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
十八個山頭的人都說,王,是神。
王確實是神,嗜血善戰(zhàn),戰(zhàn)無不勝,一對百斤重的流星錘舞得遮天蔽日,唯見他臉上長長的傷疤閃著詭異的光。
鄰山的惡匪說:“不可犯,不可犯,王比狼還兇呢。傳說王曾赤手空拳與一群餓狼搶獵物,最后不僅扛回獵物,還帶回好幾張狼皮,臉上的傷,就是那時的頭狼留下的?!?/p>
山外的軍隊說:“不可犯,不可犯,王武功高著呢,叱咤江湖的雙叉火鳳凰,就是被王降服做了壓寨夫人。二人一個手持雙錘,一個手握雙叉,從白天打到晚上,從洞外打到洞內,最后就打進洞房去了。”
山里的弟兄說:“不可犯,不可犯,有王在才有活路。每到月末,王的馬蹄嗒嗒揚塵去,馬蹄嗒嗒揚塵回,大伙兒手上就大包小包,大半月吃穿不愁?!?/p>
這天,馬蹄響過,卻沒有大包小包,只有一個竹籠子橫跨在馬背上。大伙兒還以為是什么稀罕獵物,湊近一看,竟是個被捆著手腳的女人,瞪大眼驚恐萬分。小嘍啰們面面相覷。不敢開腔。
王冷冷丟下一句:“誰也不許傷了她,我要納妾。”
納妾?開什么玩笑!那火鳳凰夫人能同意?
果然,夫人揚著一對鋼叉氣沖沖進洞來,邊走邊罵,邊罵邊砸。王也不攔著,等她罵痛快了,砸痛快了,還是那句話:“籌備籌備吧,我要納妾。”
夫人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回過神來,她一把捏起女人的下巴,這模樣嘛,還算端正,談不上美艷,哭腫了的眼睛像死魚眼。更離譜的是,這女子肚子微微隆起,分明珠胎暗結!夫人氣得直跺腳,你的品位讓狗啃啦?
忽然,夫人像中了定身法,直勾勾地盯著女人脖子上一個拇指大小的銀鎖,鎖上刻著的一束火焰正幽幽泛著藍光。這,莫非這就是王說的火焰鎖?她疑惑地望向王,王什么也沒說,只微微沖她點了點頭。
“賴子,你說,這女人哪兒來的?”夫人問。
“回,回夫人的話,俺們路過時,一幫人正要將她浸豬籠呢。王讓俺們動手擄回來。”賴子腿一軟跪倒在地。
“浸豬籠?”夫人皺了皺眉,忽然平靜地說,“你們都出去,我要給二夫人梳妝打扮?!?/p>
夫人在女人房里一直待到了三更,其間不時傳來女人嚶嚶的哭聲,小嘍啰們猜測:怕是夫人在給女人下馬威呢。翌日天剛亮,夫人短裝打扮沖進王的寢洞,二話不說動手就打,王也不含糊,翻身就接招。兩人從房內打到廳堂,從洞內打到洞外,你一拳,我一腳,掌風纏綿,竟像是依依不舍的告別。末了,夫人一記草上飛鉆入窸窸窣窣的長蘆中,沒了蹤影。
王為了納妾,把夫人都打跑了!消息爬過十八個山頭,山里山外的人都打了冷戰(zhàn):這王冷血哪,不可犯,不可犯。
說也奇怪,自打那晚夫人與女人獨處后,女人竟沒再哭,安安生生做了二夫人,悉心照料王的飲食起居,半年不到,誕下個虎頭虎腦的小子。王高興呀,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完,一個接一個地砸。
砸爛的酒杯堆到半人高時,夫人忽然回來了,還帶著個穿軍裝的陌生面孔。她風風火火闖到王跟前,指著女人驕慢地對那穿軍裝的說:“就是她!你帶走吧,從今兒起,我把她賣給你了?!睗M洞的嘍啰大吃一驚,紛紛望向王,王竟像沒聽見似的,只顧喝酒。
夫人把抱著娃兒的女人推到穿軍裝的跟前:“快走吧,免得我變了主意又要提價?!?/p>
女人把脖子上的火焰鎖取了下來,塞到夫人手里,深深鞠了一躬,隨著穿軍裝的往外走了。夫人又大聲斥道:“都給我聽著,老娘我收了他十個銀元做的買賣,誰也不許再找他們的碴兒,壞了我做買賣的名聲?!贝麄冏哌h,王把酒杯擲出個華麗的弧形,摟著夫人進洞去了。
賣妾的事,風一吹又傳遍十八個山頭。
有人說,看來王是玩膩了,又念上夫人的好了。大伙兒點頭稱是,那女人也就是年輕,哪有咱夫人嬌俏。
也有人說,聽說那女人于王有恩,王這是救她報恩哪。大伙兒啐道,胡說八道!王是神哪,一個弱女子能對他有恩?
更有人言之鑿鑿,說夫人這幾個月挨個軍營去打探,就是幫女子尋那被擄去當兵的情夫哩!大伙兒趕緊捂住他的嘴:“可不能亂說,不要命啦?”
對于各種傳言,王充耳不聞,也無暇顧及。探子來報,一伙鬼子扛槍帶刀的,竟搶到咱大綿山來了!王一捏火焰鎖,下令:“放火箭!”
熊煙滾滾,中了埋伏的小鬼子鬼哭狼嚎。
王迎風屹立,看著在烈焰中掙扎的小鬼子,又想起十年前與狼群搏斗的那一幕來。當時王難敵餓狼,差點喪命,是—個獵戶用火箭擊退了狼群,才救下奄奄一息的王。王一個謝字也沒有說過,把脖子上的火焰鎖摘了下來,掛在獵戶十歲女兒的脖子上。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