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天波 編輯 方奕晗

“老大”韓紅：明星賺了很多錢，得有責任感

文 李天波 編輯 方奕晗

韓紅說，她現(xiàn)在生活的意義，就是在別人生命最關(guān)鍵的時候，推他一把，給他希望

韓紅又哭了。

21歲的劉會云縮躺在輪椅上，臉上沒有肉，凹陷的顴骨上罩著一層青黃色薄皮，身體消瘦，像一根曬蔫了的竹子。一分鐘前，醫(yī)生宣判了死期—胰腺癌晚期，僅剩三四天的生命。聽到這些消息，病人的父親面朝韓紅，跪地而泣。

除了臨終關(guān)懷，韓紅不知道自己還能為這個女孩做點什么。她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勸慰她別怕，念起了藏族的祈福經(jīng)?！奥锬芈锬匕冗溥?，孩子沒事，另一個世界和我們的世界一樣，甚至比我們這里更好，那里沒有病痛?！?/p>

幾乎沒有肢體反應的劉會云抿抿嘴，睜開大大的眼睛看著韓紅，從牙縫里艱難地擠出三個字—我愛你。韓紅瞬間崩潰，泣不成聲。

韓紅走到藥房區(qū)坐下來，胳膊扶在桌子上，抽抽搭搭哭了十分鐘。冉瑩穎走過來想勸勸她，一旁的毛阿敏攔了一下，“讓她哭，哭出來好得快?！必撠煱l(fā)藥的運動員劉翔、歌手金池，外圍接待病人的拳王鄒市明，都時不時用目光掃一眼韓紅。明星聚集的藥房區(qū)迅速成為媒體的焦點，蔣欣、殷桃、沈夢辰、于莎莎等前一天剛從這個崗位撤離，現(xiàn)在由毛阿敏、劉翔、金池接手，最后幾天，接力棒會傳到陳赫、郭曉冬、光良、黃嘉千和女兒夏天的手里。

“真對不住，我又失態(tài)了?！泵鎸资颐襟w，緩過神來的韓紅雙手合十說道。她的臉看起來有些浮腫，眼神里充斥著絕望和無力，“我有錢，有專家，什么都有，也什么都做不了?！?/p>

這是發(fā)生在韓紅基金會“百人援甘”義診現(xiàn)場的一幕。幾乎每天，類似的無助場面都會上演。醫(yī)生們常常告訴韓紅一連串病名，幼粒性急性白血病、慢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神經(jīng)源性肌萎縮、嚴重原發(fā)性心肌病、先天性心臟病、尿毒癥、嚴重燒傷以及各類癌癥……這些病大多需要昂貴的手術(shù)費或者長期的康復治療，而病因基本是早期拿不出一兩萬元手術(shù)費、缺乏醫(yī)學常識或者近親結(jié)婚。新來的醫(yī)生、志愿者、媒體為此感到震驚時，參加過多次“百人系列”的醫(yī)生則會寬慰他們：貴州有近親結(jié)婚生了四個腦癱小孩還繼續(xù)生育的家庭；西藏的一位母親因為拿不出200元醫(yī)藥費，眼看著孩子高燒失明……

韓紅對這些窮苦出身的人有一種天然的同情，總有“必須為他們做點什么”的責任。這次出發(fā)前，在她主持的一檔音樂綜藝節(jié)目里，為了給一位農(nóng)民工爭取演唱的機會，她臨時叫停了現(xiàn)場錄制。在兩年前的另一檔音樂節(jié)目里，一位收入微薄卻始終堅持做音樂的建筑工人讓韓紅感動，她現(xiàn)場留下了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告訴他：放心，我會盡力幫助你完成音樂夢想。

跟電視節(jié)目里妝容精致、愛賣萌、被稱為“韓寶寶”的韓紅不同，“百人援甘”現(xiàn)場的韓紅素面朝天，眼袋厚重，大多時候表情嚴肅。在這里，她和她帶來的明星、醫(yī)生們常受到病人們隆重的謝意。一名50多歲的婦女接過一小包藥品后，突然跪地磕頭拜謝，這讓運動員劉翔和歌手金池手足無措，畢竟，那只是一包城市尋常人家常備的幾種應急藥品。

義診現(xiàn)場，韓紅和著名兒科醫(yī)生崔玉濤問診

幾乎每場義診，韓紅都會被跪地求助。這些前來看病的人，稱她是“女菩薩”“心地好的歌手”“能救命的人”，或者“最后的希望”。一名父親背著先天心臟病的女兒，凌晨3點起床，翻過兩座山，6點就在醫(yī)院外等她；每月收入只有85元救助金的孤寡老人，花30塊錢打車跨過一個縣城追她；從西藏趕來的年輕人，懇求她給點錢治病。在義診病人等候區(qū)，一位父親正在跟女兒說話，七八歲的小姑娘盯著另一個孩子手里的玩具。懊惱的父親突然一巴掌過去，聲色俱厲地罵她：“這是你娃最后的希望，一會兒看見韓紅老師要跪下，跪下，記住了么？”女孩點了點頭，眼淚在眼眶里鼓個包，又收回去。

此時的韓紅正被一堆媒體和醫(yī)生包圍。一名中年男子顫顫巍巍地遞給她五六厘米厚的一沓材料，“韓老師，人命關(guān)天?！彼孤实乇磉_了自己的不幸，哥哥尿毒癥，母親想捐腎，家里拿不出十幾萬元的手術(shù)費。

“尿毒癥啊?！表n紅嘟囔了一句，轉(zhuǎn)身對基金會理事長李健轉(zhuǎn)述了一遍，“上個地方追我們沒追上，追到這了，欠了很多錢。我覺得有救助的價值?！?/p>

負責診療的醫(yī)生洪欣勸韓紅，還是先做檢查，看看母親適不適合捐助，即使手術(shù)成功，受者也需要做終生抗排斥治療，手術(shù)費用需要十萬到十五萬，后期費用更高。李健在韓紅耳邊小聲強調(diào)了一遍，我們是救助不是救治。

韓紅嘆了口氣，微微點點頭，安排工作人員先登記檢查。男子走后，韓紅對在場人員說：“我這會兒冷靜了，你們勸我勸得對?！?/p>

面對病人，韓紅有時會給出仗義的承諾—“別擔心，有我在，我會負責到底。”兩年前在青海，一個患有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一種血液病）的9歲女孩由于病情嚴重，被當?shù)蒯t(yī)院放棄治療。韓紅不甘心，堅持要帶回北京治。隨診的醫(yī)生勸她，手術(shù)費需要50萬，救助難度非常大。她態(tài)度堅定，說錢由她負責。

一年多的救治過程里，這個小女孩接到了無數(shù)次病危通知書，直到去年3月出院。最后算下來，手術(shù)費花了150萬元左右，到現(xiàn)在基金會還在為她提供每個月8000塊錢的藥物治療費用。這有時會讓韓紅覺得無力，從事醫(yī)療公益，她必須在金錢和生命中間作出一個選擇—100多萬元是用在一個病人身上還是救助二三十個急需手術(shù)的病例。

韓紅承認，對女孩“救到底”的承諾是一次沖動，在陪著女孩經(jīng)歷一次次生死手術(shù)后，她有些精疲力盡。她慢慢嘗試說服自己，必須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對于血液病、腦癱等需要漫長治療的病例，她正在學著作出割舍?！氨仨毷且粋€謹慎而為的事情。”韓紅拖著疲憊的語氣對《博客天下》說。她沉默了一小會兒，“你問的這個問題太殘酷了，非常殘酷。”

光環(huán)

“百人援甘”路上，韓紅走到哪兒都是焦點。300個人，100輛車，在群眾的矚目中駛過一個又一個邊遠鄉(xiāng)鎮(zhèn)。

車窗外，人群被警戒線攔住，大家舉著手機死死盯著每一輛車里的面孔，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明星。在這些地區(qū)，這可能是他們唯一一次親眼見到大明星的機會，更何況韓紅還帶了一個陣容足夠強大的明星志愿者團隊。

每到一個新的縣城，韓紅會向當?shù)卣兔襟w重點強調(diào)這支明星團隊。她毫不避諱自己主動邀請明星的初衷—“我就是看重他們的粉絲，明星有帶動作用，要帶著粉絲一起做這個事。做好事藏著掖著干什么！”明年，她計劃邀請李易峰、吳亦凡和韓庚。

她把明星分配在藥房部和病人接待區(qū)，義診中基本顧不上跟他們寒暄幾句。藥房部的明星們會互相交換經(jīng)驗：蔣欣走之前跟金池交代，要拒絕給條件不錯的人送藥，篩選標準是“穿得好的、用iPhone手機的、戴著金鏈子的以及手里拿著車鑰匙的”；劉翔把包好的藥遞給病人時，金池會攔住提醒他，病人們大多都不識字，一定要說清用法和用量。

演員陳赫每次接待病人的時候，圍在外面的一些年輕人都會喊他的名字或者大聲尖叫。韓紅走過去對他說：“明星就是這樣，走到哪兒都有很多粉絲，也賺了很多錢。但是藝術(shù)家要有社會責任感，要有國家榮辱?！表n紅語氣堅定，指著自己被泥土浸染的鞋說，你看，藝術(shù)家就該這樣，腳踩在土地里。陳赫頻頻點頭。韓紅笑著拍他肩膀，“小兄弟明年一定還要來啊?！?/p>

上：演員蔣欣在義診現(xiàn)場

下：歌手毛阿敏為病人分藥

韓紅擁有強大的人脈資源，是娛樂圈的大姐大，為人豪爽仗義，喜歡結(jié)交各類朋友。對于支持過自己的人，她念念不忘。她經(jīng)常跟媒體強調(diào)，孫楠如何轉(zhuǎn)機四個城市來支持她，毛阿敏主動打電話要求參與，蔣欣悄悄給基金會捐了20萬……

在這次援甘活動前的發(fā)布會上，姜文、那英、趙薇、汪涵等60余位藝人朋友都錄制了應援視頻，劉濤、白百何、蔣欣、蘇芒、殷桃、金池更是到場支持。義診路上，她不止一次地對隨隊采訪的媒體囑托：“兄弟們，這都是我韓紅這邊的人，以后你們報道的時候多擔待?！?/p>

韓紅擅長集合手中的各種資源達成目標。她的團隊里，大部分醫(yī)療專家都是朋友介紹來的。每次說起這些醫(yī)生，韓紅都特得意，最常出現(xiàn)的介紹詞有“全中國最好的×科大夫”“全中國治療××病最好的醫(yī)院”。她能清晰地說出這些醫(yī)生做過的手術(shù)、分屬哪個科室，甚至跟著她的團隊幾年。同樣的，飯桌上，她也能準確地叫出常年跟隊的志愿者姓名，并熟絡地聊起之前的趣事，或者開玩笑給單身男女牽線配對。

韓紅去重癥病房探望

在義診現(xiàn)場，每次遇到疑難雜癥時，韓紅都會認真聽取醫(yī)生們的意見，匯總作出決定。病人過多時，她會對著喇叭跟醫(yī)生們表達歉意：“實在沒辦法，各位專家辛苦了，我韓紅在這感謝大家了?！倍鴮δ切┟刻煨熊囄辶r的司機和現(xiàn)場的志愿者，她會換一種語氣—“兄弟們！大家挺??！”

她是這個團隊的中心。志愿者們喊她“頭兒”“老大”，明星們喊她“老韓”“韓姐”，醫(yī)生們稱她韓紅、韓老師。在大家的評述里，這個“老大”一身臭毛病，愛喝酒，愛吃辣（歌手禁忌），愛說臟話，脾氣有點暴躁。幾乎每個人都會說出韓紅身上或多或少的毛病，但大家無一例外地，最后都會補充一句—“挺喜歡她的，討厭不起來”。

在最后一天的慶功宴上，韓紅一桌一桌地敬酒，每一次都一飲而盡，任憑助理怎么攔都攔不住。一名志愿者司機醉醺醺地說：“你看我們老大，喝酒跟我們糙漢一樣，喝就真喝。”他豎起大拇指，“你見過哪個明星是這樣的？”

首都醫(yī)科大宣武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專家凌峰已經(jīng)陪著韓紅經(jīng)歷了五年義診，也是韓紅最愛念叨的師傅。她把韓紅這種凝聚人的能力歸為“情商高”“有分寸”。凌峰記得剛來的那天，韓紅正在跟一幫司機插科打諢。凌峰給她介紹自己老公，韓紅一臉驚訝，“師爺啊，我沒看見?！比缓髮χ舷壬ЧЬ淳淳狭藗€九十度大躬，然后悄悄在凌峰耳邊抱怨：“師爺來了你怎么不早說，讓人覺得這孩子不懂事呢?！?/p>

“不會讓任何人覺得難堪，對醫(yī)生、車手、文藝界是不同的方式。你不能拿對車手的那套對醫(yī)生，對車手說糙話，喝酒，大家開心，對醫(yī)生很認真地聽意見，每個人都覺得被尊重。她要整錯了，全亂?！绷璺逭f。

對于這些支持過自己的人，韓紅有一套自己的稱謂。凌峰、崔玉濤是“敬重的師傅”“有大愛的醫(yī)生”，李健是“生死之交的戰(zhàn)友”“身后最可靠的大哥”，車隊隊長白文杰是“我的老大哥，我們隊的英雄”，支持愛心活動的明星是“兄弟”“姐妹”。

除了說謝謝，她對這些人表達感激的方式更為實際—“有我老韓能做的，我一定盡力”。李健的母親生病，她幫忙聯(lián)系醫(yī)院、購買藥品；凌峰每年年底的科室聯(lián)歡會，一個電話，韓紅都會過去。此次義診途中的一個晚宴上，韓紅突然當場宣布，要成為鄒市明拳擊館的首位投資人和學員。

鄒市明和冉瑩穎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就是俠女、大姐大那種感覺。”

演員郭曉冬跟韓紅是多年的戰(zhàn)友，他覺得韓紅一直都是老大的角色，也喜歡成為這個角色。毛阿敏評價她是天生的領(lǐng)導型人才，“很有感染力，一說話，幾百人都服服帖帖的。”

當記者把這些評價轉(zhuǎn)述給韓紅的時候，她想了一會兒，否定了“老大”這個稱謂。她覺得自己更像一個組長和頭人，“組長和頭人是帶著大家一起去做一件大家都樂意做的事，他只是一個帶領(lǐng)者；老大可能還有更多的敬仰、敬重在里面。這個團隊有好多人都比我年紀大，我更像是一個組織者?！?/p>

江湖

對參加義診的縣領(lǐng)導來說，韓紅的到來也是一件“需要特別認真部署”的事。義診現(xiàn)場，韓紅經(jīng)常會跟這些縣級領(lǐng)導簡單寒暄，涉及的問題從醫(yī)療條件、孤寡老人到精準扶貧、教育等。

韓紅擅長跟這些干部打交道。一位腦癱男孩無法上學，韓紅笑著握住一位縣長的手，語氣溫和：“縣長，這個孩子我交給你了，你可得落實，完了我們留個電話，我得后續(xù)跟著啊。來這兒一趟，你們解決了哪些孩子的問題，我之后都得跟三運書記（甘肅省省委書記王三運）匯報啊?！?/p>

在另一個縣城，得知當天醫(yī)院所有化驗免費時，她高興地跟縣長說：“你們這個縣我喜歡，我又看到希望了。我韓紅一個人什么也做不了，需要你們政府的支持。”

這些場景讓甘肅省一位領(lǐng)導略感驚訝：“她挺江湖、挺老到的，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也知道說什么話能管用。”很多媒體會用“江湖”這個詞形容她的做派，志愿者們則習慣在江湖后加上“俠女”兩個字。

韓紅不以為然。“江湖人往往是情感大過原則的，一般是指過去梁山好漢、社會人之類的。我承認我身上有情感非常濃厚的一面，但我不缺乏原則，我是21歲就入黨的孩子，好好學習過黨章和黨的制度，我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原則性極強的人?！?/p>

在公益活動現(xiàn)場，江湖式的做派能讓她更隨意、更放松。相反，在具體的操作上，她推崇軍事化管理，認為這種簡單直接的方式最有效率。

她嚴格執(zhí)行出行的時間、路線，要求車隊必須按照分配好的前后順序行進，禁止志愿者晚上私自出行、聚會或者喝酒。她的叮囑也完全是軍人的語氣。在一次動員大會上，她一臉誠懇地跟下面的人念叨，老戰(zhàn)友要對新戰(zhàn)友有表率作用，表率之一就是“走到任何地方，都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在這次義診途中，一位喇嘛專程趕來為志愿者祈福送佛珠。面對亂哄哄圍成圈的隊伍，韓紅扯開嗓子，以教官的語氣指揮：“全體都有，排成四隊，快快快，向右看齊，稍息！立正！稍息！”不到30秒，醫(yī)生、志愿者、媒體人員全部列隊完畢。

軍人出身，她強調(diào)個人對團隊要求的絕對服從，“紀律第一”。一次義診結(jié)束后，有位醫(yī)生私自跑去為一個病人做小手術(shù)，韓紅知道后，在對講機里罵罵咧咧，語氣激烈：“誰規(guī)定的可以手術(shù)，我韓紅知道嗎？在我韓紅的團隊，一個人是不能決定去完成手術(shù)的?！崩罱『鸵恍┽t(yī)生隔空在對講機里承認錯誤、道歉，勸她消消氣。兩三分鐘后，對講機里傳來她低沉的回應：“我剛才不是發(fā)火，有點激動了，對不住?；饡晕⒂悬c事，我韓紅承受不住，希望大家理解。”

作為團隊的領(lǐng)頭羊，韓紅每天要為如何管理這個團隊操心。她承認，如何協(xié)調(diào)這些來自四面八方身份迥異的志愿者、明星和醫(yī)生，是一種新的考驗。她想著盡快建立一種足夠嚴謹有序的制度，“我是把他們當兵帶，看著不是一個部隊，卻勝似一個部隊?！?/p>

這個團隊帶給她一種全新的自豪感和希望。當100輛車浩浩蕩蕩在西北蜿蜒的山路上攀爬時，韓紅想起早年幾輛車、幾十人時的狀況，她想拍著肩膀?qū)ψ约赫f一句：老韓，你小子可以。

責任

在百人系列活動前，韓紅每年都有一段時間在忙著籌錢。企業(yè)的贊助都是她一個一個電話，跟老朋友爭取來的。青海那次，錢沒籌夠，她拉著幾個好朋友一起湊了600萬。

運動員劉翔給病人說明藥劑使用量

她曾陪一位企業(yè)家吃飯、喝酒，人家孩子滿月時去送禮品。企業(yè)家飯桌上豪爽地答應她捐100萬元，最后沒了下文。還有一次，她陪一位可能的贊助者吃飯喝酒合影，飯后對方提出想聽她唱歌。一行人又到KTV，對方點什么她唱什么，一個人唱了整整兩個小時，嗓子啞得說不出話。看著在娛樂圈向來狂傲的韓紅低著頭求人，李健有些心疼：“我們現(xiàn)在沒有公開募捐，錢都得靠她找企業(yè)，也沒辦法。”

“人家給是情分，不給也是應該的?！碧崞疬@些，韓紅輕描淡寫。她不覺得有多憋屈，因為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事情，“我不干也行，自愿干的那就別說委屈?！?/p>

對于做公益的初衷和緣由，韓紅沒什么故事可講，她更愿意將其理解為“命運安排”，就像她的偶像阿甘（《阿甘正傳》男主角），美國征兵他就去當兵，認真打仗成了一個好戰(zhàn)士，讓他打乒乓球就學著打，一路打成了世界亞軍?！熬褪潜煌浦撸易龉嬉彩沁@樣，我也沒想過做到什么程度，我看不到未來，就踏踏實實認真走?！?/p>

義診路上，她每天睡五六個小時，大多數(shù)時間都睡得不怎么踏實。她要操心的事太多了，額外追過來的病患，需要急救的病人，團隊的管理，跟當?shù)仡I(lǐng)導的溝通，很多時候她還要自己駕車四五小時帶領(lǐng)車隊。她還會給自己找事，給老人申請救助金，或者幫助沒法上學的病患小孩解決就學問題。

她總覺得自己停不下來，也沒法停下來，需要她救助的人越來越多，她稍微慢一點，很多人就沒希望了。特別焦慮的時候，她會跟崔永元傾訴，錢不夠、病人太多、自己救不過來，一聊聊到凌晨四五點。她的身體沒有意志力那么頑強，行程過半，她病倒了，心臟不適，上吐下瀉，時不時的腹痛讓她走路時不停地按壓肚子。

采訪安排在她等待副省長的間隙，說話時她需要時不時盯著酒店大門里進來的人群。她癱坐在凳子上，看起來神色疲憊，“我必須得扛著啊，一個副省長到縣城來看我們，誰能替我做，我能依賴誰？”

自從貼上公益人士的標簽之后，韓紅必須對自己行為有所約束。在中國，公益人士必須有正面的形象。她一直自稱娛樂圈里的乖孩子，不抽煙不吸毒不混夜場，還不止一次地拍著胸脯公開說過，自己是個“干凈人”。

但現(xiàn)在，她還要克制習慣性說臟話的毛病。采訪中她有點激動，蹦出“我”后，嘆了口氣把后面的字憋了回去。視頻采訪時，她會硬生生地停下說話，命令機器關(guān)掉，爽快地罵完，再要求對方打開。

她還得跟自己的暴脾氣對抗。李健記得，剛開始做公益的時候，義診期間如果有群眾強行上來拍照，韓紅會扯開嗓子罵對方，攔都攔不?。滑F(xiàn)在她會躲在保鏢后面，要求助理們擋住那些拍照者，并維護好秩序?！八F(xiàn)在收斂了很多，畢竟是這個團隊的形象，她還是有壓力?！崩罱≌f。

也有勸不了的時候。去年貴州行程過半時，團隊特意放假休息半天，打算去周邊一個景點放松一下。李健堅持不能穿隊服，擔心媒體報道或者群眾拍照上傳微博，說做公益還去旅游，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韓紅死活讓大家穿隊服，認為公益就該大大方方的，清者自清。兩人理論了半天，誰也沒說服誰。

當記者問韓紅這個身份會不會給她帶來負擔的時候，她擺手急忙否定。她換了一個詞—責任?！叭嘶钤谑郎峡隙ǖ糜胸熑?，我非常樂意接受這些。我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或者說我現(xiàn)在生活的意義，就是在別人生命最關(guān)鍵的時候，推他一把，給他希望?！?/p>

幾年下來，她覺得自己的心態(tài)平和了許多。有一家媒體告訴她，有的病人覺得她唱一首歌20萬，錢那么多幫幫大家也沒什么。她聽后聳聳肩，一笑而過?！斑^去我肯定就說，滾你丫的，我的錢也是一首歌一首歌唱來的，也累。現(xiàn)在就想，這種人也可憐的，我的錢救了他，讓他活得輕松點，也是我的福報。”

她喜歡宗薩仁波切寫的《正見》，書里總在闡釋人來人往，生命無常。她慢慢覺得，活得好不好全靠心態(tài)，心態(tài)好壞則要看自己的修為夠不夠。實在難過的時候，回到家，她會坐在一個角落，雙手打開，抱抱自己?！鞍滋煳沂且粋€穿著盔甲的將軍，我從不依賴別人，晚上脫去盔甲，我是一個脆弱的小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