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小傳

鄒宇萱

爺爺生于1941年，籍貫長沙縣高橋鎮(zhèn)，當過小學和初中老師，后從事農業(yè)，擁有一套前水后山的“豪宅”，還有一塊屬于自己的菜園。爺爺體型微胖，但因常年干農活，顯得威風健碩；斑白的頭發(fā)因定期修剪，顯得神采奕奕；面色紅潤，神采飛揚，說話時聲如洪鐘。

不過，說起爺爺平生最愛的兩件事情，那必是從梁山泊上的好漢們那里學來的——喝酒、吃肉。奶奶常抱怨爺爺愛喝小酒，爺爺有時候嫌她啰嗦，就讓姑姑把她帶到城里去玩，然后自己留在家里喝個痛快。不過，每次過節(jié)、吃團圓飯時，他又正襟危坐，告訴小輩們要少喝酒。說到吃肉，他每天必吃梅菜扣肉，吃起肥肉來一口一塊，嘴微張，“哧溜”一下就下肚了。或許正是由于這個嗜好，他長出了大肚子。有時我生氣地說：“爺爺，您不能這樣，會得‘三高的！”他卻兩眼一瞪：“我吃了這么多年肉，哪里得‘三高了？老祖宗吃豬油、肥肉，一輩子都長壽！”說完，他又夾起一塊肥肉，兩眼一瞇，愉快地吞了下去，我只剩嘆氣的份兒。

爺爺?shù)乃枷胗行├吓伞⒈Ｊ?，至少我一直這樣認為，也為此而感到不滿。直到有一次關于“食品安全問題是不是由有害激素引起”的爭辯后，他跟我閑聊時說：“有時候長輩的觀點你要聽著，即使是錯的也不要急著還嘴，這是規(guī)矩，我和你奶奶都是這么過來的。但如果你認為你是正確的，你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贝藭r我抬頭看著爺爺那張臉，全然沒有與我爭辯時的威嚴，有的是滿滿的慈愛。一開始我不理解，爺爺為什么要這么固執(zhí)呢？后來我從爸爸的講述中漸漸明白其實爺爺也知道自己有時候不對，但爺爺從小接受的是“父母教，須靜聽。父母責，須順承”的教育，某些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從此以后，我雖然仍有點兒桀驁不馴，但發(fā)表意見時總會顧忌長輩的感受，盡量尊重他們。我想：敬老尊賢是中國的傳統(tǒng)美德，爺爺能傳承，我也一定會發(fā)揚下去。

雖說如此，爺爺還是接受過教育的，是個“學霸”。小學五年級暑假，我住在爺爺家，有一次作業(yè)做到一半跑到鄰居家玩，爺爺把我領回來，問我作業(yè)為什么不寫完，我只好說不會。結果，爺爺把老花眼鏡一戴，翻了一遍數(shù)學書，馬上給我上了一節(jié)有關分數(shù)除法的數(shù)學課。我驚呆了，爺爺?shù)靡庖恍Γ骸斑@些有什么難的，以前我還教過初中物理呢！”說完，爺爺翻出若干年以前和畢業(yè)生的集體照，照片上爺爺?shù)念^發(fā)是黑色的，目光堅定而溫和，與他所熱愛的孩子們緊緊站在一起……那時，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曾經教書育人的滿足感與幸福感。

今年中秋，我們照例回老家看望爺爺，他和奶奶早早地在門口的石橋邊等候。爺爺有點兒迫不及待地帶著我去他的菜園。呵！菜地收拾得整整齊齊，種著各種蔬菜：長的豆角，圓的南瓜，胖嘟嘟的冬瓜，牛角似的紅辣椒，紫得發(fā)亮的茄子……都豐收在望。它們無一不在告訴我：“我們遇到了一個勤勞的園丁，生活得特別滋潤！”爺爺提著菜籃，佝僂著背，左手輕輕撥開小枝葉，右手小心地采摘，汗水滲透他的衣服。每放一樣菜到籃子里，爺爺都會朝我笑笑，古銅色的面龐開出一朵花。晚上，他穿著破舊的白背心、圍裙，在廚房里煎豬油，笑著說：“做好了給你們一家一盆，再做一點兒給你的外公！”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著他褪下威嚴的面龐和認真專注的眼神，悄悄擦去眼里情不自禁涌出的淚水。他一生光明磊落，從來不做問心有愧的事情，善良淳樸是他的格調。

我回家后，常常在夢里看到那片片生機勃勃的菜地，還有那條清澈的小河，有鴨子低飛于水上，爺爺和奶奶走在回家的石橋上，一步一步，穩(wěn)妥有力，遠處的山頭在爺爺奶奶的身后漸漸變得矮小、模糊。而我跟在他們身后，步伐堅定，默默祈禱著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