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01
人生中總有一些畫面,一幀幀美如電影,印刻在腦海里,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的腦海中也有這樣的畫面,那是19歲的傍晚,忘了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時間,只記得大約是秋天,我在橫穿公園的時候,忽然間起風了,我回頭望了一眼。
我從未見過那么高的銀杏樹,枝頭零星泛黃的樹葉,從風聲里撲簌簌掉下來,在黃昏里紛紛灑灑地飄落,這一幕經(jīng)過歲月的沉淀后,在我的回憶里更是有了一種別樣的美感。我一直記得,也總是在遇見秋天的銀杏樹時格外懷念,懷念那一幕的美感,懷念那一刻我身旁的少年。
人也總是會在某個瞬間,特別懷念某一個人,想要再找到他,哪怕只是簡單的說一句好久不見之后就各自退回人海,但依然執(zhí)著地想再見一次。
而我一直想要再見一次的人,是周域。
02
2009年暑假,我沒回家,在云鹿路找了一份咖啡館的暑期工。周域是全職,和我一樣的年紀,但看起來很老練。
幾天之后我才聽說,他和我一樣是學生,只不過他休學了。
為什么休學呢?我后來悄悄問他。
周域左手端著托盤轉(zhuǎn)圈,揚起下巴一臉得意地笑:“沒有原因,就是想出來看看世界?!?/p>
分明是不務(wù)正業(yè)的口吻,但不知為何,我從他的話里聽出一股瀟灑來。從小到大,我算是聽話的孩子,一切按照父母的指示,念什么大學什么專業(yè)都是他們替我決定,別說休學,就連翹課我都不曾有過。
我忽然羨慕起周域來,沒客人的時候我們就站在窗邊聊天,嗅著吧臺里的咖啡香。窗外知了拼命地叫著,夏風拼命地吹著,一切如夢似幻。
周域說,休學的一年里,他打算先工作半年賺點錢,然后剩下半年就出發(fā)去旅行,從泉州到廈門,再從上海一路北上到北京、內(nèi)蒙古。他要在草原上騎馬,躺在草地上看風吹云動,然后再繞路回到泉州。
他說這些的時候,意氣風發(fā)兩眼發(fā)光,我也仿佛看見了他描述的畫面,不知不覺有些恍惚,心里像是長出了一片云,柔柔軟軟的。周域依舊說著旅行計劃,而我卻什么也聽不見了,只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覺得好像比第一天見到他的時候更帥了。
周域跟領(lǐng)班借了輛舊電動車,下班后我在公交站等車,就會看見他騎著電動車從我面前過去,有時候他看見我會沖我揮揮手,還不等我回話就呼嘯而過了。我別有用心地問他騎車去做什么,是不是去約會,他說他才沒這么膚淺。
他只是騎車在各個街道上轉(zhuǎn)悠,看人,看樹,看風。到晚上華燈初上的時候,整座城市特別美,尤其是鯉城區(qū)開元寺那一塊,會有戲臺唱戲熱鬧非凡,他就從人群里穿過去,再一路騎到西湖,岸邊都是納涼的人們。
他每次說話的時候眼睛都亮亮的,我總是會不小心就陷進去,好久都回不過神來。
7個月的傍晚,我們一起下班,我等的公交車一直不來,他從我面前經(jīng)過,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我叫住了他,并且什么也沒說就跳上了他的車后座。周域只是愣了愣,什么也沒問就載我出發(fā)了。
我們在橋頭面館吃了碗面線糊,天邊的晚霞正好散去,路燈一一亮起。周域沒戴安全帽,他的頭發(fā)被風吹起來,在路燈的光暈里跳躍。我輕輕抓著他的襯衣,穿過一條又一條街。我生平第一次有那樣的體驗,也是從那時候我開始喜歡上騎車的。
那個晚上,周域載我繞了西湖一圈,我看見了他口中的戲臺和納涼的人群。下車之后,我請周域在我宿舍樓下吃了一碗四果湯,西瓜和菠蘿,仙草配野果,酸甜的口感在齒間縈繞。周域笑得很開心,而我的心跳得很厲害。
03
8月,咖啡館開始跟上潮流,去做了團購,原本冷清的店里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我跟周域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晚上還要和夜班的同事一起加班。
那天傍晚,咖啡館接到一份大單,50杯咖啡外賣,而下午只有我和周域上班,我們一起去送外賣,店里交給了店長。
送完咖啡回店里的途中,周域突然問我:“小安,你不是沒有翹過課嗎?”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只聽他說:“我今天就帶你翹回班吧?!?/p>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周域拉著我往相反的路上走去,而我只感覺到他的手很暖,那雙手牽著我穿過一條街,避開無數(shù)個人和車輛,穿過公園。
就是在那座公園里,我看見了那棵銀杏樹,我記憶里最美好的畫面,只看了一眼,周域就拉著我繼續(xù)前行了。他帶著我繞了一大圈才回到店里,雖然因為回來得太晚被店長罵了幾句,但我卻一點也不委屈,甚至開心得想要笑出聲。
雖然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但我第一次體會到那種怦然心動的緊張感,人生中總要有各種奇妙的體驗,而我又有了新的感受。
周域騎車摔傷胳膊,是8月下旬的事,我和店長一起買了水果去看他,他打著石膏單手打游戲,看見我們立刻眉開眼笑。
周域的傷要一周才好,而一周后我的暑期工就結(jié)束了。
最后幾天,我每天都會去醫(yī)院看他,才到第3天他突然就辦了出院手續(xù)返回了咖啡館上班。雖然他一直說是怕住院浪費錢,影響他的旅行計劃,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他是為了我才回咖啡館的。
最后那幾天,我犯起了離別綜合征,已經(jīng)熟悉的工作頻頻失誤,不再跟周域說笑,一想到馬上我就要回學校就難過得想哭。
但這一切我誰也不能說,也不知怎么說。不管多害怕,離別還是如期而至。最后一天班,周域幾乎幫我包攬了所有的活,他說最后一天不能太累,要開心。我站在窗下,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就要掉下來。
下班后,我收拾好東西,周域說要給我餞行。我們在咖啡館里點了平時舍不得點的披薩和牛排,還有店里最貴的藍山咖啡。
周域換了平常穿的襯衫,像平常一樣跟我說在網(wǎng)上看到的笑話,可是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吃完飯后,他說不如騎車送我去學校吧。我默然地點頭,然后坐上他的電動車。
明明很遠的距離,那天卻到得特別快,感覺才過了幾分鐘。周域告訴我到了,我卻久久不肯下車,還撒謊讓他送我去另一個門,那時我第一次鼓起勇氣抱住了他的腰。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明顯的僵硬,但很快又放松下來,而我的眼淚被夜風吹落得悄無聲息。
前所未有的難過,以及前所未有的不舍,可我還是站在校門口聽見周域?qū)ξ艺f,再見。
04
開學以后,我就忙著各種社團活動,和室友聚餐。我每一天都會想起周域,甚至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他。他也給我打過電話,但我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圖書館,所以幾次之后他便不再打了。
學校到咖啡館,一個小時的公交車程,但是等我真的有時間去咖啡館的時候,他們跟我說周域辭職了,他已經(jīng)提前出發(fā)了。
我站在咖啡館門口,看著熟悉的一切,后悔莫及。
我以為他真的會到10月份才會離開,我總以為還有時間,可沒想到那次在學校門口會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周域。
也許是去了別的城市,周域的電話沒有再通過,第二年暑假我依舊去咖啡館兼職,但是沒能遇見周域。
第3年,我學生時代的最后一個暑假,我也沒見到周域。
大學畢業(yè)以后,我留在泉州,忙著工作,忙著和同事相處。漸漸地,我快要忘了周域,直到那次我無意間路過那個公園,想起那個午后,周域的樣子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眼前。后來,我便總是想起他,盡管我對他的喜歡從未說出口,盡管如今這喜歡已經(jīng)淺薄如春風,但我總想再見他一面。
后來,我沒再去過那個公園,但那一幀畫面永遠清晰。后來,我沒再見過周域,但他一直住在我的腦海。
而且,每當我經(jīng)過云鹿路的時候,就會有風從回憶里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