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簫笑
“放學(xué)了,一起走。”
我的心臟像是被猛烈地擊中,黑暗中仿佛有一雙手緊緊地扼住了我的咽喉,令我喘不過氣來。我瞪大眼睛,猛地推開門沖出去。
過年的時候,一家子的人聚在飯桌上,總有那么一段時間,氣氛歡快,是可以互相打趣調(diào)侃的。這時候,被問及最多的就是外公和外婆之間的過往。孩子們纏在外公身邊起哄,屋里的人哄堂大笑,然后外公清清嗓子,開口說:“想當(dāng)年啊,每天放學(xué)我都和你們外婆一起走,然后啊……”廚房里外婆的大嗓門立刻響起來:“老頭子你在那瞎說什么呢!”外公憨厚地笑笑,“孩子們高興嘛,高興就好,高興就好?!?/p>
每年團圓飯,這樣反復(fù)的戲碼總要上演,每一次在那個千篇一律的“然后啊”之后,就都沒了下文。
前年夏天,外公去買了水果作祭品供佛,在路上,他一回身,一輛轎車呼嘯而來,外公倒下去就沒能再起來,救護車的鳴笛聲瞬間淹沒了散落在地上的水果。
那一個轉(zhuǎn)身改變了一切。
兒女們把腿腳不便的外婆接到重癥監(jiān)護室,她顫巍巍地坐在旁邊,拉著外公的手,很長一段時間,誰也沒說話。像是過了半個世紀(jì)那樣漫長,外公終于動了動嘴,急切地抓住外婆的手,貼近外婆身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那一瞬間,自始至終堅強的外婆突然哭了,緊緊地攥著外公的手,兩行淚從老人斑駁滄桑的臉上滑下來,渾濁的老淚像蟲一樣爬出她的眼眶。
那時候,我很幼稚地想,是不是在一起太久了,該說的都說完了,所以最后只說了一句話?
直到外公去世的那年年夜飯,大家又聚在一起。誰都沒有再提往年的那個話題,但這次外婆先提起了。她坐在往年和外公一起坐的長板凳上,淡淡地說:“當(dāng)年你爸每次放學(xué)都和我一起走,在我教室等我,等我出來,然后轉(zhuǎn)身跟我說一句:‘放學(xué)了,一起走。’你知道那個死老頭去年走的時候跟我說什么了嗎?他說:‘放學(xué)了,老婆子……’”
兒女們連忙打斷了外婆的話:“媽,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來來,我們給您買了件新衣,去試試,去試試。”外婆愣了一下,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失望。
我看著外婆,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好像空氣里賴以生存的氧氣被絲絲抽離出來。飯廳里如此明亮,但是我覺得眼前是無盡的空白,我猛地驚了一下,找個借口,發(fā)瘋似的跑到門前的空地,喘著氣,定定地出神。好像在黃昏的陽光下,小男孩轉(zhuǎn)身對女孩說:“放學(xué)了,一起走吧。”暖洋洋的月光將兩個并肩而行的小身影揉在了一起。
我瞪大眼睛,眼淚不可抑制地掉下來。
原來根本不是時間讓他們之間該說的都說完了,而是時間將所有的感情都壓縮成了一個轉(zhuǎn)身,還有一句:放學(xué)了,一起走。
僅此而已。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