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孟蘭英

將軍大使出征記

■丨孟蘭英

第一代將軍大使耿飚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宣告新中國誕生了。隨著與新中國建交國家數(shù)量的增加，向建交國派駐大使便成為了當時我國外交工作的一件大事。中央決定組成以軍隊干部為骨干的外交隊伍。選調(diào)了一批兵團級干部出任第一批大使，人們都親昵地稱他們?yōu)椤皩④姶笫埂?。為了新中國的外交事業(yè)，他們脫去戎裝穿上西裝，踏上了新的征途，由此也書寫了我國歷史上著名的將軍大使的一段佳話。

國家有需要，將軍無選擇

1950年初春，一批身著軍裝，帶著戰(zhàn)火硝煙的將軍們，從各戰(zhàn)區(qū)風塵仆仆地會聚到京城，跨進了國徽高懸的外交部大門。

時任解放軍第七兵團副政治委員兼政治部主任的姬鵬飛調(diào)外交部工作是周總理親自點將。他接到命令后大感意外，于是就去上海找老首長粟裕談心。粟裕耐心地對他說：“你是軍人啊。國家有需要，將軍無選擇啊！”粟裕一席話就把姬鵬飛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時任華北軍區(qū)第二兵團(后改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九兵團，即著名的楊羅耿兵團)副司令員兼參謀長的耿飚接到調(diào)令趕到北京后，周總理問他有什么想法？耿飚直率地回答：“堅決服從命令。不過我對外交可是一竅不通啊！”其實，這是耿飚的謙虛。他對外交并不陌生。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他負責接待美軍軍事觀察組赴晉察冀軍區(qū)參觀訪問；解放戰(zhàn)爭時期，他又在軍調(diào)處協(xié)助周恩來、葉劍英工作，同美蔣代表打過交道。

除了姬鵬飛和耿飚外，首任將軍大使中的黃鎮(zhèn)、韓念龍和袁仲賢等人也在戰(zhàn)爭年代初涉過外交。在新中國誕生前夕，一次震驚中外的“紫石英”號外交事件，使中英兩國代表也一同坐到了談判桌上。時任三野第八兵團政委的袁仲賢因受中央之命，成功處理“紫石英”號外交事件，開啟了日后數(shù)年的外交生涯。

在1950年的第一批將軍大使中，有幾位雖然從沒接觸過外事工作，卻都有著良好的教育背影，并在長期的軍事和政治斗爭中積累了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別看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有40歲左右，但都是能文能武的儒將。

“將軍大使”學習班

赴任前，為讓這些轉(zhuǎn)行干外交的將軍們更快適應(yīng)“大使”這一新的角色，外交部根據(jù)毛澤東和周恩來的指示舉辦了培訓班，學習班的地址設(shè)在北京前門外的新華飯店。

住飯店原來是件享受的事，可卻讓這些長年扎根在根據(jù)地和戰(zhàn)場上的“土八路”們吃了不少苦頭。習慣了睡草席、睡門板、睡窯洞的日子，突然要他們睡到飯店的彈簧床上，一下子還真是難以適應(yīng)。

初次穿上中山裝的將軍們，都感到這種外交服裝束手束腳，不像穿粗布軍裝那樣隨意自在，大家感到很不習慣。

不習慣的地方還有人們的稱呼，有不少人對他們的稱呼也從某某將軍變成了大使，這也讓他們一時無法適應(yīng)。對這些曾出生入死的將軍們來說，其實最大的困難恐怕就是角色的轉(zhuǎn)變了。但面對國家利益與個人情感的抉擇，10位戎馬半生的共和國將軍義無反顧地脫下軍裝，放下將軍的威嚴。

毛主席和周總理對新中國第一批大使十分重視。學習班期間，周總理多次來看望。他把“外交”與“軍事”巧妙地聯(lián)系在一起，引起了將軍們的興趣。按照周恩來的話講，他們只是從一個陣地轉(zhuǎn)移到了另一個陣地上去了，同樣是在為新中國戰(zhàn)斗。周恩來還說，外交同軍事一樣，不過是從“武打”變成“文打”而已。他鼓勵將軍們把在戰(zhàn)場上幾十年積累起來的“武打”經(jīng)驗，靈活地運用到外交場合的“文打”之中去。一說到打仗，將軍們都來了精神，對外交工作也開始有了興趣。

每天天不亮，院子里就會傳來朗朗讀書聲，將軍們埋頭苦讀的身影隨處可見。

在學習班上，外交部先后請來了各方面的學者、專家講課。專家們分別講述了國際法、外交史、領(lǐng)事條約、外交文書、國際法庭、聯(lián)合國憲章、外交特權(quán)與豁免等等。還舉辦了外交文書展覽，展品中有國書、照會、備忘錄、電報、會談紀要等各式各樣的文件。這些文件，將軍們誰也沒有見過，看后大開眼界。他們對這些即將使用的文件看得格外仔細，逐字逐句地琢磨。黃鎮(zhèn)大使的夫人朱霖突然冒出一句：“這國書不就是介紹信嘛！”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室內(nèi)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這期間，學習班還請了蘇聯(lián)、匈牙利、波蘭、羅馬尼亞等國的駐華大使介紹他們國家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情況，使館工作情況以及外交工作體會。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大使作報告時，都是由毛岸英當翻譯，他除每句話直譯外，還作詳細的解釋，毛岸英還給大使們講了自己在蘇聯(lián)留學期間的所見所聞和體會，使將軍們獲益匪淺。

隔著窗戶看遞交國書，“以小見大”

1950年3月10日下午，毛澤東剛從蘇聯(lián)訪問回來沒幾天，羅馬尼亞首任駐華大使要遞交國書了。經(jīng)周恩來同意，安排將軍大使們在勤政殿旁邊的小屋里，透過窗戶紙的小窟窿，觀看遞交國書的全過程。

儀式開始前，周恩來前來檢查，他不讓將紙窟窿捅得太大，說讓外國人看見殿堂里這兒那兒一排大窟窿不雅觀，只準每人用鉛筆戳個小洞。他還意味深長地告訴大使們：“洞雖小，但你們要善于小中見大啊?！?/p>

儀式剛一結(jié)束，大家就熱烈地議論起來。有的嘟囔道：話那么多，咋記得住呀？有的不以為然地說:反正事先寫好，到時背下來就行了。最后，大家得出了兩點共識：一是致辭應(yīng)有充分準備，預(yù)先有個腹稿；二是我們首次遞交之前，多練習幾次，比如走步、站立、呈遞的姿勢等等。有人還建議趁熱打鐵，當場練習。于是，他們就在勤政殿的小屋中，你當元首、我呈國書地輪流練習了起來。

就這樣，將軍大使們透過屏風上微小的縫隙，觀看到了遞交國書的全過程，也在實踐中明白了“以小見大”所蘊含的深意。遞交國書的儀式剛結(jié)束不久，周恩來便領(lǐng)著大家去見毛主席，毛主席高興地跟大家逐一握手。他問黃鎮(zhèn)：“你原來那個黃士元的名字，不是很好嗎，改它做什么？”黃鎮(zhèn)說：“我脾氣不好，需要提醒自己時刻保持‘鎮(zhèn)靜’。”毛澤東說：“黃鎮(zhèn)這個名字也不錯?！冻o》中說，白玉兮為鎮(zhèn)，玉可碎而不改其白，竹可黃而不可改其節(jié)。派你出去，是要完璧歸趙嘍?！?/p>

有的同志向毛主席提出：“我們不懂外語，有困難，怕搞不好外交工作。”毛澤東說：“現(xiàn)在我們的高級干部懂外語的很少，那也不能不派大使?。簳r不懂外語，也可以當好大使。漢代的班超、張騫不是也不懂外語嗎？但他們出使西域，不但不辱使命，而且功績卓著?！彼钟哪卣f：“將軍當大使好，好在哪里？首先，你們出去我們放心，因為你們不會跑掉?！泵珴蓶|說這“不會跑掉”的話，是因為當時新聞剛報道了某國駐外使節(jié)叛逃。周恩來笑著插話：“革命軍人嘛，政治覺悟高，立場堅定，紀律性強?！?/p>

在接見中，毛澤東還很認真地說：“你們這些將軍出國當大使，不算轉(zhuǎn)業(yè)，可以保留軍籍。”

“偉大國家派來的偉大的大使”

1950年，外交部對各大使的任命書開始分批下發(fā)，各領(lǐng)使命的首批駐外大使即將啟程赴任了。作為新中國派到西方國家的第一位大使耿飚，在興奮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忐忑，而他的妻子趙蘭香當年是甘肅慶陽第一個獨自騎馬出遠門的女子，這一次就走得更遠了，她要走出國門……

躋身外交舞臺的新中國將軍大使，頓時引起了全世界的廣泛關(guān)注，國外報紙刊出這樣的評論：“在珍珠寶石成河的外交界，中國大使夫婦，男不戴勛章，女不戴首飾，表現(xiàn)出了新中國外交家的風格。他們代表著一個古老而甫告誕生的社會主義大國向全世界宣告，新中國已豪邁地登上了世界外交舞臺，并以一種全新的外交風范展現(xiàn)于世人面前?！?/p>

1950年10月1日，在斯德哥爾摩最大的飯店里，500多位來自瑞典社會各界的貴賓歡聚一堂，慶祝新中國的周歲華誕。這是中國駐瑞使館舉辦的第一次國慶招待會，赴任還不到兩個月的耿飚大使穿梭于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之間，身旁的趙蘭香身著一襲傳統(tǒng)絲綢旗袍，令眾多賓客眼前一亮。

席間，有人問耿飚：“你是將軍，曾經(jīng)帶過多少兵？”耿飚笑笑說：“我的那個兵，也就10多萬人吧。”瑞典皇家海軍最高司令聽后肅然起敬，“啪”地一個敬禮，說道：“真了不起，您所率領(lǐng)的軍隊比我們?nèi)珖能婈犨€要多?！边@時，旁邊的幾位貴賓也主動湊過來與耿飚碰杯，還稱贊他是“偉大國家派來的偉大的大使”。

溢美之詞不絕于耳，耿飚就這樣憑借著將軍的風度和大使的謀略巧妙地做出回應(yīng)，他說：比起我們偉大的國家，我只不過是一個兵、一個戰(zhàn)士，我愿意做一架兩國之間發(fā)展友誼的橋梁。招待會后，當?shù)貓蠹埣娂娮脑唬骸吧鐣髁x大使首次亮相資本主義國家，駁殼槍換成了香檳酒?！?/p>

新中國這一批“將軍大使”在國際舞臺上展現(xiàn)了新中國外交官的風采，贏得了所駐國人民的友誼和尊敬。在第一屆任期滿后，除個別同志返回部隊外，多數(shù)同志繼續(xù)戰(zhàn)斗在外交第一線，到20世紀50年代后期和60年代，11位“將軍大使”中，有6位先后擔任了外交部副部長職務(wù)，他們是姬鵬飛、袁仲賢、耿飚、黃鎮(zhèn)、王幼平、韓念龍。

新中國成立后，我們先后共派出了20位將軍大使。1984年底，最后一位在任的將軍大使丁國玨離任回國。至此，“將軍大使”全部退出了中國外交舞臺。時光荏苒，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當年風華正茂的將軍大使們?nèi)缃翊蠖嘁央x我們而去，但他們獨有的魅力與風采卻不會因一事一物的逝去而消失，那一段將軍當大使的時代傳奇將永久地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