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彤

談宋代筆記 《春渚紀聞》中的書法現(xiàn)象

■王月彤

《春渚紀聞》是宋何薳所著的記述宋代遺聞逸事的隨筆。何薳，字子遠，號韓青老農(nóng)。其父何去非仕于神宗朝，也是因為蘇軾推薦為官。為人耿介，唯東坡賞識他。何薳也繼承其父遺風，知識淵博，見多識廣，《春渚紀聞》中就專列一卷收錄東坡遺文軼事、小辨雜說，可見其與蘇軾的關(guān)系。唐宋筆記記錄遺聞軼事，是隨筆性質(zhì)的著作，可以對正史進行補充和修正，其中出現(xiàn)的書法現(xiàn)象值得我們關(guān)注，幫助我們更全面地了解書家書作、物質(zhì)文化、制度文化。當然唐宋筆記史料豐富，有很多等待我們?nèi)ネ诰?，本文僅以 《春渚紀聞》為論述對象，來討論筆記中存在的書法現(xiàn)象。主要有以下三個部分：

一、記墨

《春渚紀聞》中專列作為民間隨手記載的筆記，難免會加入個人主觀意識，客觀性相對正史來說稍差，其史料價值的可靠性是一大問題。但是對于具體物品的記載還是相對可靠，較多的是對物品的客觀陳述。其中雜書琴事卷附墨說，對墨進行了詳盡的介紹，列述制墨工藝，從中還可窺見宋代以一家一戶為主的手工業(yè)作坊父子相傳的一些情況。

列述墨家有前人南唐制墨名家李廷珪及其子李承宴，當朝的陳贍、潘谷、沈珪及其子沈宴、張孜、柴粦、陳昱、關(guān)珪及其弟關(guān)瑱、郭遇明、張?zhí)幒?、居彥實、高景修、朱覲、常和及其子常遇、蘇澥、晁季一、李惟意、張谷、張遇、葉谷、胡景純、梅贍、蒲大韶等。其中以沈珪、常和、柴珣、潘谷、張孜、張?zhí)幒瘛⒏呔靶匏频哪珵檩^佳者。

宋代制墨原料多為古松煙煤，所用膠為魚膠或鹿膠為多。最后墨的成品優(yōu)劣關(guān)鍵在于是否善用膠法。何薳在書中言，制墨關(guān)鍵就在于膠法，“今之造佳墨者，非不擇精煙，而不能佳絕者，膠法謬也?！雹偕颢暿钱敃r上等的制墨專家，何薳言其 “以意用膠”，“每云韋仲將法，止用五兩之膠”“意取古松煤，雜用脂漆滓，燒之得煙精黑，名為漆煙?！雹诘莱隽嘶局谱髁鞒?。機緣巧合，沈珪 “因悟?qū)δz法，每視煙料而煎膠，膠成和煤，無一滴多寡?！焙嗡e曾近親見沈珪制墨，也不能得其法?！案涌軄y，余避地嘉禾，復與珪連墻而居，日為余言膠法，并觀其手制，雖得其大概，至微妙處，雖其子宴不能傳也?！蹦z的使用分量微妙的用法，就算是家傳也很難，可見制墨之難，想到置得好墨也很難。沈珪的對膠法，正是他當時制墨勝人之處。曾與張孜所制墨相比，遠出其右。何薳總結(jié)道：“蓋雖精煙，膠多則色為膠所蔽逮，年遠膠力漸退，而墨色始見耳?！辈⒄f沈珪用膠恰到好處，讓南唐李廷珪 的對膠法，于百年外方面勝妙。

李廷珪墨是南唐宮廷御用品。蘇易簡 《文房四譜》中也多次言及此人：“江南黟、歙地有李廷珪墨，尤佳?！雹鄄滔逡舱f “廷珪墨為天下第一品”。其墨深得南唐后主李煜喜愛，作為表彰特賜以國姓。但是其制墨中的對膠法，秘而不傳，即使是其子孫也不得法，至宋代李惟益乃廷珪后人，名聲并不響亮。機緣巧合，由沈珪悟得，成為一等一的制墨高手。且何薳在筆記中有記其用量，也能為后世制墨所借鑒。

何薳在筆記中還談到了當時墨的價格和造假墨的現(xiàn)象。如陳贍之墨雖不及沈珪、常和，但用起來很濕潤，每斤賣半千，宣和年間賣到了每斤五萬。潘谷的墨每笏只取百錢，遇濕不敗，有的還可入藥。還有當時王景源收藏有古墨一笏，背后有墨銘，為 “唐水部員外郎李慥制”，李氏墨祖先，所以黎介然愿用端硯來交換，王景源很久才答應(yīng)。所以說好墨人爭寶之，也有托名現(xiàn)象出現(xiàn)。蘇澥也制墨且為好墨，數(shù)量不多。后高麗人進獻，用蘇澥之墨十笏進呈?！笆廊擞蝎@寸許者，如斷金碎玉，正想誇玩去?！雹艽笥^年間，令沈珪作數(shù)百丸以遺好事及當朝貴人。所以未必出自蘇澥所制。

二、記硯

《春渚紀聞》中專有一卷記硯，所記名研有端溪的龍香硯、紫蟾蜍硯、端石蓮葉硯、龍尾溪的月硯、玉蟾蜍硯、石子硯、金龍硯、呂老煅硯、澄泥硯、銅雀臺瓦硯、南皮二臺遺瓦硯、風字晉硯、烏銅提硯、古斗樣鐵護硯、龍尾溪硯、歙山斗星硯等，將其形質(zhì)特色一一記載下來，有的還有硯銘。具體情況如下表：

名稱　原料　顏色　形質(zhì)　收藏者　備注端溪龍香硯　端溪石　深紫色　古斗樣　黃莘歙山斗星硯　正天碧　細羅文中涵金星七　汪氏　后丟失龍尾溪月硯　貯水處有圓暈似月狀　徐氏　今不知所在玉蟾蜍硯　蟾蜍樣，蟾蜍腦中裂如絲　余拂　南唐御府中物端溪紫蟾蜍硯　端溪石　正紫色　腹有古篆，蓋有東坡小楷　陶定　即以進御丁晉公石子硯　紫玉　如鵝卵　丁晉公　不知所在金龍硯　馬肝色　中盤一金色龍　何持之　即以進御澄泥硯　澄泥　正紫色　王衷銅雀臺瓦硯　瓦　有金錫文　章序臣南皮二臺遺瓦硯　瓦　形質(zhì)哆大，擊之堅然有聲　何薳端石蓮葉硯　端石　青紫色　有二碧眼，芳蓮脫葉狀　王悟靖風字晉硯　正青紫相參　無眼甚薄研心洼下，背綠皴剝　章序臣　后為嗜硯人取去古斗樣鐵護硯　端溪石　正紫色　無眼，古斗樣，缺受水處　何宗勝端溪硯　端溪石　正青紫　有一眼才如箸大　許采　名“景星助月”許采二石　類洮河石　紺青　玉堂樣，面有十數(shù)暈，類雀毛　許采端石　端石　馬肝色　古斗樣，有王禹玉書　許采端石　端石　深紫色　無眼，玉堂樣　許采　命之“端友”趙水曹書畫八硯端石　趙竦　名“八面受敵”涵星硯　龍尾溪石　風字樣，下有二足　何薳鄭魁銘詩硯　端石　深紫色　馬蹄樣，厚寸許，有鄭魁詩　林叔睿　隸字甚奇端硯　端石　青紫色　古斗樣，有二眼，背有銘　了能　李端叔銘雷斧硯　斧　體皆碧玉　何薳　何薳銘之

《春渚紀聞》對硯的記載很詳細，從其原料、顏色、形質(zhì)、收藏者還有其特別處來描述其所見的各種硯。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硯的形質(zhì)與原材料是寶藏者最注重的，石質(zhì)是否細膩溫潤，利于發(fā)墨。只要質(zhì)地堅實易發(fā)墨均可用以為硯。所以在筆記中，何薳記有幾方非石質(zhì)的硯。傳統(tǒng)硯原料為石質(zhì)，該書中記載了四大名硯中的三種即端硯、歙硯、澄泥硯，以端硯為多。但還有用瓦和斧頭為原料作硯的。書中 “呂老煅硯”條： “高平呂老，造墨常山。遇異人傳燒金訣，煆出視之，瓦礫也。有教之為硯者，硯成堅潤宜墨，光溢如漆?！雹葸@種以陶為原料的硯，質(zhì)地堅硬且細膩，后有好事者欲以十萬錢購而不得。以斧為硯也是同樣的道理，金屬質(zhì)地堅硬且細膩也可用以研墨。

書中記載的很多名硯歸結(jié)起來有幾大優(yōu)點：一是質(zhì)地優(yōu)良，二是形質(zhì)特別，三是古硯有歷史價值?！洞轰炯o聞》為研究硯史者提供了很多詳細的材料。

三、書家軼事

《春渚紀聞》中記載的書家軼事，記錄最多的是蘇東坡，專列一卷述之，傾注了對蘇軾的仰慕，保存了這位大家在正史中見不到的資料，對我們研究蘇東坡及其同時代詩人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資料?！拔恼驴煲狻币粭l寫到：“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者。”⑥常為后世引用?！爸鲈斂脊蕦崱睏l言坡公：“公嘗言觀書之樂，夜常以三鼓為率，雖大醉歸亦必批展至倦而寢?！薄叭幻坑匈x詠及著撰所用故實，雖目前爛熟事，必令秦雨叔黨諸人監(jiān)視而后出?！雹邧|坡嚴謹治學的態(tài)度，值得今人借鑒。關(guān)于東坡書法，“筆下變化”條言：“蘇公少時，手抄經(jīng)史，皆一通。每一書成，輒變一體，卒之學成而已。乃知筆下變化，皆自端楷中來”⑧蘇東坡善書，還有其以書助人的事跡，先生一日至錢塘，聽說有個人有綾絹但是欠了別人兩萬不還，他問過那人后，知道他是因為家里以制扇為業(yè)，近來連連雨天且天寒售不出去。于是東坡先生讓他把扇子都拿來，“須臾扇至，公取白團夾絹二十扇，就判筆作行書草圣及枯木竹石，頃刻而盡?！雹峥上攵?，在當時蘇軾書名皆知，很多人爭相購扇，最后賣扇人償清債務(wù)，所有人聽說都為此事感動?！洞轰炯o聞》中 “翰墨之富”條還記載了蘇軾烏臺詩案后詩集被毀，民間所藏甚少，宣和年間又內(nèi)府重新搜訪，一紙值萬錢，可見其可貴。

《春渚紀聞》中還記有黃庭堅、米芾的軼事， “米元章遭遇”條說，米芾印善書被宋徽宗召至寫以大屏，徽宗就讓他用御案間的一端硯，米芾書成，捧硯跪請：“此硯經(jīng)賜臣芾濡染，不堪復以進御，取進止?！被兆诖笮Σ①n之，米芾手舞足蹈感謝后抱著端硯就出去了，有墨沾到衣服上也看著他很開心?；兆趯Σ叹┭裕?“顛名不虛得也?！雹夂笫姥约?“米顛”多引用此條。說到黃庭堅軼事則有鬼神荒誕之說，“坡谷前身”條說，黃庭堅前身是一女子，蘇東坡前身是五祖戒和尚，并看見有石頭刻有此事沉入江水。一日黃庭堅做夢見女子，說其所患之疾，都是因為所葬棺朽，出去蟻聚病可除。黃庭堅跟著做了，果然不藥而愈。

這樣奇怪的事在本書中不少見，大多有著神明預示的色彩。“木中有字”和 “銅章異事”條寫到木中裂紋成“衍”字，如濃墨書寫，體作顏書。后擁有者毛衍就考上了進士。還有一家尤氏也是。還有人撿到古銅印 “宣州觀察使印”，后來真的做了觀察使。有人撿到一個小銅印，發(fā)現(xiàn)剛好就是自己的名字。這種事情在筆記中不乏，多有迷信色彩，所以有人評該書荒誕、品格甚低、失儒家規(guī)范就是因為這些不合實際的記載。當然這也是唐宋小說的一種特點，民間筆記多帶有鬼神、迷信和個人崇拜的特色。

《春渚紀聞》中主要的書法現(xiàn)象就是以上三部分，其中記墨和記硯較為可靠，而書家軼事則有待考證，難免有迷信或個人仰慕而粉飾的嫌疑。書中很多材料都可以為我們研究書家、墨、硯提供借鑒。筆記也是我們研究書法史、書法理論非常重要的文獻材料，值得研究者重視。

注釋：

①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一二七頁

②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一二三頁

③蘇易簡 《文房四譜》，石祥編著，中華書局出版社，2011年8月北京第1版，第249頁

④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一二六頁

⑤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一三五頁

⑥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八四頁

⑦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八八頁

⑧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九四頁

⑨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九三頁

⑩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第一零八頁

［1］何薳 《春渚紀聞》，張明華點校，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年1月第1版

［2］蘇易簡 《文房四譜》，石祥編著，中華書局出版社，2011年8月北京第1版

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