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曄
那日我回到家,發(fā)現(xiàn)插在瓶中的蠟梅枝上突然萌生出一小股綠意,正當我歡呼她花開二度時,卻又驚訝于她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抽綠,蠟梅總是開完花后再長葉,和寶華玉蘭一樣,典型的花葉不相見。過天我再次趕回家,發(fā)現(xiàn)那點綠意消失了,仿佛她從來沒在朵朵黃花與枯瘦的枝干間出現(xiàn)過。
這束蠟梅是媽媽從山里采摘回來的。那時我剛剛得知美術統(tǒng)考成績,與理想中的差距太大,心情很糟,成日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只覺得天昏地暗,烽煙四起。我像個受傷的小獸,自憐自哀,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在漫漫暗夜里滋長無限愁思。
最后,是這束蠟梅敲開了我的心。
蠟梅花小小的,看上去柔柔弱弱,卻相當自信地挺立在枝頭,不管冬天的天氣有多惡劣,也凌寒盛開。她從來不與百花爭艷,卻有種遺世而獨立的美,釋放出幽遠的暗香,即使你在某個角落,閉上眼睛,也能穿透你的心坎,仿佛王菲空靈的歌聲破空而來。
我目光定定地對著這束蠟梅,慢慢地,似乎品出了梅開二度的意蘊,感受到她那種“任他密雨斜侵,我自坐擁王城”的氣魄。蠟梅從寒冷的冬天一直開呀開,開到陽春三月,即將花萎謝成一團干枯,骨力仍在,來年冬天,照樣傲霜斗雪。小小梅花都有勇氣二次回春,我又怎么能淪陷在無限的悲傷之中無法蘇醒?
我決定像她一樣再次開放。
在媽媽的陪同下,我去了南京參加外省的美術???。陌生的城市,狹小的賓館,縈繞在鼻間的水粉味和晃動在眼前的名單,構成了我雖然艱苦卻內(nèi)心春暖花開的半個月。
記得剛到南京的第一天,所有的賓館都滿員,我們背著包拖著箱子在大街上徘徊了兩個小時,終于在臨近考點的一個小旅館住了下來。小旅館因陋就簡,生意卻不差,和旁邊的火鍋店一樣,客來客往,空氣里充斥著濃重的煙熏火燎味道。
我和媽媽擠在唯一的一個單間里,與其說是單間,更貼切的說法應該叫雜貨間,約莫七平米的房間里擠滿了生活用品,我的畫架難以撐開,頭頂上的空調(diào)和燈罩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對面的媽媽躬著身子在收拾,留一個無限放大的背影給我,大概是濃烈的火鍋味熏得我兩眼酸澀直流淚,淚眼迷蒙中,媽媽挽著的頭發(fā)松散開來了,亂糟糟地搭在肩膀上,背駝得像個老嫗,當下我心一凜,媽媽在我讀高三這一年老多了。
第二天的素描考試并不順利,我手忙腳亂地交了卷,賭氣地坐在石階上不肯起來。站在蠟梅樹旁的媽媽走了過來,她什么都沒說,只是遞了盒鋪滿青椒肉絲的飯給我,又默默站了過去。冰冷的石階,涌動的人群,熾烈的陽光,清香的蠟梅,就像一幅意境深遠的畫,令我不住地顫抖。突然之間明白,史鐵生為什么會拿起鋼筆去奮斗。
是因為心中有夢。夢想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而是我們出發(fā)的方向。接下來漸漸熟悉了考試的模式,考點從這個校址換到那個校址,媽媽帶著我不急不慌,老馬識途般的從容。在那半個月里,每次在睡夢里都會出現(xiàn)蠟梅。紅杏深花,菖蒲淺草,春疇漸暖,春風又綠,窗外姹紫嫣紅開遍,那本應凋零的蠟梅也春心萌動,偷偷抽出了新枝。到底是時候不到,那抹綠剛剛被盎然的春意喚醒又沉沉睡去。天氣越來越暖,百花越來越嬌,曾在枝頭飄香的蠟梅徹底枯作一團,微風輕拂就落了地,花朵們委身泥土,養(yǎng)精蓄銳,期待來年的再次開放。
每個人都有梅開二度的機會,不要放棄夢想。任何時候,都不要。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