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寶非寶
上期回顧:檢邊林的父親突發(fā)疾病,醫(yī)院給下了病危通知。兩人重聚,遇見當時的老師,那時的回憶也紛沓而至。好在檢父手術順利,然而這時候,初見卻聽童菲說,檢邊林的身體也不好,回來就要開刀。真是事趕事,初見心跳漏了一拍。
第三章
到天大亮,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
醫(yī)生走出來的同時,檢邊林迎了上去,和醫(yī)生短暫交流。對方告訴他,檢爸已經(jīng)從手術室直接被推進了重癥監(jiān)護。手術很成功,只是因為檢爸年紀大了,身體里有十幾顆鋼釘,遲早需要再做手術,胯骨要換成人工的。
這算是讓人暫時安心的好消息,初見和父母也都松了口氣。
二十四小時后,檢爸順利從重癥監(jiān)護室轉(zhuǎn)入普通病房,這期間,檢邊林一直都避開和初見直接交流的機會。只有在他想要給檢爸換套干凈病服時,說:“出去問問護士,醫(yī)生什么時候來檢查?!?/p>
初見“哦”了聲,走出去兩步,忽然意識到:不對,醫(yī)生不是剛走嗎?
她身后床帳被拉上的聲響,解釋了他那么說的原因。
到第三天,讓她擺脫這種尷尬的人,竟然是拎著一袋水果再次來探望的李老師。李老師和檢爸說了會兒話,慈祥地攥住初見的手,放在手心揉搓:“你們要不要回學校去看看?”
學校?
初見無法想象檢邊林出現(xiàn)在校園的畫面,說:“他不太方便吧?”
“今天是星期六啊,只有初三在補課,沒關系的?!崩罾蠋熓⑶檠s,估計是想用往昔少年的回憶,緩和她和檢邊林的關系。
初見不笨,老師心里的小九九,她想得明明白白。
雖然,她不是為了“和好”,但也想找個機會,讓檢邊林能主動說出要做手術的事。于是,她頗為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學校距離這家醫(yī)院只有十分鐘路程,他們?nèi)チ撕芸炀湍芑貋怼?/p>
她想,檢邊林從小就很尊重老師,一定不會拒絕。可她算到了開頭,卻沒算到結(jié)果。
這個男人要是不想搭理人,誰都不可能撬開他的嘴。
初見懸著腿,坐在看臺的欄桿上,盯著他。
檢邊林在臺階上安靜地坐著,看著遠處空無一人的跑道。
“檢邊林。”她叫他的名字。
檢邊林,這是他最早能用普通話念出來的詞,人名,他自己的名字。
他五歲時,剛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還不會說普通話。對門四歲的小女孩特別黏人,天天領了檢爸的任務,教他一句句地說普通話,鍥而不舍。她天天跟在他身后,“檢邊林、檢邊林”地叫著,用她自己也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混雜著杭州話絮絮叨叨。
終于有一天,傍晚,在兩家大人還在喝著小酒閑聊時,他看著她,硬邦邦地丟出一句話:“你好吵,我知道我自己叫什么,檢邊林?!?/p>
一整句話都發(fā)音標準,驚了正在閑聊的兩家大人和屁顛屁顛地跟著他的穿著黃色小鴨子圖案連衣裙的小女孩。
其實他并不是神童,只是自尊心太強,把她平時說的每句話,還有電視機里新聞的旁白都默默地記在了心里,背著人練習到熟練精準。
“檢邊林?”一晃二十二年,叫他名字的還是那個小女孩。
“坐遠點兒,”他的聲音很模糊,好像不是他自己在說這句話,“別擋著我?!?/p>
“哦,”初見向著欄桿旁挪了挪,“遠了?!?/p>
初見眼睛里都是話,不敢說,她想讓他把遭遇的困難告訴自己。
檢邊林仍舊望著跑道的最遠處,他猜,她應該是知道了。
只是她不明白,與徹底放棄她相比,這些東西都不算什么。他只要想到要放手,就給了她心甘情愿將無名指遞到別的男人手中的機會,就覺得這輩子算是過完了,到此為止。
“檢邊林,”她的聲音飄過來,仍舊在試探他,“你是不是身體哪里不舒服?”
檢邊林突然站起來,直接跳下兩級臺階,沿著看臺的樓梯快步走下去,一路從操場穿過,跑進教學樓的大廳。可聽著身后急急忙忙地追著自己的腳步聲,他就停住了腳步。
初見還在想著今天一定要問出來,不管他如何嘴硬不開口,卻忽然被他攥住了手腕。
“你一直跟著我干什么?”
“……”
“你先放開,萬一學生下課就麻煩了,”初見扭著手腕,想抽出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檢叔叔剛做完手術,你又……”
“又什么?”檢邊林一把甩開她的胳膊。
冷不防被他這么甩開,她壓根還沒反應過來,胳膊撞在黑板上。黑板上紅紅白白的幾個小字,被她衣袖蹭花了,掉下粉末。
初見疼得蜷起手指,覺得自己要憋屈死了,說:“我知道你要做手術,你經(jīng)紀人說的?!?/p>
“所以呢?”
“你家沒什么親戚在北京,只有個經(jīng)紀人。檢叔叔又剛做完手術,沒辦法去陪你……”
“所以呢?”
“我想陪你?!背跻娦睦锵胫?,算了,憋屈死就憋屈死吧,總比他好過。
她這剛緩過勁兒來,努力安撫著自己的情緒,沒想到檢邊林完全不買賬,聲音越來越冷:“陪我?用什么身份?好朋友?女朋友?”
初見愣了一下就反應過來,他又在逼自己。
她隱隱感覺胸悶,抿起嘴唇,什么都不想說。
如果不是碰上檢叔叔現(xiàn)在這種狀況,如果不是知道他生了什么病要做手術,她怎么會跟著他?她從來都是能避就避。但面對他這種人生大波折,她再避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昨天,童菲還在微信里問她:如果得了不太好的一種病要怎么辦?
她回了三個字:不知道。
她不知道,感覺特別迷茫,甚至會在他背對著自己,面對手術室無聲地等待時,有那么幾個瞬間會心軟……
幾步外貼著的教務處通知單被秋風吹得飄起來,嘩嘩作響。
有東西在檢邊林掌心里跳躍著,是她的脈搏,微弱的,急促的,無論是多微小的細節(jié),但只要是關于她的,他都會留意。
他喉頭發(fā)緊。
他想親她。
有笑聲,女孩的,還有吵鬧聲,男孩的,從教學樓最東面的樓梯口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過來,是補課的班級放學了。
初見倉促地推開他:“我不管你了,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吧?!?/p>
她跑出教學樓,從籃球場穿過去,再從敞開的小鐵門沖出去后,果斷朝著和醫(yī)院相反的方向跑去。感覺胸口悶悶的,她怪他完全不領情,也怪自己在這時候還發(fā)脾氣,各種責怪、懊惱、生氣的情緒糾纏在一起,讓她郁悶得想哭。
在面前的女孩跑出教學樓后,檢邊林上前幾步,推開了最近一間教室的門。門打開的瞬間,兩名正攥著粉筆做黑板報的女生被驚到,回頭,瞬間叫出了聲。
檢邊林抿起嘴唇,手指壓在嘴唇上,示意兩人不要出聲。
教室歸于沉寂。
一墻之隔的走道里開始有初三年級的人經(jīng)過,他們熱烈地慶祝今天的補課結(jié)束。吵鬧聲漸行漸遠,從七嘴八舌到三兩交談,到最后恢復安靜,他終于抱歉地點點頭,感謝兩人這么配合。
“你……你真是檢邊林嗎?”其中一個結(jié)巴著問。
他沒回答,算是默認。
“我早就說啊!檢寶是我們學校畢業(yè)的啊!”另一個高點兒的從椅子上跳下來,在最后一排的課桌旁翻著自己的書包,邊翻邊喊,“手機呢?本子呢?瘋了,瘋了,瘋了……”翻出一個本子的手都因激動而不停哆嗦,“師……師兄,給我們簽個名吧?!?/p>
他還沒回答,女孩就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臂:“還有,還有,給我們班也留句話吧!”她眼中是期盼的、激動的以及怕被拒絕的眼神。
檢邊林仍舊沒作聲,探手,在粉筆槽里摸出了半截白粉筆。
粉筆的質(zhì)感,讓他想到曾經(jīng)替九班寫黑板報的那些日子。那時候還沒有曖昧不明的傳聞,她也不會躲開他,萬事都求著他,比如,讓他在后黑板抄寫名言警句。
檢邊林想到她已經(jīng)跑走很久了,便倉促地在黑板的最下端留了句話:Only after climbing to the top of the mountain,you can see the beautiful scenery of the peak.
然后他放下粉筆,匆匆離開了教室。
走廊里已經(jīng)沒有學生了。
檢邊林快步走出教學樓,身后,突然有人有些猶豫地喊他:“檢邊林?”是個男人的聲音。
檢邊林慢走兩步后,停了下來。身后抱著書本教案的男人神情微妙,略帶荒唐感地嘆了口氣:“真是你。”
這一刻,不管是檢邊林,還是身后這名優(yōu)秀的高三數(shù)學老師都有些恍惚。好像那年冬天的事,還是昨天才發(fā)生的,卻恍然已過去九年。
初見溜達了兩圈,媽媽來了電話,讓她趕緊回家,去幫檢叔叔收兩個大件的快遞,順便喂狗,說是檢邊林的電話沒人接。
初見攔了輛車趕緊回家,氣喘吁吁地跑上四樓,看到跑步機和四箱水果就傻了。她從家里冰箱上拿了檢家的鑰匙,開門,指揮著送貨人把東西搬去陽臺。
等人都離開了,初見把地板上的腳印和紙箱子帶來的灰都擦干凈,晾好抹布,經(jīng)過臥室又看到了那張合照。
她和檢邊林從小到大的合照太多了,但這張是兩人學生時代的最后一張。從那年元旦聯(lián)歡晚會后到留下這張合影的這天,兩個人差不多有半年沒說過半句話。
那年元旦晚會難得下了雪,她被班里男生神秘兮兮地叫到樓下車棚,整幢教學樓都十分熱鬧,那個隔壁班一直和她在食堂、籃球場偶遇的男生,站在一排自行車的盡頭。
當時對方在低聲說話的時候,初見緊張得不停地去抹掉身旁一輛自行車尾座上厚厚的積雪,驀然就被拉住了手。
“那就試試……吧?!彼沁@么回答的。
可還不到三天,檢邊林就在放學時間,當著全校各個年級的人,狠狠地揍了那個男生一頓。晚自習下課,學生如潮,或走著,或是推著自行車,都圍在車棚旁,看這場突然爆發(fā)的沖突。初見在旁邊都嚇傻了,眼看著滿地的血,她怕出大事,最后沖到班里拿水桶接了半桶冷水,慌張地跑來,潑向搖晃著站起身,還要撲上去的檢邊林。
他當時回身看自己的那個眼神,很可怕,她記得很清楚。
惡性的校園斗毆,對方傷勢不輕,骨折在所難免,處理起來很麻煩。一方面,檢邊林是重點班班長,又是成績最好的人,老師們都想大事化小;一方面,對方家長不依不饒,不肯要賠償,只要學校嚴厲處分。
那幾天她都生活在黑暗里,對男朋友的內(nèi)疚,年級里的風言風語,爸媽的長吁短嘆,檢叔叔的焦急……最后,初見偷偷地跑去男生的醫(yī)院,哭著道歉,為自己給對方惹去的身體傷害道歉,求著男生幫她求情,讓家人退一步,讓檢邊林跨過這個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求情起了作用,還是老師們力保,最后事情大事化小。到最后,那場元旦的暴力事件,兩家都不知道是因為什么,當事的三個人誰都沒對校方和家長們說實話。
可各種傳聞仍伴隨著她的生活,她被排擠到?jīng)]有朋友。
那是她學生時代最黑暗的半年,所以她故意高考失常,去了很遠的海南,和在北京讀書的檢邊林天各一方。
進入大學后,檢邊林經(jīng)常坐很久的火車去海南看她,她都會躲得遠遠的。她雖然也會心疼他從北到南跑那么遠來,可還是怕他,怕他再做出什么讓人害怕的事。
直到大二的春節(jié),她回到家,媽媽說檢哥哥和女孩異地戀,失戀了,一蹶不振,整天在社會上混,像變了一個人。爸媽都讓初見去對門勸勸,她猶豫了整整兩天,找了各種借口避開。
可當在樓下遇到憔悴的檢叔叔,她還是心軟了。大學一年半,她長大了很多。
那個春節(jié),她敲開他臥室的門,看到坐在窗臺上睡著的人,想退出去,他卻倏然驚醒。
他不過是睜開眼的細微動作,她就嚇得連退兩步。
……
那天后,這么多年,檢邊林再沒表示對她的感情。
他成績漸漸回復正軌,獎學金全是A等。他組了個樂隊,被唱片公司簽下,又在唱片市場不景氣時被經(jīng)紀人推薦去做演員,加上他自己確實有偶像潛質(zhì),在這行越來越順遂。
再加上初見自己在創(chuàng)業(yè),兩人也沒那么多時間見面。
就連十幾天前她都還挺樂觀,想著說不定他的感情早就飄走了,哪天便會閃婚——
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久,又徹底繞回了原點。
身后有人開了防盜門,緊接著,腳步聲逼近。
初見輕呼出一口氣,想著不要刺激他,這是他人生的一道大坎。檢叔叔剛好,他又要做手術,她不能刺激他。
檢邊林倚靠在門框上,視線越過她,落向那張合照上的男人。
“我來幫檢叔叔收東西。”初見語氣輕松,當作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那臺跑步機是不是你買的?這種老房子隔音差,跑步機不能用,否則整幢樓都能聽到跑步的聲音?!?/p>
檢邊林沉默著,像沒聽見一樣。
其實他知道她為什么來,剛才特地打了電話給她媽媽。
“等我把水果都放進冰箱再回醫(yī)院?!彼肓讼耄翱赡芊挪幌?,一會兒我搬點去放我家冰箱,再裝點去醫(yī)院?!?/p>
檢邊林眼里仍舊是淡漠,什么也不說。
“可我不太會喂狗,它喜歡吃什么?”
初見本打算繞過他,剛錯了身,就被他擋住。她心有余悸,立刻躲開,“咚”的一聲巨響,后腦勺狠狠地撞上另一側(cè)門框。
……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大白狗聽到聲音馬上吐著舌頭奔過來,繞著兩個人舔來舔去。
……
“疼嗎?”他低頭,摸到她腦后,打破了從進門就開始的僵局。
何止是疼,撞得太狠,她眼淚都出來了,心里的悶氣也冒了出來:“剛才你問我……”
“是氣話?!彼驍嗨?,搓了搓手心,感覺有些熱度后,想再去按住她被撞的地方,卻被她躲開了。
要不是剛才突然那么一下子把她磕得犯蒙,她估計也會躲開。
“檢邊林。”她鄭重其事。
她一定不知道,她每次想和他認真談事情,都要先叫他的名字。
檢邊林垂了眼,看初見的臉,還有她那顆換牙時舔歪的小虎牙。她小時候總說丑,還沒事用手往回按,拼命按,睡覺也按,但毫無作用。其實,檢邊林最喜歡的就是這顆虎牙。
“你剛才問我……”
“當我沒問過?!睓z邊林皺眉,再次截斷她的話。
他探身,單臂撈起那只還在不停地哈氣的白色大牧羊犬,離開房間。
他不想談,也不想聽。
剛才他是想逼她,想借著父親和自己的事,讓她心軟答應試一試做他女朋友,但事與愿違。
可也幸好,她的同情心再次救了兩人的關系,她終究不忍心在這時候說是普通朋友。
“我以為大二那年,我們談過就好了,”初見追出來,“可如果你還想再談一次,等你手術過后好不好?我不想在這時候影響你?!?/p>
他沉默了幾秒,擰動冰冷的金屬把手,抱著狗走了。
摔上門了,他才隔著鐵皮交代了句:“我下樓給狗買點東西?!?/p>
初見一口氣堵在心里,悶悶地把箱子里的水果都拿出來,挨個碼放在冰箱里。
等不到檢邊林,她就鎖門下樓,看到他獨自坐在樓下的小亭子里,拿著幾串早就涼了的羊肉串,安靜地喂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帽子到運動鞋都是純黑色,顯得他整個人在風里特別單薄。
可仔細看,他確實比在澳門時清減了。
后來的十幾天,檢爸一直恢復得很好。
醫(yī)生檢查時也說幸虧老大爺過去干活賣力,身體素質(zhì)好,又對檢邊林說:“要不是這次出事,我敢說,你爸的身體素質(zhì)都比你好?!?/p>
醫(yī)生走后,兩個人繼續(xù)隔著床,陪檢爸看電視。
檢爸很不喜歡戴眼鏡,耳背,又不太看得清字幕。所以初見的主要任務是遇到他沒聽清,又看不清字幕的地方,解釋給他聽。
中途檢邊林離開,午夜新聞,開始報道海南入境的臺風。
狂風暴雨肆虐下的街景成功引導出了新的話題,檢爸說:“聽說海南的碳烤生蠔和紅口螺不錯?”
“嗯……”初見攥著一個橘子,一點點剝?nèi)テ?,“紅口螺好吃,粗鹽炒也行,蘸醬油也行?!?/p>
提起海鮮,她是真想回母校走走。
“你知道我怎么這么清楚嗎?”檢爸壓低聲音,“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要有個海南兒媳婦,特地研究了海南特產(chǎn)?!?/p>
“……”初見點點頭,把原本要給檢爸吃的橘子,毫無知覺地塞進了自己嘴里。
檢邊林大學時被檢爸從行李袋里翻出過不少北京往返海南的車票,就是那時,他說自己女朋友在海南……又是一個小謊言。雖然并不傷害任何人,可是在她和他之間積累了太多這種東西,越壘越高,無形中,就連這種日常閑聊都處處有陷阱。
檢爸時而惆悵,時而心酸,絮絮叨叨說起了當年諸多事,正是到情緒最高時,檢邊林好巧不巧地邁進門檻。
活靶子出現(xiàn),檢爸怎么肯放過,恨聲叫了句“衰仔”,又開始從他的衣服數(shù)落起來,最后完美過渡到海南的那個女朋友當年有多耽誤他,幸好初見勸他回了頭。
檢邊林用手背壓了壓前額,合上眼,顯然很排斥這個話題。
然而這些落在檢爸眼里,就是無聲的反抗。
于是,他教訓得更厲害了。初見把手里所有的橘子都剝得光溜溜的,再沒有下手的地方……只能又塞到自己嘴里,囫圇吞下,讓自己起碼有點事情做。
“爸,我明天就要回北京,”檢邊林自動忽略了訓話,“我剛才聯(lián)系好了人和車,就是要麻煩初見幫你辦下周一的出院手續(xù)。”
明天?這么急著回去,是為了手術?
“有什么急事嗎?”檢爸一聽兒子要走,氣焰全熄,恢復可憐巴巴的模樣,“我還說出院了,給你炒兩個菜?!?/p>
“忙?!彼院喴赓W,“等我忙完接你去北京?!?/p>
“哦,哦,你可要注意身體?!睓z爸滿臉不舍。
這天晚上,初見在自己家的小床上破天荒地失眠了,翻來覆去都在想,究竟該不該管?還是就這么不管了?可直到最后她也沒得出什么結(jié)果。
檢邊林走后,初見在杭州多留了半個月,每天的任務就是在白天爸媽去工作時,陪著檢爸,給他解悶。她推著檢爸去超市,常能碰到老鄰居、老熟人,好多人羨慕檢爸能有這么孝順的“干女兒”照顧,明著暗著,都在開玩笑,說讓干女兒變親媳婦算了。
檢爸樂呵呵的,一個勁兒說衰仔配不上。
然而在所有人聽來,這都是客套話。
畢竟檢邊林是名校畢業(yè),又是大明星,怎么都比初見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學校畢業(yè)的小創(chuàng)業(yè)者條件好得多。
在確認檢爸復查沒事后,初見直接回了上海。
檢邊林的事她不敢多問,就囑咐了童菲,要是知道了他要做手術的時間就告訴她。她在杭州也叮囑,回了上海又確認,童菲都說檢邊林的工作簡直排到了后年,一天四五個通告,完全沒有做手術的意思。
到最后童菲也沒再當回事,說:“說不定誤診,或者復查又沒事了。”
初見不太安心,可又覺得不該再問,也就壓在了心里。
到十一月初,童菲陪自己簽的藝人來上海做活動,住在浦東,約初見去私會。
初見這天正好空閑,搭了供應商的車去了酒店,下了車,開車的人還好心地探頭問了句:“半個小時后,我回浦西,要帶你回去嗎?”人家問的時候,初見聽到身后有人在敲玻璃,叫自己,是謝斌。她交代了句不會那么快回去,就匆匆進了大堂。
謝斌將才抽了兩口的香煙摁滅,拿沒夾煙的那只手去接初見手里拎著的紙袋:“那誰???”
“供應商?!?/p>
“哦,未婚?還是已婚?。窟€是離異?”
“不知道,”初見被問得有些郁悶,“我就見過他兩次?!?/p>
謝斌“啊”了聲,笑了:“你來找檢邊林?。俊?/p>
“不是,”初見想躲開,可還是被謝斌拿走了袋子,“我來找童菲?!?/p>
“哦,對,童菲也來了?!敝x斌顯然是故意的,這個酒店好幾層都被主辦方包了,為今天的時尚晚宴做準備,他能在名單上看到童菲帶的藝人名字,怎么會不知道經(jīng)紀人也來了?
然而知道又如何,謝斌不由分說攬住初見的肩,將她往電梯那里帶:“反正你沒門卡,她也要下來接你,還不如我直接帶你上去?!?/p>
做經(jīng)紀人的哪個不是左右逢源,人鬼能搭。
初見完全招架不住謝斌比親人還親的笑臉,童菲更樂得和這位前輩中的前輩打好關系,于是兩個死黨準備私會閑聊的午后,就變成她獨自窩在沙發(fā)里聽兩個人天南海北地聊著八卦。
內(nèi)容從酒店怎么送來的果汁不是鮮榨的,一定要投訴,過渡到無數(shù)個項目演員荒,大家都不怕沒錢、沒投資,怕的是死磕也磕不到演員,然后到現(xiàn)在演員都是自己拿著項目……
“我沒在名單上看見檢邊林啊!”童菲終于想起來,面前這個人按理不該出現(xiàn)在上海,“你怎么來了?”
“能撐場的電影咖太少,主辦方臨時讓我們救場?!敝x斌心疼地搖頭,“正好他這幾天都在上海拍夜戲。”
“哦?!蓖朴喙鈷呦虺跻?,“他的手術不做了嗎?”
謝斌看初見:“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彼洁?。
“他那個吧,有點復雜,”謝斌琢磨著,“可做可不做,但誰都不知道不做的后果有多嚴重。”
沒聽懂,初見不太聽得懂。
“他經(jīng)常性腹痛,你和他回杭州,沒發(fā)現(xiàn)?”
……她完全沒發(fā)現(xiàn)過。
“什么檢查都做了,你能想到的任何檢查,就是不能確診?!敝x斌繼續(xù)解釋這個疑難雜癥,“醫(yī)生的建議是,直接開腹,邊手術邊找。當然,我說得可能不專業(yè),反正大體就是這個治療方案?!?/p>
“……”
“原本他同意了,但從杭州回來又不同意了。按理說,咱倆沒熟到這個地步,可我真擔心他,就厚著臉皮問一句,你們在杭州是不是鬧什么不高興了?”
寂靜。
“人命關天,初見,”謝斌盯著她,“人命關天?!?/p>
下期預告:
謝斌繞了一大圈,為的就是把初見帶到檢邊林身邊。
“讓我試試,最后試一次,如果不行,我就死心?!睓z邊林壓抑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這么多年他什么方法都試過了,拒絕,逃避,淡化,疏遠,給時間冷靜,再拒絕,都沒有用。就像檢邊林說的,不試試,一輩子都會是個死結(jié)。初見心劇烈地跳動著,終于說:“好?!?/p>
編輯:柒柒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