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
菊
在曠野中,沿低處的海拔與雜草相擁西行
呼嘯的凌冽之風挾裹著冰雹
兩肋插滿尖銳的鋒芒,痛在葉脈間游走
葉片驟然黑綠,它們合力托起頭頂?shù)?/p>
花蕾,在雜草倒伏的呻吟中獨自搖曳
內心蓄積的霜雪,滿含百草根的
苦味,這精華的養(yǎng)分將會催開皺褶的笑臉
環(huán)視十萬雪峰的擠兌和神秘的指令
那一支支傲骨可以抵御寒冷的風暴
卻抵擋不了明晃晃的陽光笑里藏刀
這種以苦為樂的植物,原來也是一種草
它們潮潤冰涼的花朵,有降溫清火的功效
我最終沒有看到它們頭頂?shù)?/p>
花蕾,在風雪中怒放拯救人類的自尊和孤傲
它被太陽榨干了苦水,成了鮮活的標本資料
熊
在青藏南部游歷,海拔不斷抬高
我的頭顱,四千三百多米的甘德
我與英雄格薩爾雕像以及東吉寺相遇
空闊的場地上,一排白塔撐起藍空
一群群烏鴉和鴿子,在寺院的屋頂翻飛
寂了的街道上
一只只流浪犬嗅著對方的身體
靜謐的空氣,映襯著霞光中水墨的流動
我的心像西柯曲一樣安詳清澈
甘德,山坡的經(jīng)幡在風中唱著頌歌
我在高反的布控下,策劃向達日跋涉
達日,懷抱云端的黃河
奔向太陽最后的去所
我被無邊的慢緊緊地、緊緊地摟抱著
然而,那頭白熊卻在我的夢境突然出沒
它在凌晨搖頭怒吼,擋住我山谷間的去路
窗外遍野的大雪之上
黑色烏鴉謀劃黑色的陰謀
在距達日一步之遙的當口,逼我
節(jié)節(jié)退回原路
家
雪山之下的蠻荒村落,是我的住所
沒有院墻和圍欄,只有屋脊上
一縷淡藍的青煙
我的祖輩背依雪山,聆聽高空神鷹的口諭
懷揣青稞液體與牧犬、羊群、牦牛夜不歸宿
記憶中的母親貧窮、樸素、質樸、美麗
她的拉伊,風雪中傳送清草的氣息
父親走進了雪山,母親后來也走進了雪山
我的內心疼成一片蔚藍
夜空的星子泄露傷痛的光焰
從此牛羊消失,青煙消失,牧犬尋找寺院
那黑夜中的霓虹,她慫恿我的欲望和野心
舞場、紅酒、欺詐、謊言、鐘點房
我炫目于黑色人群的漩渦,透支干凈的
心靈。我困了倦了
我的心率衰竭,我的骨骼老化,父親
我想嗅你青稞液體彌漫在青煙中的酒香
我的鼻腔酸困,我的心臟
疼得一陣陣的緊縮,母親
我想傾聽你風雪中傳播青草氣息的拉伊
我銘刻著你最后回頭蔑視我的眼神
牧犬,你尋找的寺院,深藏在
茫茫的雪山之中,雪山啊
我逃離你的宗教你的安詳你的清風
我如今病入膏肓,請接納我不祥的肉體
以天葬的方式,讓禿鷲收留吧
我知道回家的路要比出走時更為艱辛
讓我聽著獵獵的經(jīng)幡,瞑目于雪山間
遙遙的歸途
寺
那些影影綽綽的人,翻越千山萬水而來
殘破的靈魂不堪負重內心的行蹤
那些魂不守舍的人,像海默爾癥患者
他們找尋著什么但又不知再找尋什么
他們沿返鄉(xiāng)之路圍著寺院和白塔磕起長頭
磨破了華麗的衣服,露出了帶血的肌膚
云絲環(huán)繞著佛塔,金身的大佛高坐蓮花
風鈴的樂音,使他們屏住呼吸一語不發(fā)
雪山、祥云、佛塔、蓮花以及檐角的風鈴
坐落在深山老林,靜觀歲月更迭風云變化
是誰將迷途的人群,指向亙古的雪峰
他們含淚呢呢喃喃,大佛從不開口說話
牙
這父母精血的鈣化物,潔白而鋒利
它一直蝸居在我黑漆漆的洞穴里
幫我剔下骨頭上的肉絲,咬開堅果
承受窩在內臟的噯氣熏烤,被酒精浸泡
我一直壓制著它咬牙切齒的怒火
深知它早年咬過親人、朋友和敵人
以及手握重權者的后果,做人變得溫和
可它最近遭到內火的挑唆,抗議我的懦弱
欲捍衛(wèi)游蕩在歐洲上空的幽靈的魂魄
我反復思忖之后,再也不敢讓它舊事重做
忍著淚水,對站起來的挑事者
記神經(jīng)摘除大過
讓它失去對所有食物的試探和敏銳的知覺
我將在慢慢的療養(yǎng)中,開始心平氣和的生活
途
九個陌生的拼車人被一個藏族司機引領
穿越靜謐的青南群山、金色河谷、草原
和丘陵
天空越來越低,人群越來越少
她們談論歷史、地理和宗教,沒人爭吵
像剛剛逃出內心的城堡
夜
黃昏時分,抵達瑪沁,我在格薩爾雕像前
搜尋,阿尼瑪卿雪峰,雪國安恬的女神
一直站在青南高地,凝望鷹子們在暮色中
扇動的翅翎,我一路翻山渡水
像一枚深秋金黃的葉子,熬過了四季歲月
的拷問,從時光之樹悄然滑落
風塵仆仆,沿著她的經(jīng)輪聲
在子夜之前趕回家中
河
一邊是天神布下的一線天巨峰
——上帝要阻斷誰的歸程
一邊是珠姆弓腰攀山高擎著群星
——欲為格薩爾點燃桑煙引路
峨馬河細小的腰姿,被它們加持
純潔而清冽,厚重的藏袍遮不住內心
流動的春潮
零星的帳房與牛羊,黑色的石頭與金黃的
秋草,在暮色中側著雙耳,聆聽峨馬河
淙淙的歡笑,藏獒的吼叫
引領著盤山而上的燈火
峨馬河的清冽洗凈了眾生的內心和頭腦
那些珠姆的追隨者,更像是無邊黑夜中
的朝覲者,懷揣星光
將自己的迷茫深觀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