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
吳祖光出身世家,父親在京為官,精通文物鑒賞,同時以詩、文、書、畫聞名。這樣家庭出來的公子哥,在飲食上肯定是會吃不會做的。他自己也承認:“除了只有把雞蛋煮熟的水平而外,別的是什么也不會……”上世紀50年代時,有一次朋友送來一袋元宵,妻子新鳳霞生病,又沒有別人在家,他便當(dāng)仁不讓地擔(dān)起了廚師的職責(zé)。雖然豪情萬丈,但從不下廚的他根本不知道是應(yīng)該先燒開水再放元宵,還是直接把元宵丟到冷水里煮開,反正最后的結(jié)果是好好的元宵被煮成了一鍋爛粥。
1981年,《中國烹飪》曾經(jīng)邀請吳祖光寫一篇《談吃》,雖然他對烹飪一竅不通,但他的母親和妻子都是烹飪高手,吳祖光覺得照葫蘆畫瓢總不會出錯吧,大著膽子寫了一篇,里面寫到母親的拿手杰作“常州爛面餅”,做法很有意思:先拌餡兒,薺菜加上豬肉,再加大量的螃蟹肉,要不蝦仁、干貝、海參亦可,但以蟹肉為佳;然后和面,把面粉攪拌成稀糊狀,但不能太稀,要能抓起成團;抓一團面,搟成皮,把餡兒包起來,再用搟面杖搟成一張薄薄的餅,最后放進餅鐺中加油烙熟。這種“常州爛面餅”跟普通的餡餅不同,因為皮成軟糊狀,所以烙熟之后,面與餡兒成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吃起來面香、菜香、肉香、蟹香融為一體,口感極佳。
吳祖光寫完交稿之后,以為就此完事大吉,不料兩年后去香港,遇到表妹孫筑謹,孫當(dāng)面質(zhì)問他:“在臺北讀到你那篇大文之后,按照你寫的方法做了幾次都沒做成?是怎么回事?”吳祖光傻了眼,回家問了八妹,才知道步驟完全不像自己寫的那么簡單。于是又讓八妹寫了個正確版本,刊在雜志上,并向讀者致歉。
又過些年,《中國烹飪》通過劇壇盟主曹禺再次向吳祖光發(fā)出了約稿邀請,這次吳祖光想到的卻是窩頭。上世紀50年代后期,他去北大荒服勞役,伙食極差,常常只有窩頭吃。別人吃得厭煩,恐怕這一生不吃都不會再想,可吳祖光不是,他是真心喜歡吃窩頭,甚至把它當(dāng)作珍饈美味來喜歡,認為“那種香美的味道不是別種糧食的味道所能代替的”。從北大荒回來三十多年后,他還會思念窩頭的味道,時常讓家里的小保姆做給他吃。
北大荒的生活對他的影響不止于窩頭。1983年,他和王安憶等人去美國參加“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因為需要搭伙做飯吃,大家都各展廚藝。向來不下廚的吳祖光也露了一手,說是在北大荒勞改時學(xué)到的手藝:腌泡菜。先去買一棵大白菜,洗凈后,濾干、切段,再混入鹽巴、白糖、辣椒,放在一個大玻璃瓶子里,然后倒進淘米水,浸滿大白菜,密封,放置于陰暗處。一周后開封,已是一瓶美味誘人的泡菜。吳祖光每餐都會盛上一碟,用來佐餐,清口醒胃,這一手讓來自“泡菜之鄉(xiāng)”韓國的詩人許世旭伉儷也嘖嘖稱奇。
吳祖光后來在文章里寫:“半個多世紀以來,就吃而言,我吃過好的,也吃過賴的;也餓得難受過,也撐得難受過。怎么會撐得難受呢?就是那些一天接一天、一頓接一頓的宴會,山珍海味、佳肴滿前,殷勤的主人頻頻相勸,使你不斷地吃喝。這種時候,我最想得到的就是:腐乳、窩頭、小米粥……最不值錢的東西會成為最美之味?!?/p>
這是在說吃,但更是在說生活:歷經(jīng)風(fēng)雨,方知平淡從容是真;風(fēng)景看透,才會陪你共看細水長流。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