瘟疫大起,方氏也不幸身染瘟疫,后競痊愈。
方氏因傷寒痛失妻子兒女七人,自身也感染傷寒,故而大為觸動,感慨頗深,嘆曰:天之留我必有我意。有意于其在斯乎!然則難也,非難也,驚也!警以事天人之道也。盡天盡人盡在我爾,我且致盡于斯,或者其庶幾乎?”由此可見,方氏并未痛失至親之人,而消沉自棄,反而在精神境界上得以升華,因痛感至親之人生命淪喪,目睹廣大民眾的深受傷寒之苦和瘟疫曠日持久的肆虐,從而激起方氏精研醫(yī)術,著書救世的社會責任感。
三、由方有執(zhí)撰《傷寒論條辨》見其治學特點
(一)敢于疑古考據嚴謹
方有執(zhí)生長于素有“東南鄒魯”之稱的新安,當?shù)叵騺碇匾曃幕逃?,推崇程朱理學,有著良好的文化氛圍,醫(yī)家行醫(yī)治學深受程朱理學“格物致知”思想的影響,故頗為重視對醫(yī)理的研究和考據,儒醫(yī)尤甚。方氏早年為飽學儒士,后因家人死于傷寒,遂奮而學醫(yī),亦是以儒通醫(yī)者。故在方氏對傷寒病的醫(yī)學研究中,尤其重視考據源流,分析事實,使其合乎醫(yī)理。
方氏潛心研究的仲景《傷寒論》一書,著成于東漢末年,具體年代不詳,約為公元200年至公元210年間。此時正處于封建割據,社會動蕩時期,造紙術不成熟,紙張尚未廣泛使用,印刷術亦未發(fā)明,故方氏認為仲景原書很可能寫于竹簡上。竹簡后成書不久,即散落佚失,殘缺不全。后王叔和將其整理成冊,但是至明中后期方氏生活時期,該書又先后共經歷過數(shù)次整理校注。
方氏經過深入地研究《傷寒論》發(fā)現(xiàn)有諸多謬誤,進而認為,由于竹簡材質特殊性,且年深日久,穿鑿之繩易被腐蝕,最初西晉太醫(yī)令王叔和,發(fā)現(xiàn)仲景《傷寒論》遺文并整理成冊之時,又加入自己對傷寒病的認識,因而很有可能錯置了竹簡原文的次序,竄亂了仲景原義?!爸倬爸?,人但知得叔和而明,孰知其因叔和而墜!”其次,金代傷寒名家成無己,在注解仲景《傷寒論》之時,用《內經》、《難經》的理論去注解仲景《傷寒論》。反之,又用《傷寒論》來驗證《內經》、《難經》,以求對《傷寒論》的注解,同王叔和整理之后的仲景《傷寒論》一脈相承,因而過于牽強附會。至此,方氏大膽質疑此時通行于世的《傷寒論》,早已非仲景原文,有著合理的事實依據和理論基礎,這更加堅定了方氏恢復仲景原文的決心。
對于經王叔和整理,成無己校注的仲景《傷寒論》,方氏進行了逐字逐句地考據研究,做了大量的校注工作。對于字句訛錯,方法謬誤,通節(jié)不合之處,不以王叔和所作而強刪之,辯證看待,保留其合理部分。亦不以成無己所注而強同之,刪去繁蕪,將成氏傷寒例削去,并說明削去的緣由。由此可見,方氏對于傷寒論每字每句的考據,都相當嚴謹。
(二)注重交流博采眾長
“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自古以來,立志于讀書治學并終成大器之人,大都非常注重學術交流,樂于結交學友。通過聚眾討論,切磋比試,互通有無,互相啟發(fā),互相促進,得以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從而加深造詣,使得自身學術上更為精進。
方有執(zhí)為以儒通醫(yī)者,并非自幼學醫(yī)之人,因而在醫(yī)學基礎理論和醫(yī)學臨床實踐方面,頗有不足。方氏深知己短,故自其立志糾王叔和之繆,恢復仲景《傷寒論》遺文原貌之時,即跋山涉水,東達齊魯之地,南至川陜之邊,履跡遍布全國各地。一旦尋訪到有造詣的名醫(yī),即至其家拜師學藝,經年累月地隨師學習醫(yī)學,從而打下了扎實的傷寒學理論基礎。方氏亦注重搜尋留存在世的仲景遺書,并與王叔和整理的仲景《傷寒論》加以比較,得二者之異同,又于各地不懈地搜集古時醫(yī)治傷寒之方,力求會集各家傷寒學說,采眾家傷寒之學說,豐富了自身對傷寒論的理論認識。
方氏不僅豐富了傷寒學基礎理論,在于各地問師訪友途中,隨師見識并診治了各類復雜的傷寒病例,亦擁有了多年傷寒學臨床實踐?!安淮в蘼墓始葱?,輸心委志,游邇涉遐,薪膽風霜,晨宵砥礪”經過二十余年艱苦卓絕地外出學醫(yī),以及自身孜孜不倦地研究,方氏已年過花甲,故而返家,“歸田閉閣,考眾李之殊同,返離異而訂正。”寒來暑往,刪改增修,七成七易,又經八載,年至耄耋,終著成《傷寒論條辨》八卷,書后又附《本草鈔》、《或問》、《痙書》各一卷。
由此可見,方有執(zhí)雖為后來學醫(yī)者,卻后來者居上,耗盡畢生心血,終著成傳世醫(yī)書《傷寒論條辨》。究其根源,皆因方氏早年為儒士,秉承了儒學好學之宗旨,注重醫(yī)家之間的學術交流,并未閉門造車,而是外出學醫(yī),通過訪師會友等方式,廣泛地進行醫(yī)學交流,因而得以博采眾長,終尋得傷寒學之真諦。
(三)勇于創(chuàng)新開創(chuàng)先河
由方有執(zhí)所撰《傷寒論條辨》一書可見,方氏勇于創(chuàng)新,直抒己見,不惟圣言,不泥于古,講究實際,根據自身行醫(yī)實踐中所遇問題,辨證施治,不盲從圣賢醫(yī)書。對眾多復雜的傷寒病例,有著精辟的見解,將方氏所撰《傷寒論條辨》與王叔和整理、成無己校注《傷寒論》比較可知,方氏已經由最初大膽質疑《傷寒論》錯簡,力求恢復仲景遺文原貌,上升到提出自己對傷寒學的繼往開來的理論認識的高度。
方有執(zhí)對經王氏整理,成氏注解的仲景《傷寒論》諸卷條文,結合自身理解,做了重新排列,經其篩選后,果斷采取整移刪削的方法,進行了全盤的修正和編次。他將太陽病相關的條文,一分為三,置于卷首。將第四卷修正為陽明病與少陽病諸篇,將第五卷修訂為太陰病,少陰病和厥陰病三陰病篇。將第六卷修訂位濕病、風濕、雜病條文以及霍亂、陰陽易、差后勞復諸篇。方氏對于辨脈法、平脈法二篇,認為是為王叔和撰,但是大體秉承了仲景原意,置于第七卷。對于汗吐下可與不可諸篇,方氏判定為王叔和自作篇目,理應置于卷末。
改動最明顯的為太陽篇,此處基于方有執(zhí)多年從事傷寒醫(yī)治的經驗,及對傷寒病的理解,方氏在書中提綱挈領地指出太陽病的共同病理基礎,即風寒傷營衛(wèi),是對傷寒病的全新的認識,并論述病邪入侵人體的病位之后,病癥的發(fā)病方式與類型,深刻地揭示了太陽病癥發(fā)病之時的規(guī)律,豐富了傷寒學說。又重新編纂了原太陽病篇中條文,并將其分為三篇,并根據其特點命名為風傷衛(wèi)、營傷寒、風寒兩傷營衛(wèi)。方氏在此中進一步強調其主要的學術思想,即六經辨證適用于一切疾病,而傷寒施治以六經為綱;六經辨證論治,以太陽為綱。此乃方氏《傷寒論條辨》一書的精髓,亦是其最重要的創(chuàng)新。
縱觀全篇,方氏《傷寒論條辨》一書,提綱挈領,條理清晰,重點明確,編次合理,易于初學者掌握。方氏書中自創(chuàng)的或問,痙書等篇,是他二十多年在外學醫(yī)心血的結晶,體現(xiàn)了方氏對傷寒病如何進行辨證論治自身精辟的見解,著實有著豐富實踐經驗和深刻理論認識。至此,方氏對仲景《傷寒論》條文的考訂編次,創(chuàng)新性強,甚合醫(yī)理,雖然后世對其是否恢復仲景《傷寒論》原貌看法不一,但其實乃中國醫(yī)學史上對《傷寒論》進行較大程度考訂與整理之第一人,有力地推動了傷寒學的發(fā)展。
四、總結
方有執(zhí)因瘟疫肆虐,家庭罹遭大難,奮而從醫(yī),立志著書救世,終撰成傳世之作,《傷寒論條辨》一書,成就一代杏林圣手,實為妙手仁心,渡人渡己之楷模。其一生從醫(yī)之路,亦是新安眾醫(yī)家銳意進取道路上的一個縮影。方氏撰成的《傷寒論條辨》一書,為后世醫(yī)家開創(chuàng)了《傷寒論》錯簡之先河,被尊為錯簡重訂學派的開山鼻祖。后經喻嘉言的大力提倡,方氏對傷寒論的創(chuàng)新理論,被概括為三綱鼎立學說,因其對后世影響巨大,故而和者競起,喻嘉言、張璐玉、程郊倩、程應旄等新安醫(yī)家紛紛從其學說,在新安地區(qū)逐漸形成了的錯簡重訂學派,后成為新安醫(yī)學三大流派之一,開拓新安醫(yī)學研究的全新領域。
(責任編輯:章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