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霍那拉中蠱了

      2016-08-10 10:07光盤
      長城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明光李子老婆

      光盤

      我。沱巴

      我說過,沱巴是個神秘的地方。大家都在熱衷談論湘西巫術(shù),談論那里的趕尸放蠱斗法等等的時候,我懇請你關(guān)注我們沱巴。沱巴有無數(shù)的高山小川,有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也有你倍感神秘的巫術(shù)文化。巫術(shù)文化,這詞是你們的定義,我們只說“道法”。在沱巴,“道法”像空氣一樣充塞了每一個角落。任何一件事物,都必有“道法”。到山里伐木,如果你無“道法”,你的斧頭下不去,或者砍到無中生有的石頭上,砍缺斧頭。再比如說你夜行山路,要是無“道法”,你會被陌生黑影誤導,進入無路無門的深山老林。要是你命薄,你會喪命于黑夜之中;要是你命大,當天放亮時,你發(fā)現(xiàn)你其實站在自家菜園當中。在沱巴,幾乎人人會“道法”,而“道法”有大小,那些掌握了大“道法”的長者,我們稱為師把公,最受人的尊敬。師把公是沱巴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以來“道法”的繼承和傳播者。你的品性不好,你得不到任何“道法”,你的運氣不好,你也成為不了師把公。

      明光的二姨公前幾個月去世。二姨公有一套捉泥鰍的絕活,所謂絕活,就是“道法”。二姨公家里一年四季都有泥鰍,沱巴人一年四季都能在小溪、水田里見到二姨公捕泥鰍的身影。他從來沒有空手而歸。沱巴山區(qū)的泥鰍肉質(zhì)細嫩鮮美,人人喜愛。明光喜漁,跟人學過多種捕魚之“道法”。跟二姨公不同,明光身影主要在沱巴河上。沱巴河太大,沒有泥鰍的生長環(huán)境。二姨公快要離世的消息傳到沱巴河上,明光當即放下捕魚工具,去往二姨公家。明光一直很尊敬二姨公,時常帶著從沱巴河上捕撈到的各式魚去二姨公家表達孝敬。二姨公以泥鰍招待,離開時,明光還能得到二姨公贈送的泥鰍干或活蹦亂跳的鮮鰍。兩人的關(guān)系建立在明光懂事的時候,確切說是明光想得到二姨公真?zhèn)髯侥圉q的念頭產(chǎn)生之時。轉(zhuǎn)眼,二姨公就99歲,二姨公的泥鰍之“道法”仍然沒有傳給明光。明光也知道,二姨公沒有傳給別人,傳給他的希望便很大。沱巴山區(qū)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絕密的“道法”通常在掌握者行將離世才會秘傳。二姨公一病就是兩個月,明光一直守在二姨公身邊。當明光走出那間黑暗的屋子,向親友鄉(xiāng)鄰宣布二姨公去世的消息時,人們就已明白,明光獲受了捉泥鰍之“道法”。這是真?zhèn)?。得到消息,人們帶著欣慰、羨慕和輕微的嫉妒。即使成不了師把公,每個人都想擁有多多的“道法”。安葬完二姨公,過完“七七”,第五十天,明光去到位于小山包圍的稻田之中。中稻已收割,田里有淺淺的水。明光開始了第一次實踐。他叩了祖師,念過咒語,挽起褲腳進入冰涼的水田中。沒有人觀戰(zhàn),明光是悄悄進來的。就像以前,你雖然能見到二姨公的身影,但你不能不說他神出鬼沒。事實上,沱巴人也沒那么無聊,專門去觀看人家做某件事。返回鎮(zhèn)子時,明光的魚筐里裝滿了泥鰍,足有二十斤。明光不是小氣之人。他把泥鰍倒入一個大水池里,每天給它們喂雞蛋,換清水。幾天后,他做了一桌泥鰍宴,汆湯,黃燜,爆炒,好幾種口味,邀了一大幫親朋好友來享用。于是,明光成為捉泥鰍的代表人物,得到沱巴人的傳頌。

      各種事物都有掌握了“道法”的代表人物,這在沱巴山區(qū)并不奇怪。但是,有許多“道法”的代表人物,你是不知道的,你也許只知道個大概,對那些神秘的代表人物,你只能猜測。使原本魔幻的“道法”增添了更多的神秘色彩。沱巴人熱衷于談論那些掌握了特種“道法”的神秘人物。這樣的“道法”,沱巴人稱之為蠱,叫法跟湘西那邊相同。

      據(jù)傳我七姑爺爺就是一個會蠱術(shù)的人,他年輕的時候放了個情蠱,把七姑奶奶弄到了手。七姑爺爺在一次集市上看中了七姑奶奶。他一路跟蹤她到村子里,弄清了她是誰家姑娘?;卮搴笏o母親講述今天的經(jīng)過。母親笑話說,你這個花癲子。母親和父親張羅幾天,叫媒婆到姑娘家提親。姑娘家人倒是客氣,卻不答應這門親事。具體說來,就是七姑爺爺長得丑,在沱巴山區(qū)也沒任何知名度。七姑爺爺愛她愛得不得了,日夜茶飯不思,人快瘋了。他父母著急,到處討要解決之法。終于從族親那里獲得放蠱之法。七姑爺爺學會了,他觀察到姑娘時常到摩天嶺打柴。他在她的必經(jīng)之路上系下草繩。她無意中碰上他念過咒語的草繩,立即改變思想,愛上了七姑爺爺。這個故事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鎮(zhèn)上大人說過了。我家里人卻只字未提。這個家里的事,也確實不便對外人說。七姑爺爺奶奶去世已經(jīng)二十多年,他的情蠱術(shù)傳給了誰,不得而知。

      這段時間鎮(zhèn)上人傳聞,肖明翰給城里一個女子放了情蠱。我們大家都相信。在沱巴,會放蠱的大有人在,放蠱不像別的“道法”,身份可以隨意暴露。放蠱之人都是在絕密的情況下進行的。至于當年七姑爺爺?shù)姆判M之舉,為什么被傳得沸沸揚揚,不得而知。我們時常聽人議論某對夫妻的感情好時,會感慨地說他給她放了蠱,或者她給他放了蠱。會蠱之人通常通過放蠱來獲得對方的忠誠和忘我的愛。按這個結(jié)論推算,沱巴鎮(zhèn)上包括沱巴山區(qū)會放情蠱的人相當普遍。你問我會不會放蠱,我明確告訴你,我不會。我曾經(jīng)遍訪沱巴山區(qū),期望學會放蠱。最初渴望得到情蠱,這幾年這種想法淡了許多。因為我相信老婆很愛我,可以說達到了放蠱的效果。有時候老婆也會嚴肅地對我說,你對我好一點,我會放蠱,不然我放你一蠱,你還得老老實實地死心塌地地對我好。我寧可相信老婆會放蠱,因為她來自那個出了幾位師把公的大家庭。我倒是渴望學習到為人民服務的良蠱,通過我的方法為人們解除痛苦,消除災難。放良蠱受人尊重,身心愉悅,也會延年益壽??墒?,即使是良蠱,也不容易拜到師父,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誰會良蠱。

      我早就懷疑肖明翰會放蠱了。肖明翰的家在鎮(zhèn)子東頭,我回家時總要經(jīng)過。有一次剛經(jīng)過他家,我的肚子突然疼痛不已,我用父親教我按壓膝蓋某個穴位的辦法,也不管用。肖明翰發(fā)現(xiàn)了,他給我端來一碗水,說,喝下去吧。水下肚后,我肚子的疼痛就逐漸緩解,然后消失了。你可以想見,肖明翰往水里使了法術(shù)。他放了良蠱。

      肖明翰是第一個在鎮(zhèn)上建小洋樓的,說起來都二十多年了。那時,他剛成家,在沱巴鎮(zhèn)建起歷史上首座小洋樓,他在家門前建了個院子,院子前留下一條七八米寬的道路。后來,鎮(zhèn)上人都排著他家洋樓建洋樓,按照他的標準留下寬寬的道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這條街道越發(fā)顯示出肖明翰的遠見卓識。這既是鎮(zhèn)里人的街道,也是外來旅游者的通道。秀麗的沱巴河從這條街道邊上滑過,岸邊楊柳和鳳尾竹總是給人舒暢之美。我說我要去肖明翰家,老婆跟在屁股后面。老婆說,你就這么空著手去?我說,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只是去肖明翰家坐坐,還用得著帶禮物嗎?老婆說,你不是要跟肖明翰學習放蠱嗎?顯然,老婆是誤會了。我只是好奇,去觀察一下會放蠱的人,當人們都知道他放蠱后會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和表現(xiàn)。

      推開肖明翰的家門。叫了幾聲,沒人答應。他的商鋪也沒人看管。當然了,他沒空的時候,商鋪是無需要人看守的。各式物品都標著價格呢,誰想要,擱下錢,把物取走就行了。我家那個店鋪也是這樣的。這樣做生意能省許多心。偶爾地,也發(fā)現(xiàn)少些貨物。丟了也就丟了,我們不會去計較。那人不付錢,一定有他的難處。就算他刻意,總會得到良心的譴責的。一旦受到譴責,那是錢補償不了的。我們的店鋪主要是出售沱巴山區(qū)的特產(chǎn)?,F(xiàn)在,來自助旅游的人多了,他們除了吃喝住宿,總是要帶些特產(chǎn)回去送親友,或者自己回到老家享用。

      不遇肖明翰,老婆說回去吧。我說那不行,我今天見不到他,心里放不下。我估計他在菜地里。他去年在雞公山腳開辟一塊菜地。那是荒山,可以不經(jīng)審批或者征求意見就能隨便開墾。我過來時,他果真在。他的蔬菜長勢良好。他鋤草的技術(shù)堪稱一流。我給他遞香煙,他不接。我說,你是因為剛放過蠱而不吸煙嗎?他笑著說,我本來就不吸煙。他蹲下身,拔了幾株矮腳白菜,用稻草扎好,說,你把這個帶回去嘗嘗。矮腳白菜口感比一般的白菜好,游客們也知道這個,點菜的時候愛點。矮腳白菜似乎不太容易種,產(chǎn)量也不高。肖明翰能種這么好,他一定有秘密“道法”。我說,回頭教我種矮腳白菜。他說,可以。

      他的菜地中央有個墳墓。是個無主墓。以前被淹沒在荊棘雜草叢中,肖明翰開墾此菜地時發(fā)現(xiàn)了。他把墳墓圍起來,并給墳墓培土。今年清明節(jié)還給這個無主墳祭祀了一番。

      肖明翰問我到菜地來找他到底有什么事,還帶著老婆?肖明翰放眼時,看到了站在菜地邊上的我老婆。我說,你自從放蠱之后,身體、生活有什么變化?肖明翰張開雙手,做了幾個姿勢。他的大意可能是,變化沒變化,你自己看吧。

      我老婆聽到叫她的聲音,她進菜地來。老婆羨慕肖明翰的菜地。肖明翰說,沱巴山區(qū)有的是地盤,想種菜就開墾好了。肖明翰可能忽略了,我家有菜地,在老鎮(zhèn)那邊。只是我們的種菜技術(shù)不太好。客人們到我家吃農(nóng)家飯,時常提意見。他們承認沱巴所有的蔬菜都好吃,但還有更好吃的,比如肖明翰家。說著閑話,天下起雨來,而且下得還不小。我們都沒帶雨具。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亭子,我們跑過去躲雨。這是個古亭,舊時候,沱巴山區(qū)的人用它來歇腳,現(xiàn)在的價值非常小了,因為每個村寨基本通了路,雖然不全是水泥路,但最差也可以行走摩托車和鄉(xiāng)下的四輪電動車。人們極少在亭子里停留。盡管如此,沱巴鎮(zhèn)人還是私下籌資維修維護這個亭子,也包括古道上的各個亭子和古廟。肖明翰的手機響起來。是一個陌生電話,說,他們五個人在古道上徒步,遇上大雨,沒帶雨具,求助于肖明翰。對方說,肖明翰的電話是他們進鎮(zhèn)子時,在廣告牌上無意中看到的。鎮(zhèn)子里,肖明翰的農(nóng)家飯店豎著牌子,標有電話。肖明翰頂著雨回去拿雨具。雨時大時小,我和老婆待在亭子里不敢動。肖明翰跑著返回時,丟給我一把雨傘,然后小跑著往古道去。

      進沱巴山區(qū)旅游的人基本還是文明的,他們來享受了大自然的美,盡量地不把垃圾留下。偶然碰上他們不小心留下的垃圾,沱巴人就撿起帶回丟進鎮(zhèn)上的垃圾處理場或者自家的垃圾桶。

      雨小了些,我和老婆肉貼肉地撐著傘往鎮(zhèn)子走。老婆的身子有些抖,我說冷嗎?她沒回答。我說你很激動嗎?她也沒回答。我一只手緊摟著她,我們像一個人一樣回到了鎮(zhèn)上。經(jīng)過肖明翰的家,我還是想停下來等他。

      等了約一個小時,肖明翰和那伙求助的人出現(xiàn)了。肖明翰把他們領(lǐng)進屋。他們的身子全部濕透了。他們身上的背包也濕了。這是一群沒有徒步經(jīng)驗的人。因為他們連基本的常識都沒有,比如帶上傘帶上跌打損傷藥帶上感冒藥等。他們坦白還是第一次組成徒步團進到沱巴。他們倒是帶了一大堆干糧。他們換下濕衣服,肖明翰盡量地為每個人提供干的過渡衣物。好在這是夏天,天氣并不冷。但是,經(jīng)過一場大雨,氣溫還是下降不小。他們把衣服掛起來,肖明翰開啟電風扇和廁所里的浴霸,我老婆還回家拿來電吹風,肖明翰又去鄰居家借來兩個電吹風。吹著熱風,他們的衣服一點點地冒著熱氣,一點點地蒸發(fā)掉水汽。肖明翰熬了一大鍋姜糖水,供他們除濕祛寒。

      因為及時地處置,他們沒有感冒。他們此時的肚子都咕咕大叫,于是享用起他們帶的干糧來。肖明翰見他們吃干糧,就燒了一鍋青菜肉末湯,免費給他們喝。

      雨全部停了,我和老婆回家去。老婆說,這群人也是,人家肖明翰幫他們那么大忙,也沒想起在他家消費些什么。比如炒兩個菜,要一壺酒什么的。我拉拉老婆的衣角說,看,你小氣了吧!老婆說,我也是隨便一說,又沒認真。

      我。桂城

      霍那拉從沱巴回來,就變了個人。她要嫁給那里的山民肖明翰?;裟抢哪赣H哭得跟淚人似的。在我面前她母親仍然是那樣,泣著,嚎著,還蹲下身子扯我的褲腿。我把她母親拉起來。她父親也向我證實,霍那拉鐵了心?;裟抢母改敢呀?jīng)退休,因為家庭的富裕而過著非常奢華的生活。前幾天,才從美洲旅游回來,渾身還帶著一股北美氣。我對她父母說,第一我不相信,第二如果是真的,我非得勸退霍那拉。

      電話打給霍那拉,她說,我知道你找我是那事,請你住嘴。我想好的話被她死死地堵著,我改口說,什么事?她說,就是我父母勸我的事。我繼續(xù)裝糊涂說,你父母勸你什么事?然后,她說,你過來喝咖啡吧。

      我去她的公司。她的公司起起落落,她人也時胖時瘦。她的臉蛋和精神是她公司好壞的晴雨表,在她公司處于低潮時,她人一度蒼老。她跟人在公司大堂里忙著。他們坐在一張粗制的木頭沙發(fā)上,同樣粗制的茶幾上擺著兩杯熱咖啡。他們在交接公司,資產(chǎn)早兩天清算好了?;裟抢举u給別人了。我來了,那個買主跟霍那拉握手后說,你忙,我先告辭,我還是買虧了。那人離開后,霍那拉說,這樣的男人還真多?;裟抢瓰槭裁促u公司?她說,不想干了。我說,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她說,去沱巴,嫁給肖明翰。

      兩人條件,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愛情婚姻首先是建立在門當戶對基礎(chǔ)之上的。都說愛情無國界無條件,那是扯淡。我相信,肖明翰沒有我的條件好,在霍那拉面前我都很自卑的,肖明翰就沒有自知之明?她是我的師妹,我們曾經(jīng)在一所大學里學習,因為中學同一所學校,在外地的那所著名大學里,我們就有了交集。我動過追求霍那拉的念頭,但是沒有真正付諸行動。我身邊那些曾經(jīng)追求她的男人,現(xiàn)在基本不跟她來往。追不上她,他們心生恨意,討了不如意的老婆,恨意更深。到現(xiàn)在我仍然跟她保持不親不疏的關(guān)系,跟我從來沒有真正追求她有關(guān)?;裟抢羞^兩次婚姻,兩個男人都是以劈腿而毀滅了她的婚姻。同樣是男人,我真不明白,他們面對這樣的優(yōu)秀女人竟然會劈腿。劈腿之前,他們還卷走了她不少的錢。事后分析,他們都是有預謀的,并不想真心跟她過一輩子。

      霍那拉長得很一般??!岳慶強跟我說過多次。我承認,她長得一般,但這不影響她的優(yōu)秀。那些先入為主的人比如岳慶強之流,當然不會把心靈的腳步停下來仔細觀察欣賞霍那拉這樣的款式。我相信,能賞識霍那拉的人都是有眼光的,而岳慶強之流大約是酸葡萄心理作怪。但是,岳慶強堅決反對霍那拉下嫁肖明翰。

      這么多年單身都過來了,霍那拉為什么突然就把持不住了呢?我和岳慶強在電話里交流,我們第一次為一個女人聊天。岳慶強算計過霍那拉,霍那拉到現(xiàn)在也沒有原諒他。岳慶強找過多次臺階,霍那拉偏不下。岳慶強傷她是夠深的。岳慶強是她的師弟,自然是我的師弟。在這座城市,我這個師哥并沒有地位,他們都不聽我的,有的甚至還希望我聽他的。就憑他們對師兄的不尊重,我跟他們鮮有來往。我躲在廁所里跟岳慶強打電話,比較吊詭的是,我手機里居然存著他的電話。

      岳慶強很快來到,他正在附近辦事。師姐,你不能嫁給肖明翰。岳慶強很仗義豪氣地大叫?;裟抢酒饋碚f,你這條惡狗從哪里鉆出來了,又在這里放狗屁?快滾!

      瘋了,師姐你。岳慶強著急是真的,一著急,說話就不利索,顛三倒四。我將岳慶強勸走。

      霍那拉怎么能嫁給鄉(xiāng)下的肖明翰呢,再嫁不出也不能糟蹋啊。這是霍那拉第一任前夫的話。他希望我花最大的力氣勸住她。接著,她的第二任前夫也表達了自己的觀點:霍那拉是破罐子破摔,她是跟全城人民賭氣。我明確告訴他,霍那拉心靜如水,沒有賭氣的表現(xiàn)。他說,要不,你娶了她吧。說實話,她還是不錯的。我將軍說,當初你為什么要背叛她?他說,霍那拉比較好欺負,我在外被一群男人女人欺負了,回家拿她來欺負,尋找勝利的感覺。我說,她也不是好欺負的,公司在那么困難的情況下,她不是力挽狂瀾東山再起了?你黑,她會以黑制黑,你暴力,她以暴力制暴力。這些,你都明白吧。他不再跟我討論,他留下一句話,千萬不要讓肖明翰的陰謀得逞了!

      使人受傷害最深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戰(zhàn)友。岳慶強當初是霍那拉的戰(zhàn)友,她對師弟從不設(shè)防,結(jié)果他卻把她算計了?;裟抢缿c強有過一場大大的官司,岳慶強是最后勝利者。岳慶強早就設(shè)了圈套,霍那拉一步步地走進他的圈套。既然他設(shè)的是圈套,早就想到了官司,據(jù)說,他的一位律師朋友也參與了圈套的設(shè)計。這樣的官司,誰勝誰負,可想而知。

      如果我跟太太說,我和霍那拉在一起,太太不會心生醋意,因為她知道霍那拉不會愛上我。因此我就在河邊的小酒館里跟霍那拉聊到深夜十二點。小老板等到我們十一點等不住,客氣地對我們說,他先打烊,我們想離開的時候幫他鎖好門。我們繼續(xù)聊。江風在河面吹拂,幾只夜行的小船攜著燈火慢悠悠地駛過。夏末了,秋天的氣息已經(jīng)能在這樣的深夜初露端倪?;裟抢┲难b,露著胳膊,涼的時候她披上披巾,熱的時候捋下披巾。我們喝了少量的酒,一瓶半斤裝的本地名酒,我們只喝了不到二兩。我們每次都用舌頭舔一舔酒杯,喝得慢,消化得就快。我們一直處于清醒當中。

      去年我們那所大學百年大慶,霍那拉沒有去。她很忙。很多人都在向我打聽她的情況。他們得知她過得很好時,都發(fā)出唏噓之聲。真不明白他們的這種聲音代表著什么樣的觀點?;貋頃r,我及時跟霍那拉說起校慶盛況。她說,我都這么老了,無臉見學校啊。那時,她的確蒼老,生意場上拼殺,躲避與進攻,都讓她身心疲憊。校慶過去快一年,今晚她還在追問。有一些細節(jié)我不認真回憶,都差不多忘記了。每一位學子都渴望在校慶的現(xiàn)場露面,想裝也裝不了。我沉下心來,讓記憶一點點復活。我給她講述校慶的點點滴滴。

      你根本料不到,她會在我的講述中睡著。她戴著棕色墨鏡,我見到她時,她都戴著墨鏡。據(jù)說愛戴墨鏡的人總是希望自己能藏起來,在暗處觀察別人。在這個夏末初秋的夜晚,在這個兩人的小包廂,她也是如此。因此,我看不到她墨鏡背后的那雙眼睛。她靠在木壁上,手托著下巴。她輕輕的鼾聲就在我換氣時響起來。她的鼾聲巨大而真實。沒了聽眾,我就住嘴。她卻醒了。她說你繼續(xù)說呀。我繼續(xù)往下說。她保持那個姿勢不變,我不知道她睡著還是醒著。母校的百年大慶,從來沒讓我仔細回憶過,今天我趁這個機會詳細過一遍。我又從下飛機那一刻說起。早到的同學去機場接我,我們在機場合了影。這是我最好的同學。我們當年有一張四人合影,趁大慶聚會,我們來到當年的地方,站在同一位置留影。

      霍那拉驚叫起來。她在這個短暫的時間做起了噩夢。她驚恐的面目泛著紅暈。我說怎么了?她擺擺手說,沒事。我夢到了生意場的事,我的四周是血盆大口。我說,你沒夢到跟岳慶強打官司嗎?她說,也時常夢到。但是夢中的岳慶強不可怕,因為他手里拿著刀,我對拿刀的人早有防備?,F(xiàn)實生活中岳慶強的尖刀藏在口袋甚至心里,他隨時都會給你一刀。

      霍那拉母親告訴過我,霍那拉這兩年常做噩夢,她的驚叫能穿過厚厚的別墅墻壁,跑到街外。

      我看了手表,時間過了零點。我這塊手表跟隨我二十多年了,是一塊國產(chǎn)普通手表。戴在手上,它很落后,跌份??墒?,你們不知道,這是一塊情侶表,女款我擱在書架上,夾在一本外國著作當中。當年我本來是要送給霍那拉的,后鑒于我從沒開始追求她而擱下來。女款表,有一天太太發(fā)現(xiàn)了,當時我正在書架邊選書。太太一聲不吭,又將它放回原處。過了兩天,她才下結(jié)論地說,那是你準備送給霍那拉的,對吧?現(xiàn)在你們明白了,我對霍那拉有多癡情。我的太太呢,也還行,她對我過得去,我對她除了偶爾想霍那拉而精神出軌,從未做過愧對她的事。

      時間不早了,我建議回去。霍那拉說好吧。整個晚上我們沒有談論她跟肖明翰。我利用這個安靜的時間深入地考察霍那拉,看看她內(nèi)心世界。她似乎很平靜。送她到家門口,她對我說,明天去沱巴。

      第二天早上,霍那拉的母親叫我過去攔住她。我去晚了,霍那拉已經(jīng)開著車離開。那拉昨天上午才從沱巴回來呀!她母親哭天搶地。

      我說,霍那拉中了魔。

      她中了蠱。情蠱?;裟抢赣H去芳香街問那個鬼娘婆時,鬼娘婆給出結(jié)論。在我們城市周邊農(nóng)村,信巫的比較普遍,沱巴山區(qū)更甚。我們早有聽聞,沱巴山區(qū)有不少放蠱高手。那時候我們特別害怕去沱巴山區(qū),怕被放蠱。被放蠱身子受傷害,如果蠱不解,還會喪命。他們?yōu)槭裁磿判M?因為據(jù)傳放一次蠱,能增陽壽三年。會放蠱的人,如果長年不放蠱,會自己中蠱。放蠱是秘密進行的,你中了蠱,也不知道中的是誰的蠱,即使你想找人算賬也無法找到對象。要想解蠱,需通過許多秘密渠道,幫你解蠱的人并不一定是放蠱的??傊?,一旦中蠱,將十分麻煩和恐怖。青年男女或者有家室的人都不敢去沱巴,怕中情蠱,回不來。沱巴的神秘和恐怖形象在我們幼小的心里埋下種子。近年,人們都發(fā)現(xiàn)了沱巴,不少人去過沱巴旅游,回來后對那里的自然風光和淳樸的民風大加贊賞。我有過多次去沱巴的沖動,我現(xiàn)在對沱巴仍然懷有恐懼,少年形成的恐懼是一輩子也散不去的。正因為害怕,我才要去沱巴。

      霍那拉母親請我進她家坐坐。她給我遞上好茶。這么大的一幢別墅,就住著他們一家三口,資源很浪費。能擁有這么大一幢別墅,霍那拉的商業(yè)是成功的。我們學的同一個專業(yè),我現(xiàn)在還在從事這個專業(yè)。什么專業(yè)?鍋爐。好多人一聽這專業(yè)就會大笑。因為他們無知,我就不解釋了。但是,這個專業(yè)對個人來說毫無發(fā)展前途。我個人的收入并不高,技術(shù)的每一點進步,得靠一個大集體花費多年的時間?;裟抢鞘裁磿r候拋棄專業(yè)做生意的,我不知道。岳慶強離開單位去做鋼材生意,我倒知道。那晚他請了一桌,他沒忘記我這個師兄,當時我有點小感動。但到了酒店才發(fā)現(xiàn),他請客是手段,“逼”我們送紅包才是目的。我收入不高,硬著頭皮臨時湊了個六百元紅包。岳慶強對此很不滿,在后來的時間里,他多次在他的朋友圈以及校友圈里說過我小氣。那晚霍那拉是到場了的,據(jù)說她打了一萬元紅包。她是大款,一萬比我一千還容易。

      我第一次進霍那拉家,因為霍那拉不在家,我不好意思到處參觀。我們喝著茶,話題在霍那拉身上。我給她母親分析,霍那拉不會嫁給肖明翰的。她母親說,她會,因為她中蠱了。她母親問過那個鬼娘婆了,鬼娘婆解不了蠱。那個鬼娘婆我見過,她長得瘦小,打扮很樸素,她說她是一座橋,溝通人間和神鬼界。她基本不說人話,她的話亦神亦鬼。無客人時,她就跟鬼或者神說話。我對霍那拉母親說,既然,鬼娘婆那么神通,為什么就不能解一個凡間的情蠱呢?她母親想捂住霍那拉中蠱的事,知道的人反而越多,好多人假裝關(guān)心霍那拉,目的卻在好奇地打聽情況,想知道更多細節(jié),獲得更多好玩的東西。她母親把家里電話摘了,把手機關(guān)掉。她母親對我不熟,她卻一眼看中了我。她請我攔截霍那拉,請我進家里喝茶,目的是要我?guī)退?/p>

      因為修路,車輛十分緩慢。因為緩慢,有人特著急,開著車左插右鉆。結(jié)果,出車禍了。接連出了三起車禍?;裟抢欢略诼飞?。我過來時,她的車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堵了好幾公里,要不是追霍那拉,我早已改道?;裟抢驹诠芬贿?,雙手遮擋太陽。她已經(jīng)第二次往臉上抹防曬霜,車里的溫度超過人的忍受度,而車外,太陽又很大。她車上沒傘,我折回去拿上傘給她。這傘是雨傘,防曬效果相對差些,但是她樂意接受。

      你中肖明翰的情蠱了。我說?;裟抢褌阋频轿翌^上,我推開說,我不用躲太陽,我不怕曬。前方車輛仍然未動,車禍處理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正午就要到來,毒辣的太陽直射頭頂。我引著霍那拉向后走,不知不覺走到我的車邊。我車未熄火,開著空調(diào),拉開門的時候一股涼風撲面而來?;裟抢先ァN艺f,你中蠱了你知道嗎?霍那拉低頭看我車上的一本連環(huán)畫。這個是我上上周在舊貨市場買到的。后備廂還有許多本。趁她不備,我掛上倒擋,后退左拐調(diào)頭。我的車在車隊的最后面,我車后的車都改變行程或繞道。霍那拉看連環(huán)畫很癡迷,當她看完那本連環(huán)畫時才意識到我們又回到城里。她想跳車已經(jīng)來不及。我告訴她,前面不遠就是去你家道路的岔口,你父親母親在那里等著。我放慢車速,并且??吭诠愤吷稀_@條通往東郊的郊外公路此時車輛較少。我撥通了岳慶強的電話,我叫他開車到霍那拉家接我。

      車入霍那拉家院子,我拉她下車。我說,你中蠱了,我必須把你關(guān)押起來,甚至要給你上腳鐐手銬。她母親走出屋子,緊緊地摟住她。他父親說,摟得再緊也沒用,你摟得了她的心嗎?

      霍那拉撥開母親的手臂說,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我的大事,我做主。前兩任你們都積極參與,結(jié)果呢?我批評霍那拉說,你這話沒良心,父母不參與誰參與?況且他們又沒有綁架你。你的親友包括你的仇人都不答應你嫁給肖明翰。你們不合適,太不合適啦。因為太不合適,所以你中了蠱。

      岳慶強開著車過來了。我叫他送我去車禍那邊,去開回霍那拉的車?;裟抢f,我自己去開回來吧,師兄辛苦你了,你忙你的去。岳慶強對我使個眼色,我跟上他們?;裟抢簧显缿c強的車,她上我的車。我坐到她的身邊,讓岳慶強開車。找到解蠱的人了嗎?岳慶強對我說。我說,解鈴還需系鈴人。岳慶強說,不一定?;裟抢χ鴨栁?,還有連環(huán)畫嗎?我叫岳慶強停車,去后備廂取來兩本。岳慶強自言自語地說,都中蠱了,還對連環(huán)畫感興趣,真是奇怪啊。

      中蠱的人就在身邊。小時候盼望見到中蠱的人,沒想到很多年后能親眼見到,而且是自己的熟人。中蠱的人,表面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樣,內(nèi)心卻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思維和行動已經(jīng)被放蠱人牽動著。當然了,蠱有多種,中蠱的表現(xiàn)狀況估計也不盡相同。但是,“專家”說了,蠱不相同,但殊途同歸,終究會傷害身體。這么說吧,中情蠱的,如果解不了蠱,又不能依靠放蠱者行事,中情蠱者就會發(fā)瘋,身體要腐爛,腐爛從心開始,繼而擴散到全身。

      我的注意力閃爍不定,走了好一段,我才發(fā)現(xiàn)道路通暢。我們順利到達霍那拉的車邊。我仍舊讓岳慶強開我的車,我則去開霍那拉的車?;裟抢l(fā)現(xiàn)后,她堅決要求下車。她不想跟岳慶強近距離接觸。她進到自己的車上,我開車。她坐副駕駛室,我突然想起了她以前的司機小劉,霍那拉說,小劉從部隊回來的,人高馬大,長得很帥。他是我的貼身司機,有一天,他竟然要強暴我。最后一次,他差點強暴成功。小劉是我百里挑一挑來的,車技好,服務態(tài)度好,心也細,怎么也想不到他會對我起歹心。我說,好好看你的連環(huán)畫吧,一切都過去了。她嘆氣說,是啊,都過去了。

      岳慶強在前方引路,進入一個岔口后,我明白了他的用意。這是通往寶林寺的公路,兩邊植被茂密,路兩邊風景樹整齊劃一。不是周末時間,也不是初一十五,路上的人就不多。到達寶林寺,她正好看完一本連環(huán)畫。她說,你在哪里買的?我也要去買一批。我說,舊的連環(huán)畫很少了,經(jīng)典的更少,碰上要靠運氣。在我們眼里,連環(huán)畫比現(xiàn)在的卡通人物比動漫好多了。連環(huán)畫屬于我們那個時代?;裟抢馕业挠^點。她說,你們到寶林寺干什么?

      岳慶強在前面遠遠走著,他爬臺階的速度比我們快。他有意跟我們拉開距離,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霍那拉討厭他。天上有烏云,太陽被遮蔽,寶林寺里高大樹木林立,因此很涼爽。寶林寺有兩三百年的歷史了,是一座名剎。據(jù)說當年日本鬼子見了寶林寺都不敢對它放一槍一炮,悄然無聲地繞道,一群抗日英雄躲藏在寶林寺而避過一劫。來寶林寺,是為了給你解蠱。我對霍那拉說。

      走在前面的岳慶強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智云大師。智云大師身披紅底白紋袈裟,脖掛粗大念珠,半欠著身子引我們?nèi)ラ_智堂。我們坐在智云大師前面,我想細說霍那拉中蠱的故事。但是中蠱細節(jié)我不得而知。智云大師觀察霍那拉的面色,低聲說阿彌陀佛!我著急地說,大師,這情蠱能解嗎?智云沒有正面回答我,他說,我為這位女施主念念經(jīng)吧。我拉霍那拉起來,移動她的板凳,使她離智云更近些。我和岳慶強后退幾步,觀看智云念經(jīng)使法。智云閉著雙眼,嘴里念念有詞,他的聲音很小,我聽不見。右掌豎著,左手數(shù)小珠子。嘴巴雙手同時進行,臉上表情顯示出他的虔誠和一絲不茍。我繞到智云大師的身后觀察霍那拉,見她傻乎乎地望著智云大師。

      告別智云大師,岳慶強提醒霍那拉去燒香做功德?;裟抢迤鹉樥f,需要你提醒嗎?我示意岳慶強先下山,我陪她?;裟抢谧罱拇蟮钫埩讼惆萘朔穑芰四爵~聲和祝福。路上,我說,寧可你到寺廟當尼姑也不要嫁給肖明翰。我還給岳慶強打電話,叫他把我的車開到霍那拉家,換走他的車。岳慶強問我她的情蠱解開了沒有。我說,不知道。

      霍那拉要親自開車,她說她不能坐在副駕駛室,不然會想起那個可惡的小劉。我說你可以不坐副駕駛室,你坐后排啊,你可以繼續(xù)看連環(huán)畫。她要我把連環(huán)畫借給她,我答應送給她。我說,從這里去舊貨市場順路,不妨淘淘舊連環(huán)畫去?

      舊貨市場到了周末才熱鬧,三四公里長二十多米寬的斷頭路上塞滿人,什么破東西都有賣。你家丟掉的破舊貨,弄不好還能在這里見到。舊書不少,舊連環(huán)畫幾乎沒見?;裟抢f,我們城市有多少家舊書店?平時我根本沒關(guān)注,除了專業(yè)雜志我極少看別的書,我的專業(yè)技術(shù)長年無長進,主要是缺乏科研經(jīng)費和條件。從大學畢業(yè)到現(xiàn)在,我基本是混過來的。但我對霍那拉說了瞎話,我告訴他哪里哪里有舊書專賣店,從理論上推測,應該有連環(huán)畫出售。我是想讓她多在城里跑跑,腦中少些甚至去除掉沱巴以及那個放蠱的肖明翰的念頭?;裟抢粤诵┡f貨,兩本舊書,兩只小玩具。然后我們?nèi)ゲ贿h的小餐館用餐。她請的客,因為她掏錢比我快。我倒是不愿她請客,對她我一般情況下不小氣。

      送她回到家時,接近傍晚了。她父母聽說去了寶林寺解蠱,都很高興,要留我吃晚飯。我沒留下。晚上我答應過太太給她做番茄雞。但是,你想不到,岳慶強并沒有離開,他埋伏在不遠處,見到我們的車輛后移過來。他很關(guān)心解蠱的效果。他不敢直接問霍那拉,我告訴他,不知道有沒有效,反正這一路她沒提過沱巴一個字。岳慶強說,看來是有效果的,明天還得讓智云使法。我說拉倒吧,這又不是吃藥打針,連續(xù)幾次才能好。他說,這就是治病呀。我說,跟你說不清,你太不懂行了。岳慶強說,她父母留你吃飯,為什么不留我,我也為她做了貢獻,去寶林寺還是我的主意呢。我說,你就別摻和了,為什么,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是她家的仇人呀。

      我首先離開,然后我發(fā)現(xiàn)岳慶強也離開了。我一五一十地向太太交代一天的經(jīng)過。太太說,霍那拉不該去沱巴,這下中蠱了。她進一步說,如果哪天我也中情蠱了,你會怎么樣?我說,你不會,因為你無錢無貎無年齡優(yōu)勢,是個三無婦女。太太的拳頭就擊打在我胸上。人們常說,中邪了容易解,但中蠱了,就難解。做完番茄雞,正準備吃晚飯,霍那拉的母親電話便過來了:

      霍那拉跑了,她去沱巴了!

      我。沱巴

      聽到汽車聲,我朝公路眺望,看到了明亮的車燈。我估計那是肖明翰的老婆的。我近了去看,這是一輛白色小車,霍那拉從車上走下來。她衣服穿少了,在這個夏末初秋的夜晚,她會受凍的?;裟抢瓎栁医惺裁疵郑潜炬?zhèn)人么?我說我沒有名字,就是本鎮(zhèn)的,我住街中央?;裟抢χP(guān)了車門。肖明翰家院子大門虛掩,她輕輕一推就進去了。她的車最后停在肖明翰院子里。院子的路燈熄滅了,我朝里面喊。里面的燈亮后,肖明翰披著件外衣出到院子。他驚喜地叫,這么晚回來,也不說一聲。你看,肖明翰都用“回來”這樣的字眼了。院子里燈始終沒亮,他們借著屋里微弱的燈光和天上暗淡的月光,認出對方并說著話。之后,他們進屋了。他們忘記了我的存在。

      深夜的沱巴很安靜,主道的街燈偷懶似的微微發(fā)光。秋蟲也許在叫,河水也許嘩嘩地流,好事的狗們也許在游蕩,正因為它們的集體努力,才讓沱巴的夜晚變得如此安寧。

      肖明翰家里的聲音我聽不見,我不是個喜歡聽人家隱私之聲的人。很遺憾的是,我在半夜撞到了霍那拉,卻沒看清她的臉。直到次日天亮,她的臉仍然像黑洞里的花朵一樣模糊。而這模糊之中透著俊秀,由此推斷她是一個漂亮的姑娘。老婆還沒睡,或者她被我進屋的聲音吵醒了。我告訴她,我沒見著肖明翰,卻見到了他老婆。我老婆說,你見鬼了吧,他老婆死了十來年了。我說,是他放蠱得來的那個老婆。我老婆興奮地坐起來,纏著我講霍那拉的模樣。我說,很俊,很俊,像天上月亮一樣俊。老婆讓我把比喻說具體些,我告訴她說像電視里那個江虹一樣俊。這幾天電視臺正在熱播一個肥皂劇,里面的一個重要角色叫江虹。老婆聽后嘴巴咂吧咂吧響,說肖明翰這蠱放得很有價值。他死去十年的老婆肯定不答應。

      他死去的老婆長相確實一般,但我印象中還是很耐看的,是那種越看越好看的類型。有的人初看好看,時間長了,就不好看。他老婆相反。他老婆叫趙心穎,來自沱巴山區(qū)一個鄉(xiāng)村。趙心穎為肖明翰生了一個兒子。十年前的一天,趙心穎掉下一個深淵,五年前才找到尸首。那個深淵很隱蔽,多少代了,都沒有發(fā)現(xiàn)。趙心穎去采山貨,洞口邊上長著鮮嫩而大朵的木耳。那是根倒伏數(shù)十年的木頭,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可以想見,它年年歲歲都長著茂密的木耳,這回趙心穎與木耳不期而遇。她歡快地采著木耳,直朝木頭那邊采過去。而木頭的那一頭正擱在洞口上,她沒意識到那是深淵。她滑下去了,跌進去了。在另一個山頭采蘑菇的李子藥聽到她的叫喊,就只一聲,李子藥就判斷出大事了。人們無限接近深淵,根本吃不透它的結(jié)構(gòu)和深度。趕來搶救的人在上面一聲聲叫喚,聲音有去無回,全部被吞噬在深淵里。肖明翰想了很多辦法,人們幫著想了許多辦法,都沒有找到下洞口的方法。后來向縣城的武警求援,三個勇敢的戰(zhàn)士下到30米深處時,再也無法下去,因為下面太黑,仔細聽還能聽到洞底的流水聲。出于安全考慮,武警戰(zhàn)士放棄了救援。人們都勸肖明翰放棄吧。肖明翰在洞口燒了香,還搭了個草屋住了整整一年。肖明翰終于被勸回去。又過了三四年,沱巴來了一支探險隊,他們應肖明翰的請求來到無名深淵。他們以專業(yè)的水準三天后找到了一堆尸骨。趙心穎摔在一個石崖上,又拋到右邊一級石崖,這一層兩層的像樓房的陽臺。不用做鑒定,這尸骨非趙心穎的不是。肖明翰厚葬趙心穎,也不續(xù)弦。

      再討個老婆無可非議,問題在于,那些年鎮(zhèn)里好心人為他提親,他都拒絕。而現(xiàn)在,卻以放蠱的方式弄個城里老婆。肖明翰不簡單。

      早上八九點鐘的時候,鎮(zhèn)上許多人知道肖明翰放蠱得來的老婆回來了。他們都明目張膽地來參觀。我阻止他們說,昨晚我就看見啦!他們問我霍那拉長得怎么樣,我說長得比你、比你們老婆都好看。他們的步伐就加快了。他們推開肖明翰院子大門。他倆正在洗漱,嘴上都留有白沫。霍那拉轉(zhuǎn)過身時,他們哇地叫了一聲。論相貌,霍那拉比平常人好一點點,但她收拾得很干凈,氣質(zhì)好氣色佳,這在亦農(nóng)亦商的沱巴鎮(zhèn)上,婦女們基本無法相比。肖明翰請大家進屋里坐,喝杯茶。他們對肖明翰的邀請置之不理,他們熱衷找話跟霍那拉說?;裟抢f,以后我就是沱巴鎮(zhèn)上人了,是大家的鄰居,請大家多多關(guān)照。有人問,你們什么時候辦喜酒,到時過來討杯酒喝?;裟抢っ骱玻嬖V大家一切都聽他的。肖明翰說,快了,到時候少不了大家的酒。

      大家明目張膽的探望比偷偷摸摸打聽觀看心里明亮得多。大家伙將霍那拉看了個真切,又跟她說了許多話后都滿意地離開了。而我和老婆繼續(xù)留下來。想詳細了解肖明翰在哪里放蠱,霍那拉是如何中的蠱。這樣的事情當然只能單獨問肖明翰。我走近他,附著他耳朵說,我想聽詳細的。肖明翰說,這個嘛……他沒了下文。

      吃過早飯,肖明翰帶霍那拉進山。肖明翰老婆埋在離鎮(zhèn)子兩三公里的山上。霍那拉就要成為趙心穎的繼任,霍那拉來到趙心穎的墳頭也許是為了表示歉意和決心。趙心穎活著的時候,跟肖明翰的關(guān)系挺好,不然肖明翰不會那么悲傷?;裟抢o趙心穎磕了三個頭,然后坐在草地上。肖明翰給霍那拉講他跟趙心穎的相識相戀和生活情況。肖明翰碎片化地講述,但這些碎片粘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事隔多年,肖明翰已經(jīng)走出了悲傷,早已開始了新生活。兩人話題比較輕松,過了約一小時,他們出山。他們在雞公山腳那塊無主墳的菜地上勞作了一會兒,采回許多蔬菜。霍那拉不會勞作,但她認真地學。肖明翰不讓她干,她偏要干。肖明翰勸不住,教她基本的勞作,比如拔草施肥,采摘蔬菜等。

      我在大路上等他倆。肖明翰卻認為又碰上了我。他問我家里來客人了嗎?我說還不知道,老婆在打理呢。進入秋天,沱巴的旅游并沒趨淡。沱巴山上的紅葉開始泛紅。光是看紅葉,就夠散客們游好一陣子的。為了保證游客的安全,鎮(zhèn)上剛剛成立了一個護游隊,辟出安全的旅游路線。盡管這樣,游客們愛去險峰,不走常規(guī)路線。護游隊負責在重要路段巡邏,宣傳旅游線路或者搶險。前兩個月縣旅游局來跟我們談合作,要把沱巴并于旅行社線路,我們沒答應。我們只做原始的旅游,不做所謂的高品質(zhì)線路。這個意見是在北京工作的沱巴人肖建國提出的,他的聲音時時從北京傳回沱巴敲響我們的警鐘。

      肖明翰家來了兩撥客人,他們先是訂了餐,然后進山里玩。他們將在規(guī)定的時間返回來吃飯。肖明翰家的農(nóng)家樂以前由兒子打下手,兒子進城上學后,他一人干。在沱巴,很少請服務員,都是家庭成員打下手,要不就是請附近的親戚幫忙。霍那拉干這些活比較笨,怪只怪她以前從來沒干過。我坐在她面前,不時指導她擇菜洗菜。我問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她說搞鍋爐的。我說我見過燒鍋爐的老頭,在女兒他們城里的學校。女人燒鍋爐還沒見過。她開心地笑。她又說,在大學里我學的鍋爐專業(yè)。我說,你學的這個專業(yè)也太簡單了。我女兒將來考大學,要學復雜的專業(yè)。我猛然問她,你是在哪里中的蠱?

      她收住笑容,回想了一下說,哎呀,這個事真是太巧了。以后慢慢說給你聽吧。

      我說,你中了蠱,難道一點沒意識到已經(jīng)中蠱嗎?

      她說,意識到了呀,身邊所有人都在提醒我說我中了情蠱。

      我說,如果你想解蠱,我可以在沱巴山區(qū)里幫你打聽。

      她說,你什么意思?要破壞我和肖明翰的好事嗎?

      我說,當然,你中蠱是好事,我們沱巴鎮(zhèn)又多了個漂亮女人。中蠱故事終于有了續(xù)篇。上一篇(指公開的傳得沸沸揚揚的)是我七姑爺爺七姑奶奶。他們給后輩創(chuàng)造了美麗的傳說。解不解蠱,得肖明翰說了算。他不解,你要是自作多情地去解,小心他放仇蠱。

      我倆聊得很開心,她叫我無名字。她的記性真好,不愧為桂城大城市人,不愧為學鍋爐專業(yè)的。

      我進廚房去。肖明翰正在煎鯉魚,這鯉魚是從明光手上買的??腿穗m然沒點名要吃鯉魚,但只要一推介,對方一定滿意。廚房里飄蕩著芳香。肖明翰說,你老婆是把好手,她里里外外都干得來。我說你是在間接地批評我。肖明翰笑著說,看來你有自知之明,不回去幫老婆干活,守在我家干什么?我說,你懂的。你這放蠱的“道法”是祖?zhèn)鞯膯幔?/p>

      祖輩或同輩一定有不少人放過情蠱,只是他們做得很秘密罷了。我說。

      肖明翰說,隨意放蠱那是要折壽的。除了善蠱。

      我說,只要你告訴我你的蠱是跟誰學的,怎么放中的霍那拉,就夠了。從此我就不再纏著你。

      肖明翰說,這個你要失望了。

      這家伙什么時候變得嬉皮笑臉了。

      過了約定時間,其中一檔客人還沒返回。暫時從肖明翰口中得不到滿意答案,我就應該回家去。經(jīng)過明光家時,我發(fā)現(xiàn)在肖明翰家訂了餐的人在明光家吃上了。我對明光說,你搶了肖明翰的生意。明光說,我哪知道。一問,果真是。這檔客人聽說明光是捉泥鰍高手,有祖?zhèn)髅卦E,還做得一手好泥鰍,出于好奇,就改變主意了。明光急忙跑過來向肖明翰道歉,商量利潤分給肖明翰合適的比例。肖明翰說,算了,到你家消費,那也是跟你家的緣分。訂餐是下了一百元定金的,肖明翰沒收,叫明光給退回去。這檔客人很感動,離開沱巴時買了一大堆肖明翰家里的特產(chǎn)。

      我家里聚集了一些閑散人員。他們已經(jīng)等了不短時間,因為他們知道我一直待在肖明翰家,他們想從我這里得到更多肖明翰放蠱,霍那拉中蠱的細節(jié)。

      一場秋雨過后,沱巴又變得濕潤起來。明光請我和肖明翰等幾個人上他家吃飯。明光捕獲到幾斤刀鰍。刀鰍不是泥鰍,它們生活在河里。在沱巴河這樣一條自然生態(tài)極佳的河里捕到幾斤刀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何況明光本身就有“道法”。菜已經(jīng)上桌,肖明翰還沒到。這家伙現(xiàn)在變得磨磨蹭蹭的,也許是放蠱之后的毛病。應大家的要求我上他家催促。他家沒有客人。近段時間客人少了,可能客人們都很忙。我們從不在乎游客的數(shù)量,來多少我們接待多少,一個不來我們也不著急,一切順其自然。除了縣旅游局建議我們大力開發(fā)旅游,并納入旅行社線路,一家省級媒體記者站也來聯(lián)系過,他們的意思是他們有版面優(yōu)勢,可以大力為沱巴宣傳,條件當然是給版面費。我們沒有答應。我們不想讓沱巴太出名,我們想賺錢,但又不想讓亂七八糟的外人打擾。還有各級電視臺,他們也來過,他們拍了許多鏡頭,說只要我們給錢,他們就能播出。我們還是不答應。我們不是自私和狹隘,我們是自我保護。要不是我們一開始就有的清醒和保護,沱巴早就不是現(xiàn)在的沱巴,一定是一個百孔千瘡的沱巴。祖宗給我們留下了純凈和安寧,不能栽在我輩手上。

      肖明翰在洗衣服,具體來說是在為霍那拉洗底褲。他動作輕柔仔細?;裟抢瓌t躺在一張椅子上看雜志。沱巴男人雖好,但極少見過給老婆洗底褲的。洗衣是女人的事,男人干這個多少顯得窩囊。我說,你放蠱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女人洗這個?你是個受虐狂。他不僅洗霍那拉的底褲,還洗她的胸罩,還洗她所有的衣服。我說內(nèi)衣內(nèi)褲手搓說得過去,她的外衣你不是可以用洗衣機嗎?他說,她的衣服多貴啊,洗衣機容易洗壞。我說,既然很貴,難道還怕洗衣機嗎?他說,你不懂的。我說,沒有我不懂的。趕緊放下衣服,明光家開席了!

      他不緊不慢地干著?;裟抢哌^來,她叫肖明翰離開洗衣盆她親自來。他不讓,他讓我趕去明光家,叫我們先開吃?;裟抢蛭业狼福f,對不起啊,無名字。我家明翰掃大家的興了。我說,不就是衣服嘛,你是個女人,應該干這事的。肖明翰接過話說,這么冷的天,你讓她下水?不是你老婆你不懂心痛。我說,好吧,我向你學習,以后幫老婆洗衣服。

      肖明翰不像話,他洗完霍那拉的衣服,還要幫她做好飯炒好菜。飯燜在電飯鍋里已經(jīng)熟了,菜還沒炒。我提醒他快點。肖明翰說,你過去,幫我道個歉,你們先吃著喝著,我?guī)湍抢春貌肆⒓淳蛠恚摵鹊木莆乙坏尾簧?。我說,說得好聽,帶你不動,他們要罵死我。干脆我等你吧。

      霍那拉在一旁向我解釋。她是不讓他干這些的。他要干,攔不住。而且,他炒的菜的確很好吃。我建議肖明翰將霍那拉帶上,明光家有刀鰍泥鰍,還有好多好吃的菜?;裟抢裱灾x絕了。她又回到躺椅上,繼續(xù)看雜志。

      明光的這次請客沒有什么主題,我們這群人久不久就要在一起喝一餐,漫無目的地閑聊。明光家最近備酒不足,平均每人一斤下肚,竟然空了。我們都提出回家拿酒,我第一個站起來。我小跑回家。我對老婆說,遞一缸酒過來,明光家酒被我們喝光了。老婆笑罵說,醉不死你們。不能再喝了,這一缸為限。我抱著酒缸小跑,老婆聲音追上來說,慢點,別摔了。明光臉上掛著歉意。請人喝酒,酒不夠,面子上過不去,換了誰都難過。明光不是有意,這段時間他捉泥鰍繁忙,忽略了。鎮(zhèn)上有好幾家酒廠,規(guī)模很小。沱巴人大都會釀酒,開酒廠的只是為鎮(zhèn)上人應急。沱巴人好酒,這是沒辦法的事。這地方高寒山區(qū),冬天陰冷,春夏潮濕,沒酒,身體抗不住。但是我們喝的是自家釀的低度酒,純大米釀造。我們的身體已經(jīng)適應了這樣的高品質(zhì)的低度燒酒。喝多了,話就多。明光舌頭不利索,他問肖明翰,你的蠱是跟誰學的?我們都興奮起來,我們的酒立即醒了不少。肖明翰說,我跟他學的。肖明翰指著屋頂,我們知道他是指天。我說,你傳授給我。肖明翰說,你還用學嗎?你們還用學嗎?我們搖著頭表示不理解肖明翰的話,我們一個都不會放蠱,怎么就不用學?

      喝到最后,我們都癱倒在椅子上,我們的老婆們分別過來領(lǐng)人。

      肖明翰這一放蠱,蠱成為沱巴鎮(zhèn)上熱門話題。人人都掏出有關(guān)蠱的記憶。年輕人喜歡圍在年長者明桂身旁,聽他講述蠱的故事和傳說。明桂講得動聽動情,使我們進一步意識到,蠱,在沱巴無處不在。放蠱者化整為零,隱藏在沱巴的各個角落。我們有理由相信明桂也是一個會放蠱之人,他越是否認,我們越是相信。在沱巴,你找不到一個承認自己放過蠱的人。

      我們感興趣的是肖明翰的師父是誰。找出肖明翰的師父,是件非常有意思和有意義的事。這天早晨,我得到消息,肖明翰攜帶霍那拉進山了,山的深處有許多村寨。而肖明翰去了那個叫栗樹腳的古村。肖明翰提著禮物在李子鋪家停留了四個小時。李子鋪是肖明翰七外公,年事很高了,還很硬朗,下巴的白胡子時刻在山風下飄蕩。在沱巴山區(qū),李子鋪名氣不小,會中草藥,會風水,會各種“道法”。那么,他會放蠱,就是自然的了。

      肖明翰和霍那拉回到鎮(zhèn)子后,我?guī)е掀湃ダ鯓淠_拜訪李子鋪。我們依著輩分叫他外公。我說,肖明翰終于放蠱了,放回來桂城一個漂亮有錢的媳婦。李子鋪捊著長胡子淺淺地笑。我說,你是他的放蠱師父。李子鋪說,你也會放蠱,你老婆就是你放來的,現(xiàn)在她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我說,不是,是我中了她的蠱。李子鋪的一間廂房用作藥鋪,堆放著草藥,窗格里放著制好的中藥。他的中草藥徒弟上山采藥去了。這個徒弟是他的關(guān)門弟子,才23歲,去年剛從一所中醫(yī)專科學校畢業(yè),學的是中醫(yī)學。他不在城里工作,回到沱巴跟李子鋪學習中醫(yī)學習中草藥。李子鋪一共帶了四個徒弟,四代人。閑聊沒事,我和老婆分別讓李子鋪把脈,我們身體都很好,脈搏很健康。現(xiàn)在沒有外人,我繼續(xù)追問李子鋪傳授肖明翰放蠱的事。李子鋪回答得很機智,他說,你和你老婆不都是外人嗎?會放蠱的人都這樣,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會。哪怕是你最親近的人也莫不如此。

      李子鋪的老婆從地里回來。她背雖然駝了,但耳聰目明,記憶也還好。我們沒多做解釋,她就想起了我們是誰。她還提到我的奶奶。奶奶和她是一個村子的,算是發(fā)小。她留我們吃晚飯,說剛采回來許多新鮮菜。我說我們不吃了,天色已晚,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回鎮(zhèn)子。我們主要是來證實肖明翰的放蠱師父是誰,但李子鋪外公不承認,我們就白走一趟了。她露出無牙的嘴笑起來。我說,外婆你今年有98歲了嗎?她說,101了,比你奶奶大一歲呢。我說,你身體還這么好,可是我奶奶卻在去年過世了。

      我們執(zhí)意要走,李子鋪也不強留。他看到我們給他帶的禮物,心里過意不去,一定要送我們一點禮物。最后他選擇了一種草藥。他叫我們熬水喝,當茶飲,這對腸胃有好處。腸胃通暢,消化功能好,身體就不容易出毛病。這種草藥是一種植物的根莖,葉子長什么樣,我還真不清楚。不要以為沱巴山區(qū)的人認識所有的植物和草藥。李子鋪和他老婆把我們送出很遠,兩位老人拉著我們的手一再叮囑路上小心,一定要常來玩。我對老外婆說,你也是老外公放蠱放來的吧。老外婆哈哈大笑,無牙的嘴巴笑出口水。

      路雖窄,但鋪了水泥,路面很不錯?!按宕逋ā惫こ叹褪腔菝?。在沱巴山區(qū),沒通水泥路的鄉(xiāng)道幾乎沒有了。我們摩托車很順暢地行駛著。老婆摟著我的腰,問我,肖明翰的放蠱師父還沒找到,你死心了嗎?我說,我沒死心,但我已經(jīng)知道,李子鋪就是他的師父了。老婆說,似是而非的,你敢說自己百分之百正確?

      回到鎮(zhèn)上,天還不算黑。我們在肖明翰家門前剎住車。肖明翰跟霍那拉在鋸一根木頭。霍那拉扶著木頭的一側(cè),肖明翰吭哧吭哧地鋸著?;裟抢且环?,毫無意義,她根本就是多余。但是她的態(tài)度挺好,做得也很認真。瞧她的這個態(tài)度,你就會感動。他們鋸了木頭用來干什么,我沒問。我告訴肖明翰我?guī)Ю掀湃ダ鯓淠_拜訪李子鋪了,得到的結(jié)論是:李子鋪是你的放蠱師父。肖明翰停下來,他指著屋頂說,天知道?;裟抢脵C拿過鋸子,學著肖明翰的樣子鋸木頭。肖明翰說,你這個不對。他耐心地教她?;裟抢粋€從小生長在城里又從沒接觸過鄉(xiāng)村的女人,要學會鄉(xiāng)下這一套,將會很費時費勁。但是霍那拉說,我過得特別充實接地氣。她總是樂呵呵的樣子。我回頭悄悄跟老婆說,肖明翰放了個大蠱,霍那拉七竅都被迷住啦!

      我。桂城

      我一共找到霍那拉五個曾經(jīng)的朋友的電話。說曾經(jīng),是因為霍那拉已經(jīng)不跟他們來往。我一一給他們打電話。

      什么?霍那拉要嫁到沱巴山區(qū)去?!他們無一不是這樣的反應和口吻。他們一致認為霍那拉瘋了。我說,不,她中蠱了。他們覺得我的這個推測非常準確。我說不是我的推測,是事實。智云大師和鬼娘婆都解不了的蠱,我們哪有能力呢。我說我準備去沱巴,受霍那拉父母重托,希望他們都跟我去。但是,他們聽說同行中有誰誰誰,就不答應了?;裟抢辉佼斔麄兪桥笥?,他們之間也已從朋友降為仇人或者極為普通關(guān)系。最后只剩下我和岳慶強。岳慶強嘴里沒停過罵人,罵他們什么玩意兒!我是不想跟岳慶強一道的,但是沒有別的選擇。我們開岳慶強的車去,他是一輛高檔城市越野車,而我是一輛只有五六萬元的低檔車。我出道比他們早,混得比他們差。比我有錢的都是早早離開了要死不活的企業(yè)單位。岳慶強讓我見識一下什么叫豪車,他從座位里下來,讓我上去。他的車操作起來比我的輕很多,開起來舒服無比。開著時我就舍不得放下,一直開出城,開上高速公路。岳慶強坐在副駕駛室,他把椅子放倒,躺著。到達一個服務區(qū),我心里突然來氣。我一個大師兄辛苦地開車,他一個小師弟倒會享受。于是我停下來把他叫醒。他說,難道我的車開起來不舒服嗎?我說,坐著享受才舒服!岳慶強不情愿地和我調(diào)換。不管你有錢無錢,請不要在我面前擺譜。岳慶強愛說話,愛換擋,不需要說的話他說,不該換的擋他換。進了沱巴山區(qū)他的話倒少了,該換擋時他竟然不換。你永遠也吃不透岳慶強是個什么樣的人,你也想不到當年連被子都不會洗的人,今天竟然能開上豪車。后備廂里有許多禮物,霍那拉父母塞進來的,我似乎聽到它們在彎曲的沱巴道路上叮當作響。我第一次到沱巴來,小時候神秘及恐怖的記憶從心底翻滾而出。沱巴山區(qū)以及沱巴鎮(zhèn)跟我想象的不一樣,我想象中的沱巴像夢中的物景,那是彎曲變樣并且易變化的。對,就是鬼魅,就是怪誕。而眼前,是實實在在的沒有超越人間的實景,我感覺到很假。路上行人過于真實,真實得虛假。那山那水,像是別處移植過來的,不過是沱巴的布景。我對岳慶強說,你怕嗎?他說,怕倒不怕,是有點緊張。小時候大人講鬼故事講靈異之事,都是以沱巴舉例子打比方,小孩哭鬧大人就要送他去沱巴??磥恚驮谖覀冞@一代人,在我們那個范圍內(nèi)是一種集體的恐懼記憶。我們將車停在路邊,進林子里撒尿,我們分別在公路的兩邊撒尿。這個方法是爺爺告訴我的,他說,如果你害怕,如果你遇上鬼怪之事你就掏出東西來放一泡尿,這樣你就會變得勇敢,眼前的鬼怪會逃之夭夭。這方法管用,小時候走夜路,行走在我們城市邊緣無人區(qū)或者墳場的時候,我就使用它。跟人出去郊游,碰上迷路,只要撒泡尿,頭腦就清醒,最后都能順利地走出迷徑。這個習慣,我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偶爾還會使用。最著名的一次是在貴州一個巨大的巖洞里,好像是打織洞吧,走岔了,我連使用兩次,盡管第二次只做了個樣子,終于走出岔道,回歸到隊伍中。初秋的沱巴比較涼,我們放完尿打了幾下冷戰(zhàn)。回到車上,我們心安定得多了。前面有一個路牌,提示再有三公里就進入沱巴鎮(zhèn)了。

      不一會兒,沱巴山區(qū)“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沱巴鎮(zhèn)出現(xiàn)在我們俯視的眼前。著名的沱巴河環(huán)抱著它。原本凌亂的建筑,遠看卻有一種整齊之美。后來我們才知道,沱巴鎮(zhèn)有一條有規(guī)劃的街道,肖明翰是開街“鼻祖”。下了這個小山,我們進入沱巴鎮(zhèn)。遇上行人,他們會停下來讓路,還會友好地對我們笑。我們這才找回自信。不過,又行了幾米,岳慶強突然加大油門向前沖,還說著“快跑”!我說怎么了?他說,你沒見到剛才那婦女招手嗎?我懷疑她在對我放蠱!我哈哈大笑,說,你這種品德比較差的人,就應該中老婦的情蠱。

      不用費勁,我們就來到了肖明翰家門前。院子里停著霍那拉的車。我們的車與之并排?;剡^身時,霍那拉走進了院子。

      霍那拉叫了我一聲師兄,沒叫岳慶強師弟。我向前一步,霍那拉下意識地躲往肖明翰的身后。他們倆剛從地里勞動回來。肖明翰對我們笑,是傳統(tǒng)農(nóng)民的那種憨笑。我心里說,霍那拉你躲也沒用,我這回就是來抓你回去的。肖明翰招呼我們坐。他給我們倒上從李子鋪那里得到的草藥湯,也可以說是茶水。溫溫的,喝起來微微甜,張開嘴,一股清爽之氣在嘴里盤旋。腸胃也很舒適。

      肖明翰看起來比較顯老,實際年齡也只比我大兩歲。這樣,他就比霍那拉大四歲。大四歲倒沒什么,關(guān)鍵是他倆的生活背景完全不同,不同背景的人在一起生活通常比較麻煩。我問肖明翰你知道霍那拉的背景嗎?肖明翰說知道,霍那拉全跟他說過了,包括兩次婚姻。肖明翰還提到那個將霍那拉狠狠地算計了一回的人。在一旁的岳慶強立即說,你說的那個人是我,但我沒有算計,法院都支持我?;裟抢吡艘宦暎f那就算我喂了狼。我說,你們倆別再爭了,都爭到法院了,有意思嗎?我轉(zhuǎn)過頭對肖明翰說,你、霍那拉,你們倆不合適,她前面兩個男人都跟她不合適,別說你了。對不起,我沒有小看農(nóng)民的意思。所以,我的意思是請你放了霍那拉。霍那拉對你傾心,這沒錯,但是要知道那是你放的蠱,就像你吃了偉哥,你以為自己好厲害,要是藥效一失,什么都沒有了。

      岳慶強說,師兄的比喻很恰當。岳慶強起身,從車后備廂里取來禮物,有好酒好煙還有糖果。岳慶強說,送給你的,這禮物是霍那拉父母買的,是老人的一片苦心。老婆和禮物比,也許你會選擇老婆,但是,請你可憐可憐兩位老人,他們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禮物太重,肖明翰不接?;裟抢舆^來,說你岳父母的一番心意,不接白不接。

      我給了霍那拉一個批評的眼光,這就叫上岳父岳母了,真不害臊。

      我嚴肅地對肖明翰說,請你解蠱,放過霍那拉!

      肖明翰輕輕地笑著,他說,師兄,喝茶。

      肖明翰進廚房做菜,霍那拉提著菜籃出門,菜籃里有一把鋸刀。就是那種有細小鋸齒的小鐮刀,小時候我們在農(nóng)場用它來割水稻。我隨她而去。岳慶強征求她的意見,她沒表態(tài),我就示意他也去。外面有薄霧。霍那拉說,天涼時節(jié)早晚霧大,到了冬天大霧時間更長。她的步子快,我們要加大頻率才能跟上。她的步子有力,像訓練有素的女兵。沱巴山水養(yǎng)人,她面色泛出真實的紅暈,皮膚似乎恢復到年輕時的細滑。

      沱巴最大的好處在于養(yǎng)心。她說,我多年失眠癥治好了。

      我說,你知道自己中蠱了嗎?

      她將菜籃遞給我,然后笑起來,說你提菜籃的樣子很別扭。空氣比較溫潤,我摸摸頭有點水珠,不知是汗還是雨還是水霧。遠處的山林因霧來霧去而或明或暗。我說,他們都反對你嫁到沱巴,為你解蠱也是他們跟我和岳慶強的心愿?;裟抢f,就別提他們啦!

      這山叫雞公山,山腳下有肖明翰家一塊大大的菜地。菜地里種著多種蔬菜?;裟抢钕聝奢蟀撞?,這白菜放在手里比較沉,快要包嚴實了。然后她走到另一邊去割韮菜。菜品在不同的區(qū)域生長著,因菜品不同,它們需要的生長條件也不一樣?;裟抢铐儾说膭幼骱苁炀?,我提出試一下。我也能割,只是動作沒她快,沒她割得好。岳慶強也要割韮菜,霍那拉沒給他機會。她還是恨著他的,并不打算原諒。那場看似他正確的官司,帶給了她很大的傷害。割完韮菜,霍那拉往留下的根部撒上土灰,土灰在菜地最外面,是用野草皮低溫燒制漚成的。施了土灰,韮菜長得快,第三天,就又能收割了。辣椒地里的辣椒苗還沒有完全枯萎,還有一些青青的,上面掛著顏色較深的辣椒,我趁機采摘了一把。出菜地時,她把柵欄門關(guān)上,以防誰家的雞甚至野雞或者牛羊進菜地搞破壞。她的這系列動作完全是一個沱巴人了。我不是欣慰,而是心痛。

      深夜,我跟肖明翰面對面在院子里坐著,天上布滿烏黑,有輕輕的冷風不時吹過。方形小茶幾上擺著清茶和香煙。我們都不抽煙,但此時每人點燃一根。我跟肖明翰講我跟霍那拉的故事,我提到了那塊女士情侶表。告訴他,她身邊有許多優(yōu)秀的男人戀著她。我的話語里充盈著酸楚,想必肖明翰聽得明白。他以玩煙圈、咂吧嘴巴或者玩手指頭來掩蓋。我不知道這個放蠱男人在聽了這些感人的故事后,心里會蕩起怎樣的漣漪。可是夜色和淺笑遮蔽掉他所有的心靈密碼。

      他們的廚房對著院子,通過里面的燈光我看到霍那拉時不時出現(xiàn)在窗戶邊。她有時是輕輕移動的,有時候就站著一動不動。她在仔細地聽我們說話。

      我想,對于一個中蠱之人,是聽不進我的講述的。所以我的聲音仍然保持在原來低音處,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叩開肖明翰的心扉,炸開他放蠱的思想。

      我們聊了很久,準確說是我講述了許久,我講得錯落有致起伏跌宕,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人們的心坎上。我發(fā)現(xiàn)我是流了淚的,淚水像蚯蚓一樣在我臉上爬動。我已經(jīng)掏出心窩子,肖明翰不可能沒有看見或者不可能沒有體會到。我們的聊天,不,談心,在霍那拉給我們分別披上衣服的時候結(jié)束。夜太深了,我都辨不清是什么時間。

      為了她的幸福,也希望你有良心發(fā)現(xiàn),請你為她解蠱。請放她一條生路。最后我拍拍肖明翰的左肩語重心長地說。肖明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我立即呼出一口輕松之氣。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比較晚,在沱巴這一夜睡得很踏實。我的精神特別好,思維也敏捷。霍那拉過來了,她說,師兄,你們回去吧,告訴我爸我媽,我在這里過得特別開心幸福,我會時?;厝タ此麄兊摹N疫€會接他們來沱巴。這里空氣太好了。這里生活簡單,過上簡單的生活,人就幸福。

      我說,肖明翰還是不愿解蠱!

      她說,你別怪他,是我不愿。

      我們打聽到了肖明翰的放蠱師父是李子鋪后,毫不猶豫去了。岳慶強昨晚睡得早。昨晚他喝得多吃得多,吃飽喝足就上床睡覺了。他的精神特別好。我的精神也一樣,盡管昨晚我睡眠時間不多,要是在家里,睡不到七個半小時以上,整天都會犯困。人其實不需要那么多睡眠時間,要的是質(zhì)量??墒乾F(xiàn)在的人沒幾個人有很好的睡眠質(zhì)量。岳慶強開車,他的車寬大,幾乎把沱巴的鄉(xiāng)村水泥路全占滿。有摩托車或者小三輪電動車經(jīng)過時,我很擔心被剮蹭。但是他們都非常友好,如果是行人,他們就跳出道路讓路,還會熱情地問候。如果是車輛,他們首先后退,退到認為最寬的地方,然后停下來靜候我們經(jīng)過。沱巴人相互間都很講禮儀。這個我在后來才知道的。有優(yōu)秀的傳承,也有因為生怕得罪對方被放蠱的擔憂,因此就相互地講究。掌握放蠱“道法”的人像淹沒在城市的間諜,也許那人就是你最熟悉的人。要是得罪,有可能遭到放蠱的暗算。一輩一輩下來,大家就有了防人之心,有了與人為善之心。

      我們的車停在李子鋪他們村頭。我從岳慶強車上搜出兩瓶好酒,他不舍得也得舍。我提上好酒,在村人的帶領(lǐng)下來到李子鋪家。我們叫他李爺爺。李子鋪誤以為我們是來看病的,他說,病都還沒看你就帶禮物,太講究啦。我說,不成敬意,這酒是好酒,你別送人,自己喝。李子鋪讀出包裝盒上的字:茅臺,飛天茅臺。我說,這酒你聽說過吧?他說,喝過,不好喝,上回孫子回來過年,從貴陽帶回四瓶,那家伙,太難喝了。我和他爸他叔改喝自釀酒,那才叫過癮。岳慶強說,你們自釀的酒也叫茅臺,土茅臺。岳慶強瞟我一眼,責怪我不該動用他的茅臺。岳慶強和許多有錢人一樣,錢越多越摳門。

      我告訴李子鋪,我是來拜師的,我要學放蠱,放仇蠱毒蠱。我要放倒肖明翰。李子鋪說,隨意放蠱之人會絕后的。我說,我已經(jīng)有后代了,我要學。李子鋪說,你是肖明翰的仇人嗎?我說,他是我的仇人,他給霍那拉放了情蠱。

      李子鋪叫我們坐下,百歲奶奶給我們倒茶。茶沒制過,是野生的。采回來后曬一曬,或者擱在炕頭烘著。茶有明顯的苦味,但相當回甘潤喉。我對李子鋪說,我知道你是不會教我放蠱的,因為誰也不會輕易傳授絕密。我們是來求你給霍那拉解蠱,你是肖明翰的師父,你能解他放的蠱。

      李子鋪說,單為這個事來,你們就離開吧,當然飯是要吃的。我這里沒好菜,屈曲一下。

      我們沒有食欲,況且離午飯時間還早。我們謝絕了李子鋪夫婦的熱情。我給李子鋪講霍那拉的身世,講她如何考上大學,上的哪所大學,學的什么專業(yè),又是怎么樣從企業(yè)辭職自創(chuàng)公司,如何發(fā)達,她身邊的男人對她如何等等。我講的有些跟昨晚不一樣,昨晚我心平靜,現(xiàn)在,我有些著急,想用很短的時間講完霍那拉的故事。我的意思他應該明白,核心就是霍那拉很優(yōu)秀,肖明翰放蠱害了她。李子鋪耐心地聽完我的講述,說聲失陪,進他的藥鋪去了。他關(guān)上門,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老奶奶告訴我們,李子鋪進藥房就是送客的意思。我在門外再次請求,我說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霍那拉。老奶奶說,你們不吃午飯就請便好了,你爺爺?shù)囊馑寄忝靼琢恕J埂暗婪ā?,不必親自到場,念念咒語十萬八千里都有效。

      謝了老奶奶,我們返回沱巴。空氣是信息傳播的渠道,也許李子鋪的咒語早已像聲音像電波一樣抵達沱巴,霍那拉的蠱已解開。

      然而,李子鋪沒有按我們的請求解蠱。當我要求霍那拉上我們的車,立即回桂城時,她拒絕了。

      你們走吧,以后不許再管我的閑事!她口氣很硬。

      我們回到車上,我問岳慶強,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實施放蠱,應該承擔什么責任?岳慶強說,放蠱就是暴力,是對另一個人的侵害和強暴,應該負法律責任。

      沱巴鎮(zhèn)派出所在鎮(zhèn)子邊上,一幢小房子里只有兩個警察。我對他們表示同情,我說,你們太辛苦了。一位警察說,就兩人都還多了呢。一個人呢,不方便,因為人總得休息,沒人值班。我說,沒人報案,當然兩人都是多了。警察說,一年難得有個案子,我們閑得慌呢。你們有事嗎?

      我說,我們來報案。

      兩位警察立即拿出筆和紙準備記錄。

      肖明翰不守法律,對霍那拉實施放蠱。我說。

      警察停下筆,說,這個事我們聽說了,沱巴鎮(zhèn)的人都在議論。你們有證據(jù)嗎?

      霍那拉死心塌地地要嫁給肖明翰。這證據(jù)還不充分嗎?

      這個沒有法律依據(jù)。我們不能立案。警察說。

      你是怕處理肖明翰,擔心他放你們的蠱嗎?

      警察笑著站起來,用手示意我們離開。

      我們沒有再在沱巴待下去的理由和意義了。下午時分,我們離開沱巴。這是個好地方,原本打算以后來住上一段時間放松一下的,因為心里的煩惱事解決不了,決定放棄。當離沱巴越來越遠,她在我心里的陰影也越來越大。岳慶強老嘆氣,嘆得我心里煩躁,我朝著他打了一耳光。他的方向盤一偏,車就出了公路,好在路基外面平整,車輛沒事,人更沒事。出乎意料地岳慶強沒跟我計較,他默默地把車開回道上。開了十來分鐘,他說他太緊張,全身像灌鉛似的,必須撒泡尿。我們又一左一右地鉆進林子里放尿。然后一路不停開回桂城。

      霍那拉父母一再請求我們隨時報告勸阻進展情況,并要求此事只能辦成不許失敗。我向兩位老人夸過???,信誓旦旦地保證完成任務,不會超過三天。由于一事無成,我跟岳慶強無臉再見兩位老人,決定逃之夭夭。

      責任編輯 王志新

      猜你喜歡
      明光李子老婆
      敘事思維下的建筑設(shè)計與表達
      總是去執(zhí)行秘密任務的男人
      我的糊涂媽媽
      漫畫
      朱明光 :選擇“逆行”的村支書
      謝師宴
      你知道老婆餅的來歷嗎
      防不勝防
      打李子
      誰說了算
      404 Not Found

      404 Not Found


      nginx
      措勤县| 夏邑县| 镇江市| 宾阳县| 平利县| 金寨县| 嘉义市| 镇沅| 成武县| 山西省| 犍为县| 江阴市| 鹤庆县| 兰坪| 汨罗市| 凤翔县| 循化| 永济市| 天等县| 平潭县| 神池县| 北碚区| 余江县| 丹阳市| 宕昌县| 榆社县| 潜山县| 瑞昌市| 车险| 黄骅市| 铜山县| 礼泉县| 中山市| 清原| 沅江市| 施秉县| 海南省| 巴楚县| 米林县| 桂平市| 屏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