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繼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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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坦贊鐵路情懷4我在贊比亞的奇聞軼事

文/張繼學

援外時標配衣箱

被圍觀

我們的菜地土壤不肥沃，幾個月，后菜的長勢不好，明顯缺肥。我的徒弟其所卡說附近村里有很多人養(yǎng)牛，牛欄里廢棄很多牛糞，你們拉回來當肥料不是很好嗎？一天我?guī)еb卸工開著解放牌汽車去拉牛糞。汽車在彎彎曲曲、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顛簸，車后留下滾滾紅色粉塵。一望無際的稀樹草叢里偶爾驚起野兔、野豬、土豚、珍珠雞等小型動物，成群的非洲禿鷲高高地盤旋在藍天白云之間。一個多小時后終于找到了“附近”的村子。白天，牛都在草灘上放牧，用樹枝圍成的牛欄里沉積著一尺多厚的牛糞。牛圈的主人知道了我們的意圖，高興地答應(yīng)我們隨便裝。村子離鐵路線有五十多公里，距離縣城姆皮卡一百多公里，是個偏遠閉塞的少數(shù)民族村落，突然有中國人到訪，大家都很好奇，跑來圍觀。女人們離我遠遠地一邊指著我一邊交頭接耳說悄悄話。孩子們膽怯地躲在大人身后探頭探腦。村里人的膚色更黑一些，不論男女，腰間只圍一塊布，近乎裸體。小男孩一絲不掛，稍大的男孩只在腰間系一塊布擋在胯前露著屁股，女人的脖子上、手腕上戴著花花綠綠的項圈、手鏈，畸形怪狀的發(fā)型插著五顏六色的鴕鳥、山雞的羽毛。我用蹩腳的斯瓦希利語跟他們打招呼，他們問我很多問題我盡量回答但是雙方都沒咋聽懂，直到把車裝完人也沒散。以往在國內(nèi)都是我們圍觀外國人，這次是我被當做外國人圍觀。想起當年發(fā)生的趣事直到現(xiàn)在還覺得逗樂。

剛要開車回家，一個“拉菲克”（斯瓦希里語：朋友）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村里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走不動路也想看看中國人，請你去她家行不行？我說可以啊。一群大人和光腚孩子簇擁著我七拐八轉(zhuǎn)的往村子里走。這個村子比較大，一百多戶人家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山坡上。房子多數(shù)是圓錐形，樹枝兩面抹泥的墻不留窗戶，屋頂苫著厚厚的茅草，門框只有一米半高、進出必須彎腰而且沒有門扇。晚間睡覺為了防止野獸闖進屋就用一些帶尖刺的樹枝擋門。房與房間隔二十多米，南北不成排、東西不成行，各家的門朝向四面八方。這里常年太陽高懸頭頂，不必像國內(nèi)農(nóng)村的房子必須朝南，房子周圍五米之內(nèi)平整光滑沒有雜草，房前屋后到處長著香蕉、芒果樹，看不出哪里是胡同哪里是街道，就像我們郊游時在樹林里雜亂無章地搭了很多帳篷。在一座房子的墻根蹲著個老太太，身體干瘦，只在腰間圍塊布，花白的頭發(fā)像羊毛氈，滿臉皺紋像核桃，揚著頭用昏花的眼睛上下打量我。為了讓她看清楚，我就蹲在她面前。她伸出燒焦了的樹枝一樣的手輕輕撫摸我的手臂、頭發(fā)，瞇著眼睛仔細端詳著我的臉，癟癟的嘴嘀嘀咕咕說些我聽不懂的話。我用斯瓦西里語跟她打招呼，問她多大年紀，熱情邀請她去卡不卡火車站做客。她搖搖頭表示聽不懂，拉菲克幫著翻譯，說她今年大約八十歲（年紀大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確切的年齡），這里離火車站太遠，不通公交汽車走不了那么遠的路。今天能親眼看到中國人長的模樣已經(jīng)了卻多年的心愿，謝謝中國人能到她家來。我早就想知道偏遠山村普通人家與我徒弟的家是否一樣，指著她家的門說“馬橋馬橋薩瓦”？（斯瓦希里語：進屋看看可以嗎？）她點點頭讓我進去。我彎腰進屋一看：黑暗的屋里大約六平方米，憑借門口折射進來的一點光線看見屋里空蕩蕩的一件家具也沒有，用樹枝搭的單人床上鋪著茅草，土墻上掛一件衣服（也許是花布）。門口有個洗衣盆、一個攪玉米面的鍋，再也看不見還有別的東西，名符其實的家徒四壁。難怪黑人的詞匯里沒有偷、搶兩字，除了系在腰上那塊布實在是沒啥可偷、沒啥可搶。后來其所卡告訴我：除了城里的官員和少數(shù)有錢人外，普通人家都沒有家具、被褥和多余的衣服。只有丈夫一人有權(quán)睡樹枝茅草搭成的床，婦女兒童趴在土地上，枕著雙手就能睡覺，無需枕頭被褥，日常席地而坐，無需沙發(fā)桌椅板凳，任何家具都是多余之物。我們經(jīng)?？吹胶谌税峒遥号祟^上頂著洗衣盆，盆里放只鍋、一個水壺、兩個盤子，幾件換洗衣服，背著小孩子領(lǐng)著大孩子，老房子廢棄或者點火燒掉，丈夫空手跟在后邊像個保鏢。到了新地點就地取材，一“恩貴”（贊比亞貨幣、100恩貴等于一克瓦察）不花、兩個小時蓋個新居。名符其實的腿肚子貼灶王爺--人走家搬，喬遷之喜簡單輕松，不必勞駕搬家公司。

裸奔

一天，三十多個線路工去區(qū)間維修線路，身為車站值班員的我正好休班，就隨車一塊兒去游山逛景。

在離他們干活三十米遠的地方看見一顆結(jié)著野果的樹，翠綠的葉子，金黃的果子，既像河南一帶的柿子又像江南一帶的橘子。其所卡說過，這種野果甜中微酸，可以吃。我爬上樹摘下一個嘗嘗，口感確實不錯，打算摘一些帶回去給戰(zhàn)友們吃。正摘得高興，突然覺得身上發(fā)癢而且多處火辣辣的刺痛，如同針扎。我掀開衣服一看，好家伙！身上爬著無數(shù)黑色螞蟻，正撅著屁股狠狠地咬我！再低頭一看，熙熙攘攘的螞蟻如同遠征軍，浩浩蕩蕩而來，經(jīng)過這棵樹涌向前方，途中驚起無數(shù)的螞蚱、螳螂、青蛙四下逃竄，各種小鳥展翅高飛。我知道這是遭遇了“行軍蟻”的掃蕩。這小東西厲害得很，所過之處一片白骨，大象、獅子都要繞道走。嚇得我咚的一聲跳下樹邊跑邊脫衣服，急忙把那些咬住肉皮不松嘴的螞蟻往下拽，用力把它們從衣服褲衩上抖落掉，趕緊讓戰(zhàn)友們幫我清除還在背上咬我的那些螞蟻。即便如此，身上還是立刻被咬出幾十個紅紅的包，鉆心的癢火辣辣的痛。我雙手亂抓，兩腳直蹦，嘴里嗷嗷喊救命。忙亂之中哪里注意到我這時一絲不掛？他們看見我這一副丟盔卸甲的狼狽相都樂得前仰后合。

事后戰(zhàn)友們說，你是為了逃命而光腚奔跑（那時還沒有“裸奔”這個形容詞），即使有點丟人，也不算你違犯外事紀律。這件事很快傳遍卡不卡，黑人們都拿這事當笑料。有的淘氣男孩故意脫光腚揮舞著褲衩一邊跑一邊夸張地喊：我是老張，我是老張……逗得在場的戰(zhàn)友和黑人們都哈哈大笑。丟人丟到非洲去了，弄得我真是哭笑不得。

卡翁達避難洞遇險記

姆皮卡與卡隆杰之間的鐵路線東側(cè)一百多米有一座石頭山。南北長大約三百米、高五十多米，其所卡對我們講過山半腰有個洞，叫“卡翁達避難洞”，是當年卡翁達領(lǐng)導(dǎo)的隊伍被英國人打散，他身負重傷，被附近村里一個中年婦女收留，藏在這個洞里，每天給他送水送飯，用草藥給他治傷。傷好后重返戰(zhàn)場繼續(xù)斗爭，終于推翻了英國人的殖民統(tǒng)治。贊比亞共和國成立后，把這個山洞作為紀念場所。

有一天，往路基自動撒碎石的一列“老k”車缺人操縱閥門叫我去幫忙。卸車地點恰好離山很近，火車還有一小時才來，我們?nèi)齻€戰(zhàn)友就去避難洞探險。我們披荊斬棘繞過高大的螞蟻包，趟過密密麻麻的茅草叢，每個人的衣服都刮破了好幾個口子，出了一身透汗才來到了山腳下。只見整座山就是一整塊紅色大石頭、像一條金色鯉魚立在那里，表面有厚厚的一層風化石粉，光禿禿的沒樹沒草。我們小心翼翼地沿著山根搜尋，發(fā)現(xiàn)五十米的前方立著木牌，牌上寫著贊比亞文字，我們只能認出其中的贊比亞、姆皮卡、卡翁達、年、月、日幾個字。周圍立幾個銅柱，銅柱之間有兩排銅鏈相連接，草叢后面有個直徑大約1.5米的石洞，洞內(nèi)黑幽幽的不知道有多深。我們?nèi)嘶ハ鄩阎懽?，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往里摸索，借著洞口折射進來的微光，突然發(fā)現(xiàn)五米遠的地方盤著一條大約手臂粗，約有八米長的兩頭像蛇的動物，頭尾之間凸起一米多長腰那么粗的包，以前看見的蛇都是從頭到尾一般粗?？匆娺@個怪物，嚇得我們沒敢細看，撒腿就往洞外跑，誰也不敢回頭。

回去后，拉菲克們聽了我們的描述哈哈大笑說：那是一條吃飽了肚子的蟒，中間突出的部分是剛剛吞進去的獵物。它需要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十幾天以消化食物，一點攻擊力都沒有，幾個月后才吃下一頓飯，你們根本用不著逃跑。不過以后在陰暗潮濕隱蔽的地方要千萬注意，蟒采取伏擊策略覓食，會極有耐心地潛伏很長時間，把闖入攻擊范圍內(nèi)的幾十公斤重的獵物猛地纏住，慢慢勒死再吞進肚里。

日產(chǎn)三洋牌收音、電唱兩用機

在國外過除夕之夜

黑人個個能歌善舞，晚上經(jīng)常聚在一起連唱帶跳，特別是在干冷季節(jié)。這個季節(jié)，早晚氣溫有時在十度左右，我們都穿毛衣毛褲，睡覺時鋪毛毯、蓋棉被。他們沒有御寒的衣服和被褥，房子又四面透風，只好整夜烤火取暖。男女老少圍著篝火，用一種空心的茅草桿當吸管，喝自己釀造的米酒邊唱邊跳，唯一的樂器是鼓（把二尺多長一尺多粗的樹干掏空、一側(cè)橫截面蒙上獸皮）用雙手敲起來咚咚作響，很有節(jié)奏感。這些舞蹈家的肚皮里就像有個足球在上下、左右轉(zhuǎn)動，碩大的臀一邊劃著圈一邊顫抖，比現(xiàn)在的肚皮舞和草裙舞的動作更夸張。這樣連喊帶叫連蹦帶跳，一直折騰到深夜，實在累困了才圍著火堆“地當床天當被”睡一覺。頭幾天我們覺得新奇就去看熱鬧。時間長了弄得我們睡不好覺，就對他們提出意見。他們也覺得經(jīng)常這樣吵鬧影響中國人休息很不好，后來集會地點就選擇離我們較遠的地方去了。

我在贊比亞過了兩個春節(jié)，七五年和七六年。七五年春節(jié)前幾天，我們七個戰(zhàn)友就開始籌備。殺了一頭肥豬，準備了東北人喜歡吃的殺豬菜，臨管組給我們送來好幾條大魚，還有“北京二鍋頭”酒和“青島牌”啤酒，“可口可樂”橘子汁等飲料。自己的菜地里有很多種蔬菜，大家一起動手幫廚，年夜飯準備的相當豐盛。黑夜剛剛降臨，就在駐地附近燃起篝火，擺上酒席，圍在一起喝酒聊天慶祝除夕之夜，酒到酣處思緒萬千：兩萬里之外年邁的父母是否安在？妻子一人持家遇到困難沒有？孩子們是否活潑健康？思鄉(xiāng)之心油然而生、都情不自禁悄然落淚，戰(zhàn)友們互相勸著勸著都哭出聲來。酒喝多了忘乎所以，連喊帶唱就到了后半夜。

第二天拉菲克們問：你們昨晚是過節(jié)嗎？咋也鬧騰了一夜？弄得我們也沒睡好覺？這時醒酒了才想起昨晚的事，在徒弟面前出丑真是無地自容，趕緊道歉，保證今后再也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七六年的春節(jié)我們吸取了教訓(xùn)，年夜飯安排在餐廳里悄悄地喝，偷偷地流淚，再也不敢到外面丟人了。

考駕照

當年坦贊鐵路筑路大軍進入坦贊境內(nèi)，駕駛員必須更換當?shù)貒业鸟{照。具體負責這項工作的是王翻譯。當年他40多歲，左腮長顆黑痣，黑痣上長撮黑毛，援外戰(zhàn)士都親切的叫他“一撮毛”翻譯。需要換照的戰(zhàn)士們由王翻譯帶隊去當?shù)刂鞴懿块T考試?？脊儆糜⒄Z提問，王翻譯翻譯成中文問考生，考生把答案說給王翻譯，王翻譯再用英語回答給考官。折騰了幾天，不但把考官和王翻譯累得筋疲力盡，而且效率低下。不過，之后就高效了。因為王翻譯是個聰明而且記憶力很強的人，幾天就把考試答案熟記在心。只要考生張口說話，王翻譯馬上就把答案回答給考官。由于援外戰(zhàn)士們工作滿二年就回國輪換，所以經(jīng)常有人去更換駕照。那時候三國關(guān)系非常友好，考官對中國人也很信任，所以只要是王翻譯領(lǐng)來換照，援外戰(zhàn)士無需考試，駕照立刻到手。弄本駕照這么容易，在年輕好奇的援外戰(zhàn)士中逐漸形成一股風氣--很多人偷偷地學開車，打算弄一本駕照回國。

卡不卡車站有一臺解放牌卡車，司機是個叫“皮特”的黑人，只要有時間我就跟他學習開車技術(shù)?？丛谖沂枪こ碳夹g(shù)人員的面子上，他不但不拒絕我擺弄汽車，而且非常認真熱心地手把手教我，遇到汽車有點故障或更換零件輪胎的時候，我就和他一起忙活。一段時間過去，我就能在院子里溜車了，慢慢的就敢開車上路。后來一發(fā)不可收拾，竟敢開車去縣城辦事。這種現(xiàn)象在援外戰(zhàn)士當中相當普遍。正當我美滋滋的找機會讓王翻譯領(lǐng)我去考駕照的時候，一個像我這樣無駕照的援外戰(zhàn)士把車開溝里去了，車上的黑人司機摔斷了兩根肋骨。發(fā)生了這么嚴重的交通事故引起臨管組領(lǐng)導(dǎo)的高度重視，馬上在援外戰(zhàn)士當中進行了批評教育。我現(xiàn)在還記得是一位姓沅的領(lǐng)導(dǎo)狠狠地批評了我，嚴肅地對我說：“以后你再敢擺弄汽車，就把你遣送回國?！睆拇宋揖透_車無緣了，40年來我再也沒敢摸方向盤。

后記

幾年前我學會了上網(wǎng)，網(wǎng)名“坦贊鐵路”，在網(wǎng)上偶遇“坦贊鐵路愛好者”?？匆娋W(wǎng)名倍感親切，通過聊天知道他是一所大學的教授。教授知道我參加過坦贊鐵路的建設(shè)后非常高興，說：“你們這些援外戰(zhàn)士現(xiàn)在都老了，活在世上的也都七，八十歲了，遇見你這樣能上網(wǎng)，會打字聊天的更是鳳毛麟角。”他誠懇虛心地向我詢問當年坦贊鐵路第一線的親身經(jīng)歷及所見所聞。我講的故事他都感興趣，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交流，他就鼓勵我寫一篇回憶錄，講講我的親身經(jīng)歷，這是一段很不尋常的歷史，讓大家都看看。他還耐心地教我應(yīng)該寫哪些東西，突出哪些重點，一定要寫實際經(jīng)歷等等。于是有了系列文章《我的坦贊鐵路情懷》。

［作者單位：哈爾濱鐵路局綏化分局北安車務(wù)段趙光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