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本的固執(zhí)

鄭玉超

文海拾貝

岑文本的固執(zhí)

鄭玉超

·歷史·

李世民登基伊始，草原統(tǒng)治者頡利可汗趁其立足未穩(wěn)，長驅(qū)直入，兵臨長安。頡利擁有強大的騎兵，機動性和突擊能力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這在當(dāng)時的亞洲處于領(lǐng)先地位。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騎兵是決定戰(zhàn)爭勝負(fù)的關(guān)鍵力量。李世民自然更明白，與頡利交戰(zhàn)無異于自取其辱。為了避免山河破碎的悲劇發(fā)生，李世民打算采納范鑫以金銀換和平的建議?？蛇@畢竟是李世民的屈辱心結(jié)。

為此，李世民特意命老臣封德彝，召來新任史館編撰岑文本。岑文本秉義直言，曾深受大將軍李靖賞識并向李世民舉薦。這是李世民第一次召見。他并不拐彎抹角，問岑文本：“你既是史官，定博覽群書，精通史冊，那你說說眼下我該不該拿出大唐國庫里的所有金銀，向頡利納貢退兵？”

岑文本不假思索：“臣以為應(yīng)該。想當(dāng)年，越王勾踐為了擊敗吳王夫差，奴顏婢膝，韜光養(yǎng)晦了整整十年，拿出所有珠寶美玉，供奉美女西施，經(jīng)受了何等屈辱，可勾踐笑在最后，滅了強吳，他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李世民沉思片刻，悲憤地說道：“朕面對的大唐千瘡百孔。”他手指著天空，“就像這茫茫夜色，四處黑暗籠罩，不見一絲光明。你說的勾踐的故事我自然懂，但我又怎能透過這無邊的黑暗，看到渺茫的將來呢？”

未及岑文本回話，李世民直視岑文本，追問他：“這對于朕，將是一段慘痛屈辱的歷史。你作為史官修撰，可不可以避開不寫這段歷史？”李世民擔(dān)心這一段屈辱被載入史冊，為他本人添上可怕的歷史污點。

沒想到卻遭到岑文本一口回絕：“微臣是史官，不能在青史上留下曲筆。”絲毫不顧及李世民的感受。李世民勃然大怒：“難道你不怕死？”岑文本答曰：“臣當(dāng)然怕死，但更怕違反祖上規(guī)制。以春秋筆法治史是歷朝歷代史官的規(guī)矩，司馬遷為此不惜忍受腐刑，如果非得避開不寫，那就請皇上撤換微臣吧！”語氣硬朗，不留一點余地。

李世民陷入了沉思。岑文本低聲問：“皇上是不是擔(dān)心后人的評價？”李世民點了點頭。岑文本拱手諫道：“如果皇上知恥后勇，勵精圖治，將來有一天擊敗頡利，以雪前恥，后人會把這一段歷史與勾踐臥薪嘗膽一樣傳頌。那必將是名垂青史、彪炳千秋的歷史佳話。”一席話說得李世民心有戚戚。

“但是，如果皇上一蹶不振，精神萎靡，導(dǎo)致將來國土淪喪，天下離析，后人會把您與蜀后主劉禪等輩相提并論！”岑文本朗聲說道，“皇上那么在乎后人評述，難道您還不能確信自己將來會成為中興圣主還是亡國之君？”

這說到了李世民的心坎上，他慨然道：“朕決心已下，明日就傾國庫里的全部財寶以退胡兵，你就如實記載吧。史書上有此一筆，朕就無路可退，只能奮起一搏?！辈⑦矣谥毖缘尼谋緸槊貢桑┞氂谥袠袃?nèi)省和弘文殿。

頡利退兵后，李世民親自領(lǐng)著群臣出城巡視。經(jīng)過漢武大帝陵寢，忽見陵前新立著一根石柱。那是不久前，胡騎來犯時樹立的拴馬樁。想當(dāng)年，武帝麾下百萬雄兵，宣威朔漠，封狼居胥，使得匈奴膽戰(zhàn)心驚，俯首稱臣?？扇缃?，灰飛煙滅，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反過來向頡利納貢求和。那根拴馬樁赫然立在漢武大帝陵前，這不是一根拴馬樁，而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李世民的臉上，一根堅硬的長刺扎在李世民的心頭。

禮部尚書長孫無忌忙催人快快拔掉這根拴馬樁。不料，岑文本向李世民奏道：“臣認(rèn)為不該移走?！崩钍烂衽繄A睜，呵斥道：“你身為臣子，卻想著讓朕蒙羞，意欲何為？”岑文本昂然諫道：“留著它，會時刻提醒皇上，不要忘了今日之恥。微臣堅信，皇上總有一天會將它立在頡利大帳之前！”

岑文本發(fā)自肺腑的固執(zhí)，對李世民后來作出的一系列重大決策乃至強國方略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此后李世民養(yǎng)精蓄銳、砥礪進(jìn)取，為唐王朝開啟“貞觀之治”，最終戰(zhàn)勝頡利提供了可能。倘若岑文本不據(jù)理力爭，而給李世民留足面子，服從圣上旨意，隱諱不寫那段飽含屈辱的歷史，附和贊成拔掉那根寫滿屈辱的拴馬樁，凡此種種，一改固執(zhí)秉性，也許大唐就不會那么快稱霸四海，一統(tǒng)天下了。

（摘自《思維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