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 楠

沈楠近照

《走下舞臺說愛你》這部長篇小說是鄧新生先生以亞平縣黃梅戲劇團的興衰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描寫了江凱彬、方燕平等黃梅戲人的風雨人生，贊美了主人公在歷經(jīng)種種艱辛之后依然執(zhí)著于黃梅戲藝術的傳承與發(fā)展，體現(xiàn)了一種高尚的藝術信仰。整個故事從主人公學藝開始寫起，由初露鋒芒到一舉成名。在大時代背景下，文化藝術事業(yè)陷入低谷，導致書中人物在艱難時期選擇各種出路來謀求生存的同時依然深深地愛著黃梅戲藝術，在困苦中為真正的藝術而堅守，其中有的人物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不禁令人惋惜……預示著文化體制改革大背景下中華傳統(tǒng)文化傳承的必然與艱難，同時表明了個體力量雖然渺小，但是為了藝術而奉獻的精神卻是真誠而熱烈的，充滿了人生的寓意。

吳嘉麗女士在《德為先，藝為本，學前輩，奔雙馨》一文中有這樣一句話：“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往往只有在經(jīng)歷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支離破碎的婚姻，懷才不遇的境地，甚至是黑暗的童年之后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靈魂創(chuàng)作”，仔細一想，覺得有幾分道理，許多世人所熟知的大藝術家似乎都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人生經(jīng)歷，在一波三折的人生旅程中創(chuàng)作出了傳世的佳作，進而在時間的長河中證明了藝術的不朽。而鄧新生先生在《走下舞臺說愛你》一書中所描寫的人物恰恰可以用一句歌詞來形容，即“一份緣來一份真，淺淺深深情義重，回首恍然已如夢”。

《走下舞臺說愛你》一書，書名起得浪漫，但實質上卻是一部帶有悲劇色彩的現(xiàn)實題材小說，讀后心中不禁泛起陣陣酸楚，它似乎影射了一種社會現(xiàn)實，即好人不一定就會善終，壞人也不一定就有惡果，執(zhí)著的人亦未必就有那雙隱形的翅膀……鄧新生先生通過描寫黃梅戲人的風雨人生闡述了人生的真諦，即真愛永恒。而這種真愛不僅僅局限于愛情，同時還包括親情、友情，以及對待事業(yè)的執(zhí)著之情，其中暗含著深刻的人生內涵。

《舊唐書》列傳第二十一《魏徵》里記載“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蹲呦挛枧_說愛你》一書的素材取自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生過的真實事件，經(jīng)過鄧新生先生的文學處理之后形成了這部作品。讀者通過欣賞這部文學作品可以更加深刻地了解一些黃梅戲界的內幕，如果是喜歡黃梅戲的讀者，在閱讀中似乎會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會顛覆許多傳統(tǒng)的觀念，但是這部書卻又仿佛是一面真實的鏡子，是一座人生的警示鐘，通過閱讀引以為戒，反思自己所走過的人生道路，選擇好自己今后的人生方向，具有現(xiàn)實意義。據(jù)此就需要對書中的人物加以分析，以此來詮釋筆者的觀點——

鄧新生先生是一位劇作家，他在書中描寫的主人公江凱彬既是一位黃梅戲男演員，又是一位劇作者，這和鄧新生的人生經(jīng)歷頗有相似之處。而江凱彬這個人物出身貧寒，在年少之時進入亞平縣黃梅戲劇團學藝，在經(jīng)過數(shù)載酷暑寒冬的勤學苦練之后成為了一名優(yōu)秀的黃梅戲演員，同時他通過自學文化知識，逐漸走上了從事戲劇創(chuàng)作的道路。他本是一位非常有才華、有涵養(yǎng)的藝術工作者，但是在社會變革的時代背景下，他的人生道路又顯得那么沉重，不論是他的事業(yè)還是婚姻都經(jīng)歷了重重考驗，如果說在他青春年少之時面對的是物質匱乏的艱苦生活，那么隨著社會的變遷，經(jīng)濟迅猛發(fā)展，他所遭遇的則是整個文化藝術產(chǎn)業(yè)的不景氣所帶來的經(jīng)濟壓力和生活負擔，以及懷才不遇，遭受的各種冷嘲熱諷、使他的人格尊嚴受到了無端的歧視，內心承受的辛酸與無奈……但是他的藝術信仰卻是堅定不移的，他對黃梅戲藝術傾注了滿腔熱忱，也恰恰是這種精神的力量使他在發(fā)展黃梅戲藝術事業(yè)這條崎嶇不平的道路上堅持走了下去，體現(xiàn)了人生的執(zhí)著。

與此同時，江凱彬與方燕平、余娟娟兩位黃梅戲女演員之間的感情又是該書的另一條主線，江凱彬由于出身貧寒，并且歷經(jīng)艱辛，所以他的性格是略帶沉郁的，他對于愛情也是被動的，但是方燕平和余娟娟卻都深深地愛著江凱彬，方燕平文靜、雅然，余娟娟熱情、開朗，可是在現(xiàn)實生活里愛情又無法擺脫世俗的影響，于是在種種現(xiàn)實面前兩位女性又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

方燕平，一位性格善良、溫婉的女演員，她出身于干部家庭，具有良好的道德修養(yǎng)，并且藝術水平精湛。她不僅與江凱彬在舞臺上上演了一出出動人心弦的黃梅戲，而且在現(xiàn)實生活中文靜內斂，她對于江凱彬這位自己深愛已久的男人最終還是主動表白了出來，傾訴了內心深處那熾熱的真情。她不畏貧寒，拒絕物質誘惑，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嫁給了江凱彬。即使在江凱彬處于人生低谷的時候依然不離不棄。她熱愛黃梅戲藝術，但是在黃梅戲藝術事業(yè)不景氣的現(xiàn)實背景下，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又選擇南下打工，遭遇了層層艱險，可方燕平卻用她的美德和智慧化解了各種險境，在浮華的世界里依然保持一顆純凈的心，進而與江凱彬共同譜寫了一段人生的傳奇。

余娟娟則是一位熱情、灑脫的女人，她敢愛敢恨，率真嫵媚，是一個完全可以撩起男人心緒的女人。她對自己所愛的男人是熱情而主動的，按理應該和自己所愛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但是她這種率直的性格使她的人生增加了許多悲劇色彩，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她在劇團團長章長久的物質誘惑和花言巧語之下終于還是迷失了自我，并失身于這個男人，在短暫的快樂之后承受的卻是長久的悲傷，后來她又在巨大的生活壓力之下將自己獻給了縣長五六子，出賣了貞操，為今后的人生增添了許多的波折……她為了生計亦是走南闖北，游走于歌舞廳、大排檔之間，嘗盡了人世間的冷漠與苦澀，她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做出的選擇是屈從，還是順應……而她對江凱彬的愛卻永遠只能藏于內心深處了。

方燕平和余娟娟，她們都是深愛著江凱彬的，相信她們對江凱彬的愛都是真實，只是她們在現(xiàn)實面前，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方燕平順從了自己的本真，但是在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面前卻舉步維艱，而余娟娟因為一時的沖動而錯失了自己深愛的男人，并且選擇了用女人的貞潔去與權力和金錢進行交易，她似乎是用另一種方式去與現(xiàn)實抗爭……根據(jù)這兩位女演員的人生經(jīng)歷可以使讀者感覺到倔強青春的背后其實是累累傷痕。這不禁令筆者聯(lián)想到了話劇《雷雨》中的蘩漪，蘩漪是曹禺先生非常喜歡的一個人物，他對蘩漪給予無限同情，“說他最喜歡蘩漪的性格，給她起名叫蘩漪，是為了體現(xiàn)她堅強、剛毅而復雜的性格，深邃而美好的內心世界；說她誠實，絕不虛偽；她懂得恨，更懂得愛，她發(fā)誓要生活在充滿愛的世界里，和她摯愛的永遠生活在一起……”其實不論是方燕平，還是余娟娟，她們的性格特征中似乎帶有一些蘩漪的影子，只是她們與蘩漪所處的時代背景不同，在現(xiàn)實面前做的選擇也截然不同，她們都追求真愛，方燕平追求的是中國傳統(tǒng)女性那種愛情生活，而余娟娟則更加叛逆，具有非常鮮明的時代特征，只是她的親身經(jīng)歷告訴了世人——愛情真的傷不起。

女人天生愛做夢，可到了夢醒時分才發(fā)現(xiàn)好夢易醒，其實男人也一樣。藝術離不開愛，愛可以把平凡變得偉大，亦可把感覺全部美化，但是愛情又脫離不開現(xiàn)實因素，而作者鄧新生通過主人公江凱彬與方燕平、余娟娟兩位黃梅戲女演員之間的愛情故事來詮釋了愛的意義，即感覺是一時的，而責任則是一世的。

國學，是中國人的精神家園，而戲曲是一門傳統(tǒng)的藝術，其中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戲曲小天地，人生大舞臺，演戲也就是演人生。鄧新生在《走下舞臺說愛你》一書中還塑造了幾位老藝術家的形象，通過描寫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更加突出了這部作品的現(xiàn)實性，并印證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道理，觀眾在戲中看到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感受了人物內心世界的跌宕起伏，而現(xiàn)實中的人生大戲其實也同樣如此。藝術家在舞臺上塑造人物其實就是在弘揚一種精神，而這種精神也會潛移默化地在藝術家的身上生根發(fā)芽，在感染他人的同時也會影響自己。

書中人物葉鴻飛也是一位劇作家，他是鄧新生塑造的一位知識分子形象，他從小受到過良好的國學教育，具有高深的文化內涵，性格堅毅、果敢，即使在“文革”期間遭受迫害時依然不屈不撓，堅定不移，是一個具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儒俠精神的人物。他不與污穢的現(xiàn)實同流合污，始終堅持一個知識分子的本分，極具人格魅力。他愛才惜才，欣賞江凱彬的才華，一直在默默地培養(yǎng)和幫助江凱彬從事戲劇創(chuàng)作，他是江凱彬的人生導師，是一位伯樂，也是事業(yè)上的知己。這樣一個人物猶如黃梅戲《寂寞漢卿》中的關漢卿，灑脫率直真性情，不拘一格寫人生。在書中塑造這樣一位人物其實是頗有寓意的，葉鴻飛身上具有強大的精神力量，他代表了男人的責任與尊嚴，預示著人生的希望。

而另外兩位老藝術家的人生則充滿了悲劇色彩，一位是老藝人吳勤蘭，一位是武功演員龐小龍。吳勤蘭是亞平縣黃梅戲劇團里的指導教師，可以說她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戲曲事業(yè)，“她7歲當童養(yǎng)媳、學戲，9歲上臺，11歲演武旦，15歲挑大梁”。她自亞平縣黃梅戲劇團籌建開始就擔任指導教師，為亞平縣黃梅戲劇團培養(yǎng)了許許多多的后起之秀，但是在黃梅戲陷入蕭條之時，她卻只能拿到百分之六十的工資，同時還要面對自己的兒子、兒媳相繼下崗，無錢供養(yǎng)孫子上學的艱難境遇，于是她為了全家的生計只能到街頭去販賣小商品，到茶廠去撿茶，來換取微薄的收入，雖然她已年過六旬卻依然為全家老小的生活而忙忙碌碌，操心受累，可是盡管這樣，命運對她仍然還是太過殘酷——她患上肝癌……當面對這樣一位老藝術家患病住院，急需醫(yī)藥費的時候，亞平縣黃梅戲劇團乃至整個縣文化局竟然拿不出錢來為她治病，進而導致這樣一位老藝術家在病痛折磨和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之下選擇了用安眠藥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位老藝術家在絕望中選擇自殺來結束生命實在是社會的悲哀，這樣的情節(jié)看似戲劇實則現(xiàn)實，此時筆者不禁聯(lián)想到了天津人民出版社原黨委書記趙國強先生的事跡，關于趙國強書記的報道中有這樣一段話，“2013年12月6日，姚淑蘭發(fā)現(xiàn)，趙國強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堅持陪他到醫(yī)院檢查。診斷結果出來，竟然是肺癌。后來拿出了國強以前的病歷，那是有丈夫親筆簽字的拒絕治療診斷書——‘雙肺疑似病變，建議患者住院治療?；颊呔芙^’。時間是2013年9月21日”。吳勤蘭和趙國強，雖然一位是小說中的人物，一位是現(xiàn)實中的先進人物代表，可是他們人生結局同樣是因為看不起病而主動放棄了治療，進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說吳勤蘭的事件發(fā)生在文化體制改革的初期，那么在經(jīng)歷了數(shù)年的改革之后，趙國強書記的故事就使人感覺到文化藝術產(chǎn)業(yè)的振興任重而道遠，時至今日，仍然有大量文化藝術工作者還在過著非常艱辛的生活，但卻依然執(zhí)著于文化藝術事業(yè)的傳承與發(fā)展。

另一位帶有悲劇色彩的老藝術家則是武功演員龐小龍，如果說吳勤蘭的人生是凄婉的，那么龐小龍這個人物則代表了人生的孤獨。他本是一個游走的京劇武功演員，后來進入亞平縣黃梅戲劇團，在這里當了24年的臨時工，平時在劇團里打打下手，輔導年輕學員們的武功，幫導演排演一些武打場面……一晃24年，卻一直都沒有獲得正式編制，當亞平縣黃梅戲劇團解散時卻遭無情地清退，此時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始終也沒有成個家，而且還有一位81歲的老母親需要他來照料……他把舞臺上的功夫全部獻給了亞平縣黃梅戲劇團，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婚姻，可是劇團卻沒有給予他應有的回報，進而在他離開劇團的時候則更加突顯了其中的悲涼。龐小龍在書中的結局不僅僅是壯志未酬卻遭遺棄的孤寂，同時還有在現(xiàn)有的行政管理體制下戲曲工作者身份的悲哀?！澳袃河袦I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作為一名武功演員，龐小龍給人的感覺本該是堅強而無畏的，但是此時他所遭遇的不幸卻讓善良的人們內心產(chǎn)生了無盡的痛楚，不禁揮淚如雨……

根據(jù)對以上書中主要人物的分析，我們不禁感嘆鄧新生對黃梅戲人物故事的逼真描寫，同時也領略了幾種不同的人生觀，其中暗示著戲曲人處于困境時在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抉擇，雖然藝術家追求為藝術而藝術的境界是唯美而純正的，但是藝術家也脫離不了現(xiàn)實世界，在文化藝術產(chǎn)業(yè)陷入蕭條的時代背景下，當藝術家們面對老人看不起病，孩子上不起學的尷尬境地時，這些藝術家的內心世界又當承受怎樣的折磨呢！此時每一位文化藝術工作者應當清醒地認識到文化體制改革已是大勢所趨，無法回避，所以必須思考在文化體制改革的大時代背景下找尋發(fā)展出路的問題——2015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支持戲曲傳承發(fā)展的若干政策》，可以說是政府從公共政策的角度為中華傳統(tǒng)戲曲的傳承和發(fā)展打了一針強心劑，但是在文化藝術產(chǎn)業(yè)日益市場化的今天，戲曲等傳統(tǒng)文化藝術形式中所蘊含的靈魂何在？戲曲人當如何堅守戲曲中所蘊含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價值呢？這當引起當下文化藝術工作者們的進一步深思。

戲曲藝術是一門高貴的藝術，是世界歷史文化遺產(chǎn)中的瑰寶，其匯聚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諸多精華，蘊含著豐富的國學內涵與深刻的人生哲理。然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文化體制也面臨重大的改革和轉型，將文化產(chǎn)品推向市場已是大勢所趨，在這樣的體制背景下，當國民文化修養(yǎng)尚未提升到一個較高的層次，對戲曲等傳統(tǒng)藝術形式還沒有達到一定的欣賞水平時，戲曲等高雅藝術形式勢必將面臨與娛樂界同臺競爭的尷尬局面，此時必然會產(chǎn)生魚龍混雜、劍走偏鋒等問題，會經(jīng)歷劇烈的陣痛期，但是梨園不同于娛樂界，戲曲在當今這個高速運轉、浮躁奢靡的時期，更需要凸顯其陽春白雪的本質，正所謂，“孤臣可棄，但絕不折節(jié)”。萬萬不可隨著文化藝術產(chǎn)業(yè)市場化進程的推進將中華戲曲庸俗化，進而淪為予人找樂子的玩物，倘若如此，實乃中華傳統(tǒng)文化傳承之悲哀。雖然中華戲曲的傳承與發(fā)展依然任重而道遠，并且戲曲人身上所肩負的責任也肯定會極其沉重，但是堅守即意味著希望，以《走下舞臺說愛你》一書中的主人公為代表的黃梅戲人雖然大多身處于一個薄情的世界里，但是他們卻都在深情地活著，盡管用他們的熱情熱心換來的往往是冷漠，可是他們對真愛地堅守和對黃梅戲藝術事業(yè)的執(zhí)著卻向讀者表達了一個做人的道理，那就是“再苦也要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