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安然
柒柒若推薦:你我都要勇敢地相信,這世上,即使愛過之后分別,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相愛的人也終會重逢。這世上,很多事,相信總比懷疑要美好得多。
【1.毫無防備的重逢】
飛機開始下降,隱約能看到底下的燈光,雨卻大了起來。踏出機艙時,郁磊立刻打了個寒戰(zhàn),快步走向取行李的地方,好拿外套御寒。
他終于又回到這里了。四年前,他在這里和金蓉告別。他原以為不會再回來了,可是碰巧出差趕上了這里,他還是回來了。其實能出差的人也不止他一個,如果他真心想推脫也是可以的。所以,他還是有一絲渴望藏在內(nèi)心深處吧。
他并沒有想找金蓉,他還沒有無恥到那個程度。但即便如此,他每走一步還是覺得格外艱難。
郁磊站在機場外面等著出租車,一輛空車停在面前,他剛要開車門,余光瞥見身旁出現(xiàn)了一名穿著空姐衣服的女孩,提著行李箱,手上也沒有傘。
應(yīng)該是剛下飛機的空姐吧。郁磊退后一步,對她說:“你先吧,我不急?!?/p>
“謝謝?!迸⒉]推辭,說著便抬頭向他看去。這一眼,卻讓兩個人都僵住了。出租車不能在門前停太久,司機已經(jīng)不耐煩地開車走了。郁磊這才反應(yīng)過來,伸手想拉金蓉,最終卻又尷尬地收回了口袋。
他們兩個默不作聲地向一旁靠了靠,這次見面,顯然超出了他倆的預(yù)想。
面前的金蓉,氣質(zhì)上已經(jīng)和四年前判若兩人了。如果不是近距離看到正面,而是擦肩而過的話,他恐怕會不敢認。郁磊并沒有想到金蓉會做空姐,畢竟他們分開的時候,對之后的人生都還沒有做出什么選擇。
“好久不見了。你這次是……”還是金蓉快速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目光在他的行李箱上劃過,“出差嗎?”
“是啊,你是……剛下飛機?”
“嗯,剛飛國外回來,休息幾天。”她看著出租車開過來,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p>
他沒想要攔住她,還是像之前說的,他這次回來,真的不是為了舊情??伤幌肽敲纯旆珠_,他想再留她一下,一下就好。
“等等……”他拉開行李箱,從里面掏出雨傘,塞到了金蓉手上,“我包里還有一把,這把你拿著吧。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現(xiàn)在拉著箱子,也……不方便。”
這話好像從前也說過,郁磊揉了揉鼻子,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金蓉看著手里的傘,終究沒推脫。她甚至連再見都沒有說,就坐進了車子里。
郁磊以為她不屑說再見,卻不知,車子開出去之后,她輕輕抹掉了眼角溢出的淚。
【2.最初的相遇亦是最差時】
一直以來,沒有人對郁磊有信心。大家都覺得,他不會有什么出息。因為他就是典型的熊孩子,青春期始終過不去,異想天開又一事無成,初高成績一塌糊涂,每日在外面廝混。
就在他最叛逆的時期,他遇見了金蓉。
那時的金蓉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有幾顆痘痘,扎著簡單的馬尾,會穿著一套肥大的校服走在街上。這樣的女孩子在那個年紀里注定不會成為什么風(fēng)云人物,可那天,郁磊在她面前停下了自行車。
因為她在哭。清晨人不算少的路上,她坐在路牙上,用手捂著臉,大聲哭著。路過的人都疲于奔命,只會向她投去一些目光,但沒人停下來。
郁磊之所以會停下來,倒不是因為憐香惜玉。他純粹是,無聊罷了。
“哎,怎么了?”
沒承想想看上去瘦弱的女孩,骨子里倒有股倔脾氣,非但不領(lǐng)情,反倒抹著臉站了起來,朝他吼了句“要你管”,然后便跺著腳走了。
郁磊騎著車子,緩緩跟了上去:“你這人懂不懂禮貌,我是好心哎?!?/p>
“好心能當(dāng)飯吃啊?能當(dāng)錢花嗎?我不需要好心啦!”
金蓉就像吃了火藥一樣,流著眼淚鼻涕,轉(zhuǎn)頭便一陣機關(guān)槍似的掃射。郁磊愣了愣,然后止不住大笑了起來。
在他的笑聲里,金蓉一點點收斂起了周身的怒火,好像終于清醒了一點,露出了些許不好意思的表情,嘴角輕顫,最終也跟著笑了出來。
“哎呀!”金蓉看了眼表,滿臉驚慌,一下躥上他的后座,“有件事你能幫上忙,我要遲到了!”
郁磊被嚇了一跳,車子一歪險些摔倒,他費了好大力氣才穩(wěn)住。他茫然地被身后的金蓉催促著,就真的一路送她到了學(xué)校。
“謝啦!”金蓉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剛剛還在哭,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邊往校門里跑邊朝他揮手,“你也要遲到啦,快點吧!”
郁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不緊不慢地掉轉(zhuǎn)了車頭。
他們兩所學(xué)校在同一個街區(qū),只是一個是人人艷羨的重點學(xué)校,一個是吊車尾。在吊車尾的他,遲到是尋常事。
只是那個早上,郁磊莫名其妙心情很好。這個小小的插曲,竟讓他姑且壓住了盤旋在心里的自我厭惡和毀滅傾向。他呼吸到了許久難得一見的清新空氣,于是把自行車又踩得快了一些。
最后他居然踩著鈴聲進了教室,連老師都有點吃驚。
【3.既然回來了就躲不過】
出差到這里的第三天,郁磊接到了金蓉的電話。手機上跳出“蓉蓉”的瞬間,郁磊以為自己在做夢。四年了,原來他倆都沒有換號碼,卻都沒有嘗試過打一次。
“喂,你能抽出空來嗎?”金蓉的聲音比在機場時堅定了很多,“我把雨傘還給你,再聊一聊?!?/p>
時隔四年,他們?nèi)耘f懂得彼此,金蓉知道他遞出那把傘的意思,便真的咬了這個勾。
他們約在傍晚的餐廳碰面,餐廳燈光十分幽暗,金蓉還偏偏挑了最里面,感覺就像坐在一顆只有他倆的小行星上。郁磊坐下,翻開菜單,故作輕松地問:“點菜了嗎?”
“你就打定主意不面對我了?”
金蓉的聲音很低沉,郁磊很清楚這種聲音代表著她真的生氣了。郁磊無奈地抬頭,卻在目光撞見她眼睛的一刻,如遭雷擊般地頓住了。
即使沒有燈光照著,她的眼睛里仍舊蕩漾著水波,她的聲音那么冷靜,臉卻頹唐得像打了敗仗。
“我真的沒什么可說的,都過去這么久了。我注定是對不起你了,你還想讓我怎么辦呢……”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苯鹑赝屏艘话炎郎系牟途?,刀叉碰在一起,聲音尖銳刺耳,“但我不是那種會嚷嚷著什么虧欠的人,兩個人你情我愿,犯的那些傻,后果就該自己背著。我樂意!我就想還!”
郁磊無言以對,早知如此,他真的不該回來的。他以為四年了,金蓉的傷口應(yīng)該好了,他以為死心的人反而會好得比較快。
“現(xiàn)在說這些沒有意義了……”
“有。你讓我說完?!苯鹑卮驍嗔擞衾诘脑?,“這些年我沒和任何人在一起。我當(dāng)然不知道你會回來,我也沒有勇氣給你打電話。可你回來了,我那天見到你,我就覺得完了。我兩天沒睡,我知道這樣不行,我們得做個了斷?!?/p>
說著,她伸出一只手攤在桌子中央,直直地看著郁磊:“我這只手就等在這兒,你敢握嗎?只要你敢,我們就繼續(xù)在一起。”
“你瘋了……”郁磊微微蹙起了眉頭。
“我就是瘋了!就算我們在一起,你再次甩了我,也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桌子上的手抖了一下,金蓉的聲音也抖了一下,“你敢嗎?”
這個選擇太痛苦了,對兩個人來說。郁磊一次次深呼吸,右臂的異物感卻加重了。他低著頭,看著自己右邊裝飾性的假肢。無論何時,他都無法忽視掉它的存在。
金蓉的手指終于在寂靜里一點點蜷縮了起來,她閉起了眼睛,一滴淚水落了下來。郁磊知道,她終于撐不住了。她的兇神惡煞也好,慷慨激昂也罷,從來只能撐一小會兒,那是她的偽裝。
只要比她耗得更長,就一定能等來她內(nèi)里的柔軟與妥協(xié)。郁磊了解她。
“我知道了。你走吧。”
金蓉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完,雙手抱拳撐著額頭,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她聽見椅子挪動的聲音,她在心里笑自己最后的撲火,卻聽到餐具窸窣作響,她詫異地抬起頭,撞進了郁磊探過桌來的擁抱。
“對不起啊,剛一回來,就害你哭了?!倍吷硢〉穆曇粢巡皇钱?dāng)年的少年音,“我很想你,很想你……可是我連給你個像樣的擁抱都做不到。”
兩個人的哭聲一個隱忍一個放肆,引得很多人側(cè)目。他們只當(dāng)是久別重逢,卻不知這兩個人是如何吃盡了苦頭,仍是不罷休。
【4.年少時曾是彼此的光】
郁磊與金蓉的孽緣正式開始于初遇第二年的夏天。
也是看出他確實無心讀書,媽媽托人給他介紹了一份工作,說出去還算體面,是在城市里的音樂廳打雜。
就在那里,他再次見到了金蓉。
一場學(xué)生演出,郁磊覺得最后一排彈古箏的女生很眼熟,離近了才確定是金蓉沒錯。
她還會彈古箏啊,果然是個好學(xué)生呢……郁磊站在臺邊的黑暗里,第一次對這種枯燥的器樂表演有了興趣。
但就在眾人的眼前,事故悄然發(fā)生了。因為太迅速,又有音樂轟鳴,所有人的反應(yīng)都慢了幾拍。舞臺的最后一排,整排的人突然消失不見了。
“舞臺塌了!”直到有人喊了一句,大家才算真的反應(yīng)過來。
郁磊沒經(jīng)歷過這種情形,此時此刻他應(yīng)該和工作人員一起維持秩序、疏散人群的,可他一步跨上臺,趴在斷裂處,朝廢墟里面喊:“喂!聽得到嗎?”
舞臺本就不低,金蓉在的那層又是最高處,何況她們手上都是比較重的樂器,這一下可輕可重。郁磊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
情急之下,他就從上面翻了下去。他找到了金蓉,她似乎撞到了頭,已經(jīng)昏了過去。他把金蓉抱起來,遞給了上面的人,然后又幫了幾個嚇得爬不起來的女孩子。最后他被人拉上去時,手臂上扎滿了木刺。
所幸的是,沒有重大傷亡。郁磊得到了鄭重的表揚,誰也想不到一向不溫不火的他會在關(guān)鍵時刻做出這種事。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只是那里面有個他在意的人罷了。
郁磊也沒想過要什么報答,潛意識里他不想和人家女孩有什么瓜葛。金蓉卻主動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頭上還纏著紗布,卻言笑晏晏地叫住他:“你都不來醫(yī)院看看我呀!”
“我為什么要去看你???”郁磊不會說什么漂亮話,其實他是很震驚金蓉會來找他。
“也對。你救了我,我來看你才對?!睕]想到金蓉一點沒生氣,反倒朝他伸出手,“走吧,我請你吃飯?!?/p>
“你怎么知道……”
“我感覺得到,那個時候我還有一點意識,迷迷糊糊我好像看到你了……然后你把我……”說不出口“抱”這個字,金蓉臉紅了,“總之,我知道是你?!?/p>
其實金蓉真正想說的是,在那個渾渾噩噩,被恐懼吞噬,以為自己快要死掉的瞬間,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她托了起來。她拼盡全力睜開眼睛,看見了郁磊。
事實上,在那之前很長一段日子,金蓉覺得就算自己真的死了,也沒什么關(guān)系??删驮谀且豢蹋l(fā)現(xiàn)自己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5.夢想實現(xiàn)的代價是一個人的四年】
來這邊出差頂多一個星期就得回去,留給郁磊和金蓉相處的時間也就還有三天。這三天里,郁磊要和客戶見面,至少還要折去一天。
兩天,也足夠他們?nèi)プ鲆患幢M之事了。為了這件事,金蓉準備了四年。他們一起坐車到了三個多小時路程的隔壁海濱城市,那里剛開始流行一項新運動——滑翔翼。
滑翔翼需要極強的身體控制能力,需要肩與手臂的力量。女孩子會玩,能玩得好的很少。
可金蓉用了兩年,考了正規(guī)的傘翼運動證書。如果她愿意,她都可以留在那里工作,但她笑笑,說她只是為了留作不時之需。
萬幸,她終于等到了今天。
“要么再等等吧,現(xiàn)在這個風(fēng)向不合適?!惫ぷ魅藛T對她說。
“我沒有第二次機會,只能今天。我不能等。”
人的一生總是在揮霍承諾。走得遠了,時間沒了,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約定好的下一次根本沒做到。他們之前就吃了這個虧。
郁磊心下一片悲涼。他知道金蓉為了什么,可他已經(jīng)覺得不值得了。曾經(jīng)的夢想,在這只手臂廢掉之后,他已經(jīng)不想再提起來。
在這一刻,郁磊才真正察覺到四年的改變。他走遠了,金蓉卻還在原地。
是他把她困在原地的。想到這里,他突然心如刀絞。
基本都是男教練帶女孩,他們這邊倒成了一道風(fēng)景線。金蓉帶著他操作著滑翔翼飛離了崖邊,先是向下俯沖,差點碰到巖石,又一下拉升了上去。
下面是浩瀚的海面,在風(fēng)里如一首高歌。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晴空,云層很厚,好像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他們剛剛降落,雨點就落了下來。沙灘上的人紛紛躲閃,剛剛的一片安寧,一瞬間就變成狼狽不堪。
“別傻站著啊,快進來?!?/p>
金蓉想拉他到屋檐下,順手就拉起了他那只假手,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一路上,他們都在刻意的回避這個問題,郁磊不是沒發(fā)現(xiàn),金蓉的眼睛都不敢往他這條手臂上瞟。但如今,真的觸到了,他心里咯噔一下之后,卻比想象中要好接受得多。
回去的路,似乎并不是海市蜃樓。站在雨里,金蓉垂下了眼簾,撫摸著那只沒有溫度的手。
“你恨我嗎?說實話。”
【6.孤注一擲的愛情太脆弱】
初遇時金蓉哭泣的理由,郁磊后來知道了。在高三那年,金蓉不停地申請國外大學(xué)的獎學(xué)金,但一次次被拒絕。沒有獎學(xué)金,她就沒有能力出國留學(xué),因為她家中有一個喪失勞動力的父親,和一個一點也不顧家的姐姐。
但半年后,爸爸因為她和姐姐都不在家,一個意外,就此走了。她感覺人生瞬間失去了意義,感覺自己如同浮木在浪潮上飄流。
就在那時,郁磊救了她,各種意義上的。
只是面對金蓉的坦白,郁磊無地自容。因為他是個相反的例子,父母健全,家境也算過得去,他卻一日日耗費著時間。所有人對他的失望沒有讓他反省自己,結(jié)果卻有一個姑娘,什么也沒做,就讓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錯了。
可是,是不是有些晚了?那一年他已經(jīng)十九歲。
或許只要肯邁步,永遠也不嫌晚。為了讓金蓉不覺得孤單,郁磊常常去學(xué)校找她,順便辦了旁聽證,利用等待的時間聽了很多的課。
一天他站在教室后門,看見里面在放電影。教室里人不多,他不敢混進去。在電影里,他第一次看見滑翔翼那種東西。比起傘來,它似乎更難控制,但一眼望上去,真的像是人張著翅膀在空中翱翔一樣。
郁磊看得有點呆了,就像有一道閥門,之前因為認識金蓉已經(jīng)松動,這一下徹底地開了。他發(fā)覺自己對那些沒嘗試過的事,對往后的生活,充滿了期待。走廊空蕩蕩的,他竟沒發(fā)現(xiàn)金蓉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背后。
那是金蓉第一次在郁磊的臉上看到向往的表情,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的神情里總帶著一種不在意。金蓉曾暗暗傷心過,這種不在意有一天會不會也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在那一刻,金蓉特別開心。
“哎,回頭我們找找哪里有,一起去玩吧!”
她突然開口,嚇了郁磊一跳,他條件反射般地轉(zhuǎn)身捂住了她的嘴。電光石火間,兩個人的那一眼,竟像一下看到了心底。好久他才反應(yīng)過來,收回手時,金蓉的臉已經(jīng)紅透了。
“傻樣兒?!边€是郁磊先一步收起了羞澀,冷不丁地在她臉頰吻了一下,撒腿就跑。
“喂!你搞偷襲還說我傻!站?。 ?/p>
金蓉也不是沒脾氣的姑娘,臉上雖然一片緋紅,卻已經(jīng)拔腿追了上去。
只是那一年,他們還不知道國內(nèi)哪里有滑翔翼可以玩,他們也以為時間還很長,他們之后有足夠的時間一起去找。郁磊毫不懷疑,他的計劃表里“和金蓉在一起一定要做的事”會一條一條累加再劃去。
然而就在他覺得生活步入正軌,整個人都飄在云端時,他發(fā)現(xiàn)金蓉背著他,已經(jīng)拿到了國外大學(xué)的通知書。
在圖書館,金蓉去衛(wèi)生間,放在書包里的手機一直在響。圖書館里鈴聲響不停確實不太好,他想把手機拿出來掛掉,拉鏈拉開的一瞬間,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透明的文件夾。郁磊并不怎么認識英文,可他曾經(jīng)在金蓉那里見過那所學(xué)校的標志。他知道那是金蓉一直向往的學(xué)校。
在那一刻,郁磊試圖說服自己也許只是普通的資料,可神經(jīng)已經(jīng)先一步緊繃了起來,心慌得幾乎坐不住。
“怎么了?”金蓉從衛(wèi)生間出來,就看出他臉色不對。
“沒事。”郁磊沉住氣,眼神落向金蓉打開的書包,“你手機響了。”
“我姐,沒什么要緊事?!苯鹑厝鰦伤频耐屏怂募绨蛞幌?,“到底怎么了啦?”
郁磊開不了口。即使在那個時候,他還滿心希望金蓉會主動說出來。其實金蓉想出國留學(xué)他不是不能理解,可他不能接受金蓉想把他蒙在鼓里。他的個性就是那樣,在事情發(fā)生前,他永遠會去想最壞的可能。
只要稍稍想一下,金蓉會不告而別,郁磊就完全無法冷靜。
身體比思維先一步做出了反應(yīng),他陡然抽出金蓉包里的文件夾,摔在圖書館寬大的桌上,響聲驚動了很多人。
金蓉有些詫異,但略帶心虛的神色,摧毀了他最后的希望。他從圖書館跑了出去,卻又故意放慢步伐,可是金蓉始終都沒有追上他。
【7.時隔多年,恨仍舊比愛難】
或許是淋了雨的原因,回去的路上,金蓉開始不舒服起來。郁磊抬手往她的額頭摸了摸,倒也感覺不出發(fā)熱,輕輕笑起來:“不是裝的吧?!?/p>
“才不是?!苯鹑剜僦?,“我以前就很愛低熱的,你忘啦!”
“沒忘。我開玩笑的。”
很神奇,四年啊,也是不短的時間,為何提起過去,他們竟沒有一點生疏與遲疑?
“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
“航空宿舍?!苯鹑剜f著,“我姐姐前年嫁人了。從前多強勢的一個人啊,恨不得半點虧都不吃。但遇到那個人之后,她一點脾氣都沒了,心甘情愿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我把爸爸的房子給他們一家住了,反正我也是一個人?!?/p>
原來遇見一個人就性情大變,甚至整個人生都變了的案例,也并不是只有他們兩個?。∮衾趨s沒有把心里的感慨說出來,而是說:“那我送你回宿舍?!?/p>
金蓉使勁搖頭:“不要,宿舍不能進男人,我回去了就見不到你了?!?/p>
無可奈何,兩個人只能回郁磊住的酒店。用溫度計量了體溫,金蓉果然有一點低熱,郁磊讓她躺下睡一會兒,她卻死活不愿。
“好吧,那你閉上眼,我們說說話?!?/p>
郁磊坐在地上,倚著床沿,握著她的手。金蓉扯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這情景好像有點熟悉?。 ?/p>
郁磊卻笑不出來。那段日子,他始終不愿回想。
“你走了以后,我無所事事。古箏也沒法彈了,我只要一摸琴,就想起你來。后來我就去玩滑翔翼,漸漸愛上飛在空中的感覺。再后來我看到航空公司招聘就去報名,沒想到真的成了。說起來還是你的功勞?!?/p>
“一趟一趟飛其實并不好受,每次顛簸都很怕,萬一我就這么死了,你都不會知道。我不知道你在哪兒,靈魂也找不到你,無法和你道別。第一次遭遇強顛簸,我這樣想著就坐在位置上哭了出來,特別丟臉。”
“我不強求你回這里,我知道這個地方讓你不舒服??晌蚁胫滥阍谀睦铮@樣我就會覺得,我還擁有你?!?/p>
……
郁磊一句話都沒有講,靜靜聽著金蓉說著話,他感覺舊日光景泛著波光,正企圖淹沒他。他非常想念金蓉,可他不想念金蓉以外的任何過去,如果可以,他想把金蓉帶到未來去。
他回過頭,發(fā)現(xiàn)剛剛還吵鬧著不睡的金蓉已經(jīng)睡著了。洗毛巾的時候郁磊還是難免會想,最初僅僅是擰干毛巾,都是件難事呢。所幸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側(cè)的缺失使另一側(cè)的手臂更加強壯了。
“我從來沒恨過你?!?/p>
他還是脫口而出了,在金蓉問他之后。
事情發(fā)生后,他恨這個城市,恨這個世界,可偏偏不恨金蓉這個罪魁禍首。
相反,即使是四年后的今天,他仍舊為他當(dāng)初毅然決然地離去而感到愧疚。
【8.用浪漫親手把彼此推向絕路】
“是郁磊嗎?我是金蓉的姐姐?!?/p>
接到金蓉姐姐的電話時,郁磊和金蓉已經(jīng)將近一個月沒聯(lián)系了。他其實百爪撓心,已經(jīng)到了認錯的邊緣。
然而就在那時,金蓉姐姐卻給他打來了電話:“金蓉明天出國,她堅持不告訴你,不過我覺得大家好聚好散,終歸還是得說清楚。明天早上八點半以前,機場T1樓,你要是想來就來吧?!?/p>
郁磊徹底蒙了。他其實心心念念等著金蓉給他一通電話,哪怕是親口告訴他自己要去個三年五載。沒關(guān)系,他能等??伤葋淼闹皇恰昂镁酆蒙ⅰ边@個帶著無賴氣息的詞。之前的志氣通通不見了,在那一瞬間,他心里想的只有把金蓉找回來。
他們不能散,散了他就再也沒辦法完整地把她找回來了。
只是那時的郁磊從未去過機場,他完全低估了機場的距離,時間又是上班高峰,他被堵在高架橋上動彈不得。遠遠地,他能看到機場的影子,可車子根本沒有往前走的跡象,而時間已經(jīng)八點了。
最終,郁磊選擇下了車。他在車子與車子的縫隙間穿行,時刻要提防一些車子突然啟動,或者熄火倒滑。就在他擦著橋邊,眼見著就要下橋時,身旁一輛載滿鋼管的卡車側(cè)面廂門突然打開,里面的鋼管瞬間朝他滾落下來。
他被壓住了,但在短暫存留的意識里,他一直在想著,幾點了,幾點了,他是不是來不及了。
金蓉知道這些時,什么都無法挽回了。其實她不過是想搞一場小浪漫,從頭到尾她就沒打算出國,如今的她不是高中時的她了,爸爸的突然過世讓她覺得功成名就沒有守在在乎的人身邊重要。她沒說,是因為她真的不在意了。
所以她也有點生氣,心想為什么都不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但她等啊等,等不來郁磊的電話,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點什么,讓他們好好跨過這道坎。
她拜托姐姐幫忙打個電話,然后她等在機場,口袋里揣著的是已經(jīng)撕碎了的錄取通知。她幻想中的畫面是,當(dāng)郁磊來了,她就出其不意地把口袋里的碎片甩出去,然后不管不顧地跳到郁磊身上,告訴他,她從來沒有試圖離開他。
歸根結(jié)底,他們太年輕,總覺得感情的每一步都要轟轟烈烈才行。金蓉根本沒想過,命運隨時可能在前路埋下陷阱。她根本沒有責(zé)怪命運的時間,她只能恨自己。
那之后的日子,對他倆來說都是噩夢。郁磊患上了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憂郁暴躁。他也不愿意見金蓉,每次金蓉一踏進病房,他就丟東西阻擋住她的步伐。可金蓉一點都不在乎,無論他丟什么,她都平靜地跨過去。
只有在夜里的時候,他們才能和平相處。金蓉趴在床邊,握著他的手。郁磊大多數(shù)時候是知道的,他那只手甚至熟悉了金蓉眼淚的溫度。但他從未睜開過眼睛,也從未動一下。
只有裝睡,郁磊才能放任自己坦誠地去依賴她。
他想見她,他不恨她,但那時的他,仿佛站在滿是裂痕的鏡子組成的房間里,只能看到支離破碎的自己。
后來,爸媽想讓他換換心情,正巧親戚在異地剛辦了小公司,就著這個借口,問他愿不愿意去幫幫忙。
做了決定的晚上,郁磊坐在那里,等著金蓉再次溜進病房。眼神相觸的瞬間,他感受到的再不是心動,只有痛。他開門見山地說:“我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p>
金蓉站在兩步開外,靜靜地注視了他一會兒,突然扯出一個哭一樣的笑容:“好?!彼龥]有任何疑問,只是不斷用力地點頭,“好,好……”
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有退路,分開是唯一的解脫。郁磊的心里其實十分清楚,他這一走,等于把金蓉一個人拋棄在了自責(zé)里,可他當(dāng)時顧不了那么多。
告別的那天,郁磊的父母故意離他們遠了些。他們自始至終不知道事情真相,所以很敬重金蓉的不離不棄,同時卻也支持郁磊的選擇。
“我走了?!?/p>
相視足足兩分鐘之后,郁磊本想來個大方的擁抱,但空蕩蕩的袖口一甩,他才清醒過來,竟驚得后退了一步。
他剛想轉(zhuǎn)身,卻看到落地窗外天色陰沉,于是拿出了一把傘,塞到金蓉手里:“你拿著用吧,反正我也……不方便。”
一直往前,別回頭。一直往前,不能回頭。郁磊逼迫著自己,在每個想停步的瞬間都又多撐了一口氣。
他終于不會再看到金蓉流淚的臉了,他的眼淚在那時才悄無聲息地掉了下來。
【9.很快就回來了】
回去交了工作后,郁磊遞了辭職信。老板挺驚訝的,直到他說他想回老家才明白。
“辭職信就免了。你想回來我隨時歡迎。不過要是不回來,回頭我去喝你喜酒也行?!?/p>
當(dāng)初他過來,公司還只有間小辦公室,他幫著打打雜。第一次被要求去談業(yè)務(wù),他根本不同意,最后是被老板押著去的。可現(xiàn)如今,他已經(jīng)能冷靜地忽略掉對方一閃而過的詫異了。
成熟了,原來是這個意思。
再次和金蓉在那個機場分別,他回來交工作,金蓉飛國外。他下意識說了一路順風(fēng),突覺不吉利,趕緊呸了幾下。
“迷信?!苯鹑匦χ?,突然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后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
這場景太熟悉了,郁磊望著她的背影,猜測著她的表情,想著她的心里是否在逼迫著自己不要回頭。他突然笑了,抬高聲音叫出了她的名字:“金蓉!”
金蓉身子晃了一下,陡然停住。她松開行李箱,雙手抹了一把臉,才回過頭,擠出一個笑容來。
郁磊抬起胳膊,揮了揮,仍舊大聲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回來……什么時候回來……
機場全通透的玻璃背景,映出了大片金燦燦的夕陽,將郁磊的全身鋪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淚眼蒙眬里,金蓉仿佛看到了十八九歲的郁磊,一次次站在校門口對她揮別的身影。
“很快,很快就回來了?!?/p>
她站在那里,終于沒有再強迫自己隱忍,她打開了心里最后的結(jié),無法自控地哭出了聲。只是這一次她知道,她只是要將四年間殘留的眼淚都流盡。
然后,她就一定可以走到未來去。
編輯:柒柒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