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瑞

“城市填充”（Urban Infill）是西方城市發(fā)展過程中一直延續(xù)的一類建造活動。在城市規(guī)模有限、土地資源緊張的情況下，它可以有效滿足人口不斷聚集的需要以及實現(xiàn)土地價值的最大化。而在城市蔓延與舊城衰落等城市化問題愈發(fā)突出的今天，作為調(diào)和方式之一的城市填充更被賦予了新的使命。“填充”是指對陳舊的或沒有充分利用的地塊、建筑進行重新配置和使用，既包括在城市建成區(qū)尚未使用的空地上的開發(fā)，也包括對既有建筑和土地的再度利用。

“填充”（Infill）有實體和虛體填充之分，也有各種尺度的不同，建筑填充就是在建筑單體尺度下的實體填充，是微觀層面下的城市填充方式。填補原有閑置的邊角空地或?qū)⑺〉牟糠植鸪跃哂行鹿δ?、新外觀的機體是建筑填充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

建筑填充的類型及其設計難點

滿足內(nèi)部功能和協(xié)調(diào)外部環(huán)境是建筑需要面對的普遍問題。建筑填充與周邊建筑間距較小甚至互相緊貼，因此內(nèi)向與外向的問題體現(xiàn)得更為突出。如何合理巧妙地化解基地面積有限、基地輪廓特殊（異形或狹長）、周邊被建筑緊貼等難題，滿足建筑自身功能需求是建筑填充要解決的內(nèi)向問題。此外，建筑填充還要兼顧協(xié)調(diào)城市空間。填充是縫補破碎城市空間的策略之一，但并不意味著不加思考地填補空缺，形態(tài)與外觀的不當會帶來適得其反的后果。

建筑填充在城市街區(qū)中所處位置的不同直接關系到設計策略的產(chǎn)生。在西方城市用地的管理和開發(fā)中，地塊大致分為四類：街角地塊、雙界面地塊、單界面地塊和旗狀地塊（圖1）。

（1）街角地塊（Corner Lot）：由于同時鄰接兩條道路，對位于這一類地塊上的建筑來說，其形態(tài)和外觀對城市空間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2）雙界面地塊（Double Frontage Lot）：擁有兩個城市界面，與前后兩條城市街道相鄰。由于雙界面地塊有前后兩個界面與城市空間相接，空間的連通性往往成為處理雙界面地塊建筑設計的重點。

（3）單界面地塊（Interior Lot）和旗狀地塊（Flag Lot）：二者特點近似，都是只有一個臨街面的其余幾邊與周邊地塊、河流、鐵路等鄰接的地塊類型。地塊上的建筑只有通過唯一的臨街面滿足出入和采光的需要，即使其他三邊不與周邊房屋緊貼也會較為消極。本文將二者視為相同的地塊類型，統(tǒng)稱為單界面地塊。

如果通過產(chǎn)權地塊的概念來描述建筑所處的位置，那么所有的建筑填充可被劃分為街角地塊建筑、雙界面地塊建筑和單界面地塊建筑。由于不同類型的地塊具有不同的特征、屬性，地塊之上的建筑填充便會面對不同的設計問題，有的偏重外向，有的偏重內(nèi)向，這是對設計策略展開討論和選取的基礎。

建筑填充的設計策略

外向問題與內(nèi)向問題有各自對應的設計策略。外向策略用來協(xié)調(diào)建筑體與城市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可進一步分為視覺性的設計策略與空間性的設計策略。前者側重單體與周邊建筑外觀的協(xié)調(diào)，后者側重建筑填充對城市空間施加的積極影響。內(nèi)向策略用來化解外界不利條件（基地形狀、周邊建筑等）給內(nèi)部功能帶來的種種限制。通過對眾多建筑填充案例的分析，筆者將外向策略歸納為“疊加”和“連通”兩類，將內(nèi)向策略主要歸納為“留空”。

疊加

上世紀中期，建筑理論家柯林·羅與羅伯特·斯拉茨基（Robert Slutzky）在有關“透明性”（Transparency）的理論和設計研究中辨析了“物理的”（Literal）和“現(xiàn)象的”（Phenomenal）透明。前者指向玻璃物理性的透明，后者指向空間關系中的疊加與滲透（圖2）。伯納德·霍伊斯里（Bernhard Hoesli）則把“透明性”作為設計手段擴展到立面和平面的形式組織中來，空間三維向度的“透明”被轉化為二維向度多重秩序的交集（圖3，4）。本文將這種設計操作稱作“疊加”（Plus），即當現(xiàn)狀條件存在多種秩序時，將其梳理并進行疊加，使結果同時呼應多種秩序。

英國建筑師大衛(wèi)·奇普菲爾德（David Chipperfield）設計的車間后部的1#美術館（Hinter dem giesshuas 1 gallery）坐落于柏林伯德大街（Bodestrasse）一側，地塊類型為街角地塊（圖5）?；卦薪ㄖв诙未髴?zhàn)，給城市空間留下了一處空白。由于基地位于街角，兩側古典建筑的層高與總高各不相同，立面劃分方式也大不一樣。奇普菲爾德運用了“疊加”的設計策略使中間的新建建筑在兩種差異之間找到了合適的平衡點，具體如下。

（1）找出兩座建筑的立面劃分控制線。踢腳線、墻線、檐口線以及窗口的輪廓線均可能成為整體立面的主要控制線。

（2）在基地西側的3層建筑中，基座和主體墻面通過線A劃分，主體墻面的兩種肌理則由線B區(qū)分，墻面總高線為D。在基地北側4層建筑中，二層與三、四層的墻面肌理不同，通過線C劃分開來，墻面總高線和檐口線分別為線G和線F。北側建筑和新建建筑在頂層相接處保留了一根古典壁柱，壁柱高約兩層，柱頂線為線E，參見后文圖8。

（3）將兩個方向的控制線相互疊加，從而獲得樓層劃分和立面的最終形式（圖6，7）。如果將兩個立面展開，兩側的控制線可被看作相向延伸，處于中間位置的新建立面便成為兩個方向疊加作用下的結果：自左向右——線A、B、D；自右向左——線C、E、F、G。其中，線G、D確定三、四層高；線B、C確定一、二層高；線E、F、A則在細部設計中得以體現(xiàn)（圖8）。來自西側建筑的自左向右的控制線決定了新建筑下部的形式邏輯；來自北側建筑的自右向左的控制線決定了新建筑上部的形式邏輯；中部的邏輯則得益于兩側建筑控制線的合力。

連通

城市形態(tài)的完整性應該體現(xiàn)在兩方面——建筑形態(tài)的完整與外部公共空間的完整。假如“疊加”側重視覺性外向操作，那么“連通”則屬于空間性外向操作的一種?！斑B通”（Connex）策略是指在填補城市形態(tài)的同時，還要保持城市公共空間的暢通，通常表現(xiàn)為通過建筑內(nèi)部的公共路徑連接兩側的城市空間。此時，作為實體的建筑沒有阻斷連續(xù)的城市公共空間，而后者也為建筑帶來了公共活力。

英國建筑師格雷姆肖（Nicholas Grimshaw）設計的加利卡基金會大樓（Galicia Foundation）位于西班牙城市拉考魯瓦（La Coruá）的舊區(qū)。地塊外側、面向大西洋的康頓大街上建筑體量較大，內(nèi)側的城市區(qū)域為傳統(tǒng)街區(qū)，房屋和街巷尺度較小。由于地塊內(nèi)、外兩側分別與兩條道路相鄰，因此地塊類型為雙界面地塊（圖9）。設計的啟動由城市形態(tài)的協(xié)調(diào)和空間系統(tǒng)的完整開始：首先，針對康頓大街界面及其后方傳統(tǒng)城區(qū)之間存在的尺度差異，將與兩側建筑高度相當?shù)脑俭w量在進深方向進行削切，形成拋物線狀的新輪廓，使建筑物自身從高達7層的康頓大街立面自然過渡到后方僅有4層的辦公空間；其次，由于建筑物背后是一條小巷，為延續(xù)這一基地周邊重要的城市“線索”，在建筑物首層相應設計出一條通道，使建筑前方的現(xiàn)代化港口與后方的傳統(tǒng)城區(qū)取得空間聯(lián)系（圖10）。新介入體在彌合城市破損形態(tài)的同時，并沒有阻斷既有外部空間的連接（圖11，12）。

留空

“留空”（Hollow）是指將建筑中的“空腔”諸如庭院、中庭、天井或者平臺等，作為采光與通風的媒介。舊城由于土地資源有限，建筑鱗次櫛比、緊密排列，加之街道尺度偏小、地塊過于狹長的原因，區(qū)域內(nèi)的建筑大多通風、采光條件不佳?！傲艨铡笔菍臻g緊張狀態(tài)的適當疏解，不僅引入了使用者必需的光線與空氣，同時也為建筑營造出公共性的場所。

建筑師約瑟夫·里納斯（Josep Llinás）設計的維拉塞卡（Vila-seca）單身住宅位于西班牙古城塔拉古納（Tarragona），這里仍舊呈現(xiàn)出濃郁的中世紀城市形態(tài)特征：不甚方正的街區(qū)輪廓和狹窄、陳舊的街道，以及在狹長基地內(nèi)沿街道成排而建的獨棟房屋。該建筑為原址重建，基地為9m×18m窄長形，地塊類型為單界面地塊（圖13）。周邊房屋多數(shù)為3、4層高度，尺度相近且緊貼界墻建造。

狹窄的街巷和建筑間微小的距離使建筑內(nèi)部無法享有充足的光照。為了應對特有的基地環(huán)境問題，里納斯在建筑中設置了兩個平臺、一處中庭為主的“留空”空間（圖14，15）。兩平臺之一位于建筑前部的三層，另一個位于建筑后部的二層。中庭則處于平面中部的一側，貫通3層。第一個平臺如同該建筑的窗口，使擁擠狀態(tài)下難以采集的日光能夠深入建筑內(nèi)部。室內(nèi)中庭是該建筑的核心空間，通過中庭為環(huán)繞周邊的各種房間提供自然光線，同時又在私密的環(huán)境中營造出一處公共性場所；第二個平臺與主體脫開使整個建筑與后面的建筑形成退讓關系，從而改善上面樓層的餐廳和臥室的通風、采光條件。三層平臺與中庭組成類似“L”形的留空空間，即使二者之間存在氣候邊界，空間的連續(xù)性依舊維持。除平臺與中庭外，一層的開敞空間使“L”形的留空空間在水平向得到拓展，這里是進入正房之前的玄關，如同連接居住空間與城市空間的緩沖地帶（圖16）。整個房子的生成過程如同在一個實體當中進行的一系列減法操作。

小結

本文所選的三則案例分別屬于街角地塊建筑、雙界面地塊建筑、單界面地塊建筑。通過分析它們各自體現(xiàn)出的設計策略，可以得出一些結論：

（1）同一案例可以同時體現(xiàn)多種設計策略。例如在加利卡基金會大樓中，除了前文所說的“連通”，其他兩種設計策略也都有所涉及：“疊加”使新建筑的主立面形式兼具兩側建筑的主要特征，達到了視覺相融的效果（圖17，18）；玻璃中庭與入口采光井則作為建筑實體中的部分“留空”，為室內(nèi)空間帶來了充足的自然光照。

（2）有些設計策略可以應用于多種不同的建筑填充類型，而有些設計策略則主要適用于某一特定建筑類型?！隘B加”與“留空”在三種類型的建筑填充中應用最廣泛，這是因為每一個案例都需要在視覺層面處理同兩側建筑的關系，同時又要滿足通風、采光等功能需要。相比之下，“連通”策略則主要體現(xiàn)在雙界面地塊建筑中，這是由這類建筑具有兩個外界接觸面這一客觀屬性所決定的。

結語

由于城市發(fā)展狀況、土地制度、建設法規(guī)等環(huán)節(jié)上的種種差異，城市填充在我國缺少廣泛的存在環(huán)境。然而，對建筑填充的探討并未因此而變得缺乏價值，原因在于：1）特定場合下的建筑填充依然存在；2）填充策略延展開來的設計思想同樣可以為其他地段的設計帶來一定指引。

首先，在我國部分城市中，無論是中式傳統(tǒng)街區(qū)還是西洋風格的歷史街區(qū)，建筑也大多呈現(xiàn)“唇齒相依”的狀態(tài)。在這樣的街區(qū)更新中，同樣也要確保原有致密的城市肌理不被破壞，同時合理解決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功能需要。這樣的探索與實例屢見不鮮（圖19）。

其次，本文所述的建筑填充可被看作是在城市文脈中建造的極端形式，其設計策略在面對內(nèi)、外向問題時所體現(xiàn)出的設計態(tài)度和邏輯在更廣泛的設計任務中同樣可以得到體現(xiàn)。例如，“疊加”有助于我們塑造城市界面的完整性，而“連通”在城市公共性越發(fā)重要的今天更是扮演著重要作用。

此外，本文以地塊類型為建筑填充的分類依據(jù)是引發(fā)二者相關思考的基礎。單純設計策略和方法的分析與歸納具有一定主觀色彩，結論在應用中也不免缺乏針對性。結合地塊類型進行討論，既具備客觀真實性，又使研究帶有更多的城市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