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人的“工匠精神”是怎樣煉成的

姚先國

【摘要】德國人的“工匠精神”，不僅在于勤于思考、善于學習、崇尚科學、樂于動手的社會氛圍和民族特性，更在于其國家的管理體制與治理機制?！肮そ尘瘛辈皇呛俺鰜淼?，而是在市場競爭中打出來的；不是靠思想教育教出來的，而是內生激勵機制重構激發(fā)出來的。

【關鍵詞】工匠精神 德國 治理機制 【中圖分類號】 D58 【文獻標識碼】A

自從李克強總理在2016年3月十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上作政府工作報告時提出要“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以來，“工匠精神”就引起社會各界和廣大企業(yè)的關注與熱議?！八街梢怨ビ??！钡聡腿毡臼鞘澜鐒?chuàng)造業(yè)強國，也是“工匠精神”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的典范。其中，德國的“工匠精神”歷史更為悠久、影響更加廣泛，且是日本引為學習的榜樣?？疾斓聡恕肮そ尘瘛钡奶攸c和形成機理，也許可為我們弘揚“工匠精神”提供借鑒。

德國的“工匠精神”在任何一個工作場所都可隨時感受到

所謂“工匠精神”，就是認真負責、精益求精、止于至善的工作態(tài)度和敬業(yè)精神。這種精神在德國的任何一個工作場所都可隨時感受到。筆者曾于1985年至1987年在德國進修學習，后來又經常去德國考察訪問或研究、講學，對此深有體會。德國人嚴謹守時，上班時間不做私事、不打私人電話，辦事中規(guī)中矩，嚴格遵守相關規(guī)范和程序；醫(yī)生看病、工作會見都提前約定，處理事情有條不紊；干活時聚精會神，旁若無人。有一次筆者在慕尼黑火車站候車，看到一個工人在裝一扇鐵門。他把門槽里的碎石、雜物一一清除，然后用毛刷把灰塵一點一點掃干凈。那情形不像在干粗活，而像在做一件工藝品，著實讓人感動。正是有這種普遍化的“工匠精神”，保證了德國產品的高質量、高性能，打響了“德國制造”的國際品牌。德國的汽車、精密儀器、高端裝備、醫(yī)療器械等高科技含量的產品享譽全世界，德國產品成為質優(yōu)價高的代名詞，使得德國長期保持國際貿易中的優(yōu)勢地位。德國產品為德國贏得了贊譽和尊重。

“工匠精神”不僅表現(xiàn)在德國物質產品生產過程，也體現(xiàn)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筆者當年在大學學習時，如果找德國同學借筆記，拿出來的筆記都是工工整整，并分門別類裝訂在專門的聽課筆記夾中。到任何政府部門辦事，只要事先預約，到后通報姓名，立即就有人護送過去，根本不需要登記、查驗證件等。這種“工匠精神”也自然而然地傳遞給下一代。1986年筆者在慕尼黑向住地一個中學生打聽去丹麥阿爾胡斯怎么走，他馬上掏出筆來，在紙上給我畫出西北歐地區(qū)示意圖和鐵路行車、轉車路線，給我耐心講解，還時不時道歉：“對不起，這個地方可能畫偏了一點“，讓筆者既感動，又感慨?？梢哉f，一絲不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已內化為德國人的思維模式，外化為行為準則，成為生活方式的有機組成部分，并潛移默化，代代相傳。

德國“工匠精神”不僅基于民族特性，更與國家管理制度密切相關

德國人的“工匠精神”有其歷史與文化淵源，至少有三方面因素不可忽視。一是德國人的哲學思維。德國人思辨能力強，喜歡探究世界底蘊、尋求終極真理，出了許多偉大的哲學家，如康德、黑格爾、馬克思等。這種愛刨根究底的思維方式必然影響其行為方式。二是德國科技發(fā)達，曾是全世界的科學研究中心，愛因斯坦等科學巨匠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影響了世界進程。三是德國自中世紀以來手工業(yè)就很發(fā)達，直到1983年手工業(yè)還占到GDP的11%。德國人動手能力強，很多人喜歡動手制作手工產品、自己蓋房子。正是這種勤于思考、善于學習、崇尚科學、樂于動手的社會氛圍和民族特性，成為“工匠精神”的肥沃土壤。

然而，僅把“工匠精神”歸因于民族特性有失偏頗。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同為德意志民族，原民主德國的“工匠精神”就遠不如聯(lián)邦德國。筆者1986年第一次到東柏林時就深切感受到兩德之間的差距。東德當時在經互會國家中人均生產總值最高，東柏林作為首都，又是東德經濟水平、生活水平最高的。但一到東柏林，馬上感到是另一個經濟世界：物資短缺，商品價格便宜但種類少，服務態(tài)度差；上飯館要排長隊；買了幾本書想郵寄，在西柏林是很方便的事，在東柏林卻很麻煩，要向外跑商店買郵寄的箱子、帶子、膠水自己包裝，剩下的包裝材料扔了可惜，帶著累贅。兩德統(tǒng)一后，筆者為研究兩德統(tǒng)一中的經濟問題，先后到柏林、萊比錫等地考察、訪問，看到破敗的工廠、凋敝的商店、冷漠的居民，不由得感慨萬千。在聯(lián)邦德國隨時可以體會到的“工匠精神”，在東德卻難見蹤影。柏林附近的波茨坦市是當年斯大林、丘吉爾、羅斯福簽署《波茨坦公告》的地方。筆者去時道路坑坑洼洼，樓房破舊不堪。最能說明“工匠精神”差異的是該市的大劇院。據(jù)陪同人員介紹，兩德統(tǒng)一時，該劇院已經拆毀準備重修，地基已開始打樁了。但統(tǒng)一后的新政府認為，新劇院至少要達到使用百年的高標準，原設計太差，要推倒重來。新方案要3年設計、5年建造，但老劇院已經拆了，居民8年內看不上戲，怎么行？市政府決定在新址旁搭一個臨時劇院，以滿足近8年的居民需要。那天筆者特意去參觀了那座已投入使用的臨時大劇院，見其功能齊備，舒適耐用，并非“臨時”湊合。由此可見，國家的管理體制與治理機制是決定“工匠精神”的更重要因素。

中國的“工匠精神”如何培育和弘揚

當前中國正處在轉型發(fā)展的關鍵時期。從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到邁向高收入國家，從投資驅動到消費驅動，從要素驅動到創(chuàng)新驅動，都迫切需要各行各業(yè)推出具有高競爭力、高吸引力的產品與服務，為中國經濟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提供新動能。弘揚“工匠精神”尤顯緊迫和重要。

然而，“工匠精神”不是喊出來的，而是在市場競爭中打出來的；不是靠思想教育教出來的，而是內生激勵機制重構激發(fā)出來的。最重要的措施在于：一是改革教育制度，尤其是職業(yè)技術教育體制，為現(xiàn)代工匠培養(yǎng)模式提供搖籃。德國的職業(yè)教育世界聞名，舍得投入，就業(yè)前途廣闊，教師待遇優(yōu)厚，值得我國借鑒。二是深化勞動力市場改革，打破仍然存在的勞動力身份壁壘，為人才自由流動創(chuàng)造條件。全面實施人才戰(zhàn)略，改革勞動工資制度，讓具有“工匠精神”的人才獲得應有的市場評價。三是創(chuàng)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huán)境。讓產品市場定價不受壟斷勢力干擾，不受非經濟因素控制。要改革招投標制度，走出低價競爭陷阱。四是改善和強化規(guī)劃管理?！安鹆私ā⒔瞬稹钡南拐垓v不僅極大浪費社會資源，也使建設部門的“工匠精神”變得毫無意義。五是強化產品和服務供應的問責機制，使假冒偽劣、投機取巧行為不僅無利可圖，而且自討苦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繼續(xù)深化政府管理體制改革。正確處理政府與市場關系，讓企業(yè)真正成為市場主體，成為弘揚“工匠精神”、維護自身聲譽機制的自覺踐行者。

（作者為浙江大學社科學部主任、教授）

【參考文獻】

①《2016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國政府網，2016年3月5日。

責編/楊鵬峰 美編/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