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
造訪東西胡林村,內(nèi)心是充滿渴望的。想起悠悠清水河以一個美妙的“S”彎從兩村之間歡歌而過,心里便油然生出無限的美妙。有人對我說,你不要只想到河水走向的曼妙,這“S”彎還恰如一幅惟妙惟肖的太極圖,把東西胡林村分成黑白兩極。
是,還是不是,只是耳聽,我真實的心理活動,是想親眼探個究竟。其中的玄機,還不止僅僅如此,更多的,是我想在這“兩極”千年古村,能夠拾撿到別人沒有享受到的遺趣,留給現(xiàn)在,也留給未來。
來前,查閱資料得知,東胡林有一萬年前的古人類遺址,有鮮為人知的達子寨,再有,便是千年古槐了。而西胡林保存最多的則是古民居、古戲臺,滿村遍野的百年以上的核桃樹,以及令我好奇的“貞潔匾”了。我還有一個愿望,就是一定到西胡林大山深處的通州峪去,探究一下那里傳奇至今的千年不凍水、萬年不化冰了。
那一日,我自蘋果園地鐵站乘車一路西去,過東胡林,最先造訪的是與之一水相望的西胡林。
西胡林與東胡林被彎彎清水河及109國道相隔,兩村的距離有一站之遙。由于長期干旱,清水河早已斷流,眼前所及,只是兩汪數(shù)十畝的清潭,而俗語所言的“東胡西胡長流水”的舊時景觀早已不見蹤影。好在彎彎的河床還在,河床兩側(cè)的“兩極”村落還在。在,便是好,有朝一日河水豐沛起來,誰能不信曾經(jīng)的舊景還會重新再現(xiàn)呢?
西胡林距離109國道并不很遠,590米的距離一眼可及。國道與村子之間一座石雕的牌坊格外引人注目。牌坊面向國道方向的上端有“西護駕林”四個大字。兩側(cè)兩副對聯(lián)對仗工整,充盈著對西胡古村落的贊美。其一上聯(lián)為“人杰地靈千秋雅韻騰龍起”,下聯(lián)是“物華天寶盛世歡歌引鳳來”。其二上聯(lián)為“泛綠舒紅觀寶地美輪美奐”,下聯(lián)是“涵今蘊古展名村風韻風姿”。牌坊背面上端有“厚德載物”四個大字。兩側(cè)亦有兩副對聯(lián),其一上聯(lián)為“詩書傳家鄰里和諧承古訓”,下聯(lián)是“農(nóng)林興業(yè)果糧豐盛續(xù)新篇”。其二上聯(lián)為“百代民風崇文尚禮凌云志”,下聯(lián)是“千年村落紫氣煦陽聚寶盆”。我細細觀賞品咂,字里行間無不展示著西胡林厚重的歷史文化和崇德尚禮的傳統(tǒng)風尚。看著品著,心里更是增益著深入西胡林走街串巷的渴望,于是我的腳步加快了許多。
深秋11時的太陽是暖暖的,暖得極富營養(yǎng),暖得心里融融。我見村頭一位耄耋老人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打量著我這個山外來客。我向來愛與老人交談,在我的心目中,古村落的老人們就是一部部歷史書,厚重、真實、可信。于是我坐在一塊青石上,向老人問起了西胡林從古至今的“來龍去脈”。
老人講,據(jù)傳說秦始皇東游時過清水河,御林軍護駕駐扎在清水河兩岸茂密叢林之中,遼代便以此命名“護駕林”。到了明代,“護駕林”分成東西兩村,于是有了名稱至今的東西胡林兩個村落了。至于“護駕林”怎樣演變成“胡林”,老人也說不太清。我只作猜想:是因為諧音抑或當?shù)厝税l(fā)音使然,久而久之演化而成的嗎?對還是不對,我無從考證,但有一點要說的是,如今的村民,尤其是年輕人對曾經(jīng)的歷史,大多已經(jīng)不以為然,他們更多思考的是怎樣走進城市,走出山村,走出貧窮。因此像這位老人能說出一些西胡林歷史的人,真的為數(shù)不多。遠的不說,起碼這位老人對遠古村子的歷史還知道個大概。最讓我感動的,是他把他從小生活在這里所知道的一切,一股腦兒告訴了我,讓我知道了起碼幾十年間西胡林村的歷史風貌。
老人對我說,想當年最興盛時,村里有座九圣廟,供著九位神仙,主奉的是龍王爺。九圣廟坐西朝東,由山門、正殿、配殿、后殿和鐘鼓樓組成,香火非常旺盛。在九圣廟對面,還有一座戲臺,橫向三間房長7.6米,進深8.10米。戲臺北門門楣上書“出將”,南門門楣上書“入相”;戲臺北墻有墨書“大清咸豐丁巳年仲春經(jīng)始仲夏落成”字樣,行筆流暢,字體俊瀟。只可惜廟宇與戲臺毀于戰(zhàn)火和人禍。老人邊說邊搖頭嘆息,一副惋惜的樣子。
我也隨之嘆息,嘆息之余我想得最多的,是我既然來到了西胡林,總不能啥都看不到吧?于是我問老人,現(xiàn)在西胡林還能看到些什么呢?
老人接著對我說,九圣廟沒了,戲臺沒了,離村十幾里大山深處的“千年不凍水,萬年不化冰”,因長期挖礦也斷了龍脈了。如今,村子只有六七座的門樓和老屋還值得一看。再有,就是譚家保存的“貞潔匾”了。老人一邊說,一邊用拐杖撐起身子,直言要陪我到村子轉(zhuǎn)上一轉(zhuǎn)??吹嚼先瞬铰嫩橎堑臉幼樱腋袆又羞B忙扶老人坐下,連連叫著:“大爺,謝謝您。現(xiàn)在陽光正好,您接著曬太陽,我一人轉(zhuǎn)轉(zhuǎn)就行了!”
揮手告別老人,我徑直朝西胡林一道道細長狹窄的胡同走去。
時光已近中午12點鐘了,本來人口就已經(jīng)很少了的西胡林安靜極了。胡同偶有人走動,大多是老人、婦女和孩子。村里的年輕人大多到市區(qū)打工去了。環(huán)顧周圍環(huán)境,曾經(jīng)明清時期的建筑,大多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代模樣,只有五六家的門樓和老屋,還保持著曾經(jīng)的風貌;也有大街的不少墻面,“文革”的痕跡依稀可見。
我清楚地記得,西胡林像模像樣的明清老院子也就六七戶了,且都是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那些雕刻精美的影壁,裝飾華美的門樓,飛檐翹角的屋脊,讓人目不暇接。也有石雕、磚雕、木雕生動于門樓、照壁或窗欞。雕刻的圖案形態(tài)各異,精美華麗,大多是花鳥和瑞獸。也有門楣門框上鐫刻的文字,飄逸著書香福瑞。亦有文方武圓的門墩兒、寓意地位的門當,彰顯著院主人曾經(jīng)的顯赫與富有。
在我的視野中,一戶宅院門樓極其耀眼,其為硬山清水脊,板瓦合瓦,墻體磨磚對縫,戧檐磚雕花籃,門楣木雕花卉,角柱石雕飾以精美的花卉,大門兩扇,金屬門鈸,門旁一對門墩兒石雕鐫刻有精美的花卉、獸類等圖形,整個門樓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在我的視野中,亦有一個院落,門外甬道深深,兩側(cè)墻壁斑駁,樹木立于墻外,花草綻放墻內(nèi)。行于此,再放眼隔壁殘垣斷壁的老屋,仿佛穿越于現(xiàn)實與歷史的隧道之中,心頓生美好,也深感世事滄桑。
滄桑歸滄桑,但殘存的一切都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們記錄著一段段歷史,重要的是有些歷史痕跡就要永遠失去,重要的是這些歷史痕跡失去前,我來到這里,在進行認真的記憶和拾遺。雖然有些東西已經(jīng)失去,有些東西已經(jīng)風燭殘年,但對未來來講,留下一些痕跡,依然彌足珍貴。
走在西胡林的大街小巷和院內(nèi)院外,我始終沒有忘記那塊譚姓家族留存至今的“貞潔匾”。據(jù)說,那塊“貞節(jié)匾”長167厘米,寬90厘米,黑漆底色,匾面正中是行楷“節(jié)勵松筠”四個大字。上款豎刻“大總統(tǒng)題褒”;下款豎刻兩行小字“譚王氏”“中華民國八年三月”。聽村里的老人說,譚王氏20多歲喪夫,終身守寡,并含辛茹苦將幼子撫養(yǎng)成人,備受村里村外的人尊重。為此,當時宛平縣知事湯銘鼎還親自將匾送到譚家以示敬意。
那天,我沒能見到那塊匾,因為譚家那天沒人。其實見到?jīng)]見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理解“貞潔匾”即是封建社會評價婦女堅守婦道的樣板,同時也是束縛婦女追求幸福人生的枷鎖。我不枉評當年譚王氏到底幸福還是不幸,但從婦女解放的角度講,所謂的“貞潔匾”帶給大多數(shù)女性的,是天大的不幸!
門樓、照壁、門墩以及四合院內(nèi)一座座明清時期殘存的祖屋,無論是西胡林譚、石、王三大姓氏哪家留下的遺產(chǎn),我無不從中拾撿到了蘊含其中的美學元素和文化底蘊,放在將來,不光是記憶,也許就是財富。然而在西胡林何止這些,更可貴的財富,則是西胡林人淳樸熱情和善良的民風了。
那天,我首先感動的是村頭那位耄耋老人,是他為我講述了西胡林那么多鮮為人知的歷史過往,再感動的就是我走進的其中三座四合院的三位大姐了。
這三位大姐與我素不相識,但當我走進她們的院中時,她們是那樣熱情好客,不但為我講述大院的建筑風格和陳年往事,還特別放心帶我到屋里屋外參觀,甚至留我免費吃午飯。如此的民風讓我感到了久違的溫暖,就像見到了我的大姐二姐。時隔月余,她們的音容至今在我的腦海久久不能離去。那天在村中我便想,來到西胡林,雖然拾遺的東西很少,但是面對西胡林暖潤人心的民風,我還有什么更多的奢求呢?
告別西胡林來到東胡林時天色漸晚,我見到的只有一座二進的破敗四合院,除了門樓基本完好外,院內(nèi)早已沒有了明清時期的古貌。再有見到的就是村中一棵千年國槐了。萬年古人類遺址和達子寨,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參觀游覽,但我并不失望。此行,能夠感受到胡林人滋潤心田的民風,足矣!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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