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明
初冬微寒,閑坐把玩幾件淺絳瓷器,方器、圓器、立器、趴器,凸的、凹的、粗的、細的、溜的、澀的……磕著手的都是說不確切的愉悅。無需與人言說,也無人言說,不自覺、不經(jīng)意地東摸摸、西轉(zhuǎn)轉(zhuǎn),親近著這些來之遼遠的“朋友”,真切的沁涼從指頭傳到神經(jīng),奇異的手感觸動著一個詞蹦出來——“手工”。
手工又是一種具體的技術(shù)、技能,需要師徒傳承過程,需要勤勉堅韌的毅力和踏實虔誠的態(tài)度,如十年磨一劍的功夫積累,“匍匐”在精湛的手工面前,以惟妙惟肖的“像”,體現(xiàn)傳習的收益,獲得前人本領(lǐng)。
而今,收藏盛行,玩藏家們到底在玩藏什么?答案林林總總,無論你是否意識到,玩藏“手工”,在凝固手工的玩物間摩挲,不失為人類自我消遣最好的方式之一,也是你我愛不釋手、樂此不疲于一物的緣由。
近獲一大瓷瓶,為粉彩胭脂紅地,釉上有細如回形針樣軋成的花葉圖案,開光,口沿有折,還有一“繩子”系頸。但這折疊和系繩顯然不為實用或起功能作用,僅僅是一種裝飾。有朋友以為系“粉彩胭脂紅地軋道開光口袋瓶”。物件應為同治前后民窯器,據(jù)說“軋道”手工技術(shù)始創(chuàng)于乾隆時期,到了道光便失傳,僅在宮中使用過,且密不外傳,如此看來,此器紋飾稱之為“軋道”手工恐不嚴謹?或許陰刻暗花或淺浮雕什么的更為適宜?
瓶高43厘米,腰腹正反有大大的淺絳開光。于是,一件粉彩與淺絳的結(jié)合在此集于一身,從題材、用料、畫法和整體風格看,我以為言早期淺絳當不為過。
題材應該是家喻戶曉的“江東二喬”。畫法偏于寫實,人物五官、發(fā)式,典型傳統(tǒng)女子模樣,柳眉、杏眼、櫻桃嘴,后盤式發(fā)髻紋絲不亂,臉上圓下略尖,正所謂瓜子臉。
乍暖還涼,春色滿庭院,富貴在畫樓,內(nèi)室大小喬偏頭斜肩,兩位貴婦神魂凝滯,讓人想起的是群雄爭霸,力奪天下的三國時代之國事、天下事。華府綾羅綢緞衣,詩書畫樂伴,富甲四方,不可一世,可誰能顧及和體味少婦的幽情?誰又關(guān)注了柔弱細手輕扶圍欄,心移桂堂不自已的遐想與無奈呢!
另一面應該是大喬,獨處一人,斜倚桌前,魂不附體,思緒悠遠,再好的春光浮華怎抵得上舉案齊眉、恩愛夫妻的人間情意?據(jù)傳她與孫策婚后兩年便陰陽兩隔,留下遺憾的美麗,曾經(jīng)的私情,又怎不叫千秋萬代為銅雀春深而幽怨,而生詩情,憾意喲!
一段傳奇故事,文字記,口相傳,再生動也是“無形資產(chǎn)”,而有形的卻是手工的畫圖。幾根線條,幾抹紅綠,心中的形容便刻畫出來。否則無論你言沉魚落雁之容,語閉月羞花之貌,要刻畫春幕凄凄,憂思滿懷的人物內(nèi)心或表情,僅憑抽象描述或比喻,沒有直觀的形骸,欲達到入木三分怕無指望了。
我相信,畫圖其實對文字的表達、對文學都有著重要意義。我們一般認為元明清“話本”推動了小說的發(fā)展,在唐《韓擒虎話本》中,便出現(xiàn)“畫本”一詞,“畫本”是“話本”的通假,還是本身是“畫本”呢?有學者以為“話本”為“畫本”演變而成。
淺絳瓷畫家的高明往往在題材上顧及到人們普遍的精神趣味和最富人性的情結(jié)糾葛,而悲劇的內(nèi)涵和哀婉惆悵的人間情態(tài),其深邃的震撼力與生命的本質(zhì)更接近、更契合。浮華歡愉的外表里面,明朗暢闊、躊躇滿志的背后,都自覺不自覺隱含其反面的影子,人生是一道無法完滿、無能盡興描述的難題。詩意或許為的是對具體物象的超越與升華,而圖像,甚至那些莫名的涂鴉,為想象儲蓄了原始的初影。
這些可敬的人們又善于借用紙絹筆墨,好像是故意創(chuàng)立一種可以把玩的瓷上繪畫贈予后人。你發(fā)現(xiàn)了嗎?我們今天的工業(yè)產(chǎn)品——如電視機、電腦、手機等與我們?nèi)粘I蠲懿豢煞值募耶?,轉(zhuǎn)瞬即逝,很快成為工業(yè)垃圾,而不會成為大眾的心愛之物。從這個意義上講,今日再先進的科技,還不如當年的手工,沒有密集的勞動,沒有美的凝結(jié),沒有時空的唯一性,今物相比古舊永遠是望塵莫及的!
(責編:辛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