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虎
田野里空蕩蕩的,一捆捆青黃相間的玉米秸睡在地里,如死人一般一動不動。羊群在山坡上安靜地吃草。夏日里碧綠的草地,在秋風的梳理下,漸漸變黃。
孬孩穿著一件破舊的藍色運動衣,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鄰家六歲的男孩三強,跟孬孩一塊在村子北面的山坡上放羊。三強不停地吸鼻子,不這樣,兩條細長的鼻涕就會流進他的嘴里。
孬孩三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條。他記不清自己相過多少次親,但沒有姑娘愿意嫁給她。
村子東頭殺豬匠劉一刀的女兒菊花,是村里最丑的女人,也是最強悍的女人。她的牙齒又黑又長,像野豬的獠牙。她可以把一頭大肥豬輕松地按倒在地。她殺豬時,豬不敢叫,那些可憐的豬只能在沉默中結束生命。
兩年前,媒婆阿采嬸去幫孬孩提親,菊花說:“哼,我才看不上那個懦夫哩!我寧肯嫁給一頭公豬,也不想嫁給他。”
孬孩打小就膽小怕事,別人欺負他,他從不還手,只是坐在地上閉著眼哭。長大后,孬孩依然安安靜靜的,從不惹事生非。有人捉弄他,他只是笑笑走開,從來不生氣。
阿采嬸說:“膽小才好呢,你叫他上東,他不敢上西,你叫打狗,他不敢攆雞。”
“別說了,橫豎我都看不上他,村里人都說他不是個男人?!边?,哧,菊花拿著一把宰豬的尖刀,在一塊青色磨刀石上用力地磨著。從孬孩成年起,村里就有人說他那個東西不行,硬不起來,軟得像煮過三遍的面條。
阿采嬸笑著說:“閨女,你又沒試過,咋知道人家不是男人?”
菊花站起身,拿著殺豬刀要殺阿采嬸。阿采嬸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嚇得落荒而逃。阿采嬸跑得急,跑丟了一只鞋。
這以后,再沒有人幫孬孩提親。其實孬孩長的不丑,個子高高的,有些偏瘦,略有一點駝背。見了人,那張黝黑的臉上總是浮起謙和的笑意。他打光棍,主要是因為他爹當過土匪,村里人都這么說。
孬孩指著遠處的墓地,嘆息著對三強說:“三強,我感覺我熬不過這個冬天。我有點想死了,想趕快睡到那塊墳地里。”
墳地在向陽的山坡上。村的人死了,都要埋在這里。
“人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從年頭忙到年尾,最后兩腿一蹬,老天把他收走了。我說的對不對?”孬孩拔下一棵小草,把它放在鼻子跟前,用力地嗅著。
三強聽不太懂,說:“孬孩叔,我可不想死?!?/p>
孬孩用鞭子輕輕地抽了三強一下:“叫我叔?!?/p>
“行,孬孩叔?!?/p>
“別叫我孬孩,叫我叔?!?/p>
孬孩生氣了,臉漲紅漲紅,像過年時生產隊發(fā)給各家的豬肉。
“行,孬孩叔?!?/p>
三強叫順了口,改不過來。孬孩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你娘的個腳,想咋叫就咋叫吧,真笨!”
三強望一眼遠處山坡上低頭吃草的羊群,問他當年向菊花提親的事。孬孩一聲不吭,垂著頭呆坐在那里,像一只睡著的鳥。過了一袋煙的工夫,他突然跳起來,拿鞭子抽打一塊石頭。
三強嚇得跑到一棵樹后,遠遠地看著。
孬孩一邊抽打石頭,一邊惡狠狠地罵道:“孬孩,你個狗日的,我的屋漏雨了,你也不修,想淋死我嗎?”
三強撒腿就往村里跑。
他是去叫孬孩娘。孬孩娘哭著去找馬醫(yī)生。他是赤腳醫(yī)生,但村里人寧愿多走十里路,去鎮(zhèn)上看病,也不想找他。人們說馬醫(yī)生根本就不會看病,說他原本是給牲口看病的,把趙大年家的一頭牛醫(yī)死后,才改行給人看病。
孬孩娘是村里唯一找馬醫(yī)生看病的人,當然是在孬孩犯這種怪病的時候。孬孩娘自己得病,從來不找馬醫(yī)生。她怕馬醫(yī)生把她給治死了。村里人都說孬孩是被他爹的鬼魂附體了,只有馬醫(yī)生能把鬼魂弄走。
馬醫(yī)生帶著小藥箱,邁著方步,不緊不慢地去北山。他身后跟著兩個壯漢。他們來到北山,看見孬孩還在打那塊石頭。
馬醫(yī)生叫兩個壯漢把孬孩按倒在地。他拿出一根銀針,在孬孩的頭上扎了一針,孬孩馬上安靜下來。
孬孩睡在地上,過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孬孩跟在羊群的后面,馬醫(yī)生跟在他的后面,他們踩著蒼茫的暮色,一同走回家去。
孬孩娘讓孬孩去修整他爹富貴的墳。
富貴的墳在村北山邊上。遠遠看去,像個孤零零的土饅頭。
三強娘怕孬孩再一次鬼魂附體,不讓他跟孬孩一塊放羊。但三強并不害怕,依舊跟他一起上山。
富貴死的那年孬孩三歲,郯城縣一帶還沒有解放。富貴是被劊子手用槍打死的。
其實富貴算得上是個好人。他有個毛病,喜歡說大話。民國三十五年,沂河兩岸土匪橫行,很多村莊都被土匪搶了。
富貴家的羊偷吃有財家的麥苗,有財把羊打傷了,兩個人為這件事昏天黑地地罵架。他們坐在村口,面前都放著一把菜刀和一塊切菜板。兩個人都是右手持刀,罵一句在切菜板砍一下。他們從太陽落山時開始對罵,一直罵到月亮爬上村東的大柳樹。
富貴罵不過有財,敗下陣來。他困了,想回家睡覺。臨走前,富貴撂下一句狠話:“有財,你等著,過兩天我叫卓小峰來收拾你?!?/p>
卓小峰是沂蒙山里最有名的土匪。第二天夜里,村子被卓小峰的人洗劫了。在這場劫難中,二嫫成了寡婦。她的丈夫二傻子去奪被搶的耕牛,被土匪開槍打死了。
有財推著一輛獨輪車,讓二嫫坐在上面,兩個人一起去郯城縣告狀,告富貴通匪。富貴被抓走時,田里的豆秧開滿了白花,像是天上落下了一片白云,罩在豆田里。
富貴死的時候是秋天,豆田里一片金黃,村里人正忙著收割黃豆。有人放下手中的鐮刀,跑去郯城縣看富貴上刑場。
官府在一輛馬車上裝了一個囚籠,讓富貴站在里面。他身材高大,只能半蹲在里面。馬車拉著富貴,從郯城縣的西關走到東關,一直走到沂河邊。圍觀的人跟著馬車走,擠滿了一條街。雜貨店老板遞給富貴一碗酒,他一飲而盡。
有人大聲地叫喊:“唱一段!”
富貴的臉紅紅的,如即將落地的殘陽,更像是涂了一層雞血。他唱的是《盜御馬》。他嗓音嘶啞,唱的并不好聽,但人們齊聲叫好。
唱了幾句,富貴不唱了,他哭喊道:“我冤吶!我不是竇爾敦,我不是土匪!”
有人拿石頭扔向他:“孬種,敢做不敢當!”
刑場設在沂河邊。沂河從沂蒙山里流出來,流到縣城邊,河面變得驟然寬闊。富貴臨死前望了一眼沂河。他看到了血紅的河水。那時的天空也如鮮血一般殷紅。
一聲槍響,富貴倒在地上。他的臉變得臘黃臘黃,像涂著一層黃色的牛油。他的衣服上沾滿了血和沂河細沙。他的血悄無聲息地滲入河邊的沙地。
人們趕著牛車,把富貴的尸體拉回家。富貴睡在一張門板上,身上蓋了一塊白布。院子里有許多人,圍在那里看熱鬧。
孬孩娘坐地上哇哇大哭,她聽到了烏鴉的悲鳴。她抬起頭看到一大群烏鴉在天空中盤旋,它們聞到了死人的味道,從四面八方飛過來。人們紛紛從家里拿來鐵盆,咣咣地敲響,但烏鴉們不為所動,依然在空中盤旋。有人拿來獵槍,朝天開了一槍,這些黑色的大鳥才怪叫著離去。
孬孩娘賣了兩只羊,請來沂河西岸的馮二先生,察看富貴的墳地。馮二先生是沂河兩岸最有名的風水先生,誰家死了人,喪主都要找他看風水,選墳地。
孬孩娘跟馮二先生說起往事。
富貴根本就不認識土匪,是在說大話嚇唬有財。跟有財吵完架,他就開始拉肚子,一夜跑了十幾趟茅房。那幾天富貴渾身沒有力氣,就沒出過大門,根本不可能去沂蒙山里招喚土匪。卓小峰的人進村后,還把富貴家的幾只羊搶走了。富貴一家躲在地窖里,天亮才敢出來。但村里人都認為是富貴引來的土匪。
馮二先生對孬孩說:“你爹三番五次附你的體,看來確實有冤屈。要是在古代,人們會殺了仇人,用仇人的血祭奠冤魂,那冤魂就早早投胎做人,再不出來害人了?!?/p>
孬孩蹲在地上,嘟噥著:“我可不敢殺人?!?/p>
“傻孩子,我沒叫你去殺人,現在是新社會,當然不能用那些老辦法?!瘪T二先生說。
孬孩問馮二先生:“那就沒法破解了?”
馮二先生說:“換別人肯定不行,但是我有辦法。你得去找有財和二嫫,讓他們到你爹墳前磕頭賠罪,再殺一只公雞,用雞血繞著你爹的墳灑一圈,你爹的魂就再不會出來附體了?!?/p>
馮二先生唱著小曲,揚長而去。
那天,孬孩帶著三強去北山放羊。
孬孩對三強說:“我明天就去找有財和二嫫,讓他們過來給我爹洗冤?!必⒄f完,狠狠地抽了一下鞭子,發(fā)出一聲脆響。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鼓起來,像是爬滿了蚯蚓。孬孩想把羊群交給三強一塊放。
三強說:“不行,萬一給你放丟了,咋辦?”
孬孩說:“我不會怪你的。我要去找有財和二嫫,明天就走。”
三強坐在地上,吸了半晌鼻子,才答應替孬孩放羊。
富貴死后,有財搬到了郯城西關,在沂河橋頭賣魚,賣的是沂河鯉魚。解放后沒幾年,二嫫改嫁去了臨沂。
孬孩開上農用三輪車,帶了一包煎餅和一捆大蔥上路。
他找到有財。有財八十歲,一年前中風了,只能在床上躺著。孬孩叫了半天,有財一動不動,像個死人。孬孩以為他死了,用一根小木棍捅了好幾下,才把有財弄醒。
孬孩問有財:“我爹是不是你陷害的?”
有財能聽懂,點點頭。有財流下幾滴眼淚,嘴里嗚啊嗚啊的,像是含了塊石頭。他想說什么,孬孩聽不懂。
孬孩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轉身走了。
孬孩走了一天,在一個小山村里找到二嫫。二嫫老了,背駝的厲害,走路時像一只大蝦,臉幾乎要貼著地了。
“你得跟我說說當年冤屈我爹的事。”孬孩說。
“說就說吧。我丈夫死后,有財跟我說,是你爹做了內應,引來土匪卓小峰。我那時年輕,分不清真假話,就信了他。他帶我上郯城縣府告假狀,把你爹給告死了?!?/p>
二嫫的眼睛壞了,不停地流眼淚,要用手帕不停地擦。二嫫的日子過得很慘。
她嫁過來的第二年,跟第二個丈夫王大山生了個女兒。女兒三歲時,王大山去地里挖紅薯,撿回一個生銹的鐵疙瘩,帶回來給女兒玩。
那時是傍晚,太陽剛剛落山,向西面的天空望去,可以看到萬道霞光,紅如焰火。吃過晚飯,王大山父女倆蹲在門口玩那個鐵疙瘩。咣的一聲,鐵疙瘩突然爆炸了。那是日本人留下的炸彈。王大山和女兒被當場炸死。二嫫跑出去看,見父女兩個倒在血泊中,便一頭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快解放時,卓小峰投靠國民黨,去了臺灣。一年前,卓小峰回來了。他搖身一變,成了腰纏萬貫的華僑,說是打算在臨沂投資建廠。
“世上的事真是說不清。一個土匪頭子,要是不去臺灣,早被槍斃一百回了。這就是命?!?/p>
“你去找過卓小峰嗎?”孬孩問。
二嫫說:“找過?!?/p>
卓小峰變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頭。二嫫問他當年的事,他跪下來給二嫫陪罪。他給二嫫錢,二嫫不要。二嫫問他認不認識富貴,卓小峰說他不認識富貴。卓小峰他們原本去搶一個叫馮莊的村子,走錯了路,才進了二嫫他們村。
卓小峰說,盜亦有道,他們只搶東西,不殺人。殺死二傻子的土匪,剛入伙不久,因為槍走火,才誤殺了二傻子?;氐缴嚼铮啃》寰桶涯莻€人給槍斃了。
二嫫說:“你爹是冤枉的。”
孬孩說:“你得跟我回一趟村里,到我爹墳上給我爹賠禮道歉?!?/p>
二嫫點點頭,說:“行?!?/p>
孬孩拉著二嫫回到村里。
二嫫來到富貴的墳前,跪在地上,磕了十幾個響頭,她哭著說:“富貴兄弟,我來給你賠罪來了!”
孬孩走過來,拉起二嫫。二嫫站起來,對看熱鬧的人說:“大家都聽著,富貴兄弟是冤枉的?!?/p>
有人小聲地說:“賠罪有個雞巴用!看孬孩被連累的,三十好幾了,都沒討上媳婦?!?
二嫫聽了,大聲說:“沒事,孬孩的婚事包在我身上?!?/p>
馮二先生殺了一只公雞,嘴里念念有詞,繞著富貴的墳,灑了一圈雞血。孬孩點燃一掛一萬響的鞭炮。人們紛紛捂著耳朵,站在遠處看。放完炮,馮二先生拎著死雞,轉身要走。
馬醫(yī)生攔住他,說:“老馮,你這錢騙的太容易了?!?/p>
馮二先生頓時紅了臉:“老馬,你別說的那么難聽,啥叫騙?”
馬醫(yī)生說:“明明就是個癔病,你非說是鬼魂附體,在這裝神弄鬼騙錢花?!?/p>
兩個人像兩只憤怒的公雞,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來。人們過來把他倆拉開。
孬孩娘讓二嫫在她家住下。
孬孩娘說:“我把仇恨放下了,心里輕松多了。”
二嫫說:“我也一樣,總得把日子過下去?!?/p>
二嫫在孬孩家住了三四天。孬孩開上車,把二嫫送回臨沂。過了一個月,二嫫回來了。她帶來一個姑娘,叫小玉。小玉是二嫫的遠房侄女,是個孤兒。
小玉對孬孩說:“你家的情況,姑姑都跟我說了。我也是苦水里泡大的,不怕過苦日子。你對我中意不?”
孬孩抬起頭說:“一萬個中意,我怕高攀不上你哩?!?/p>
小玉說:“我以后就把這里當自己家,你得好好待我?!?/p>
孬孩說:“不用你說,我會對你一萬個好。”
小玉樣笑的子很好看,宛如一枝灼灼開放的桃花。她小聲地對孬孩說:“一萬個太多了,就是對我有一個好,我都滿意?!?/p>
小玉二十五歲,人長得俊,臉蛋白白的,一條烏黑的大辮子耷拉在微微翹起的屁股上??匆谎鬯谋秤?,村里的光棍們晚上都睡不著覺。半夜里從村子里走過,能聽到無數個床板痛苦的咯吱聲,這聲音一直響到天亮。
孬孩和小玉結婚的日子定在立夏。孬孩走到哪兒,都把小玉帶上,像是害怕把她丟了。
那天黃昏,小玉去村口商店買東西。一只布谷鳥飛過天空,凄涼地叫著:“光棍好過,光棍好過?!?/p>
布谷鳥的叫聲,如泣如訴,聽得村里的光棍們心都要碎了。
一個叫騾子的老光棍叫住小玉:“小玉,你嫁給孬孩,太可惜了?!?/p>
“咋就可惜了?”小玉問。
騾子說:“他就是個懦夫,我們都看不起他。二嫫是他的殺父仇人,他還跟人家處成親戚哩。”
小玉冷冷地說:“你們要他怎樣?讓她殺了我姑姑?”
小玉兩句話把騾子噎住了,啊啊了兩聲,說不出話來。
孬孩結婚的那天晚上,三強跟著幾個老光棍去聽房。他們趴在后窗底下,一直守到半夜。
三強困了,打了一個哈欠,起身要走。這時,喜房內傳來小玉痛苦的呻吟聲。小玉的聲音越來越大,變成了歡愉的尖叫。騾子坐在地上,恨恨地罵道:“假話就是假話,說孬孩那個東西不中用,哪里是不好用,簡直是太好用了?!?/p>
三強問:“我孬孩嬸咋了?她會不會死?”
騾子踢了一腳三強:“滾一邊去,你孬孩嬸舒服著哩。”
小玉的叫聲持續(xù)了一頓飯的時間。幾個老光棍貓著腰,垂頭喪氣地走回家去。那天夜里,有不少男人早早地上床,他們把自己的女人想像成小玉,折騰得女人們不勝其煩。第二天,幾個老光棍不約而同地蹲在院子里洗內褲。
第二年的秋天,小玉生了一對龍鳳胎,男孩叫寬寬,女孩叫容容。
除夕夜,西北風刮的一陣緊似一陣。天氣驟然變冷,院子里的水盆結了三指厚的冰。孬孩家后面住的是瞎眼劉三奶。劉三奶無兒無女,一個人住著一間低矮的草房子。她家的火盆沒有蓋好,半夜時失火,點著了房子。
人們紛紛出來救火。孬孩跑過去,聽見劉三奶在房子里哭喊:“救命!救命!”
有人拿水桶去村里池塘提水救火,但池塘水面被凍住了,必須破了冰才能提水。
眼見著火勢越來越大,火光照紅了天空。孬孩跑回家,拿出一床棉被,用水打濕。他頭頂著棉被,沖進著火的房子,把劉三奶抱出來,剛出門,房頂就塌了。
孬孩救了劉三奶一命。
小玉把孬孩叫回家。孬孩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小玉說:“人家都罵你是懦夫,膽小著哩,你今天咋就變膽大了呢?你有個好歹,我和兩個孩子咋辦?”
孬孩說:“我不是膽小,我是不想跟別人爭。都是莊稼人,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爭個山高水低,沒什么意思。”
村里幫劉三奶蓋了一間新房,是瓦房。劉三奶時常坐在家門前,逢人便說:“是孬孩救了我,他可不是懦夫,他是條真正的漢子?!?/p>
人們聽了她的話,也不理睬她,只是默默地走開,如一只只急著四處覓食的家禽。村里沒有人再說孬孩是懦夫。但是人們心里充滿了失落感,因為他們少了一個可以肆意嘲笑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