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識猷

肥胖是種受生理因素影響的慢性疾病。而疾病，不是光靠意志力可以解決的問題。當(dāng)整個身體的代謝都趨于緩慢，幾乎沒有辦法抵抗身體想要 “恢復(fù)體重” 的力量。

美國NBC電視臺有檔真人秀，叫《超級減肥王》“The Biggest Loser”，自2004年來已經(jīng)播出了17季，高峰時有1000萬美國人收看這個節(jié)目。這股風(fēng)潮甚至帶動了中國電視臺也推出過好幾檔類似減肥真人秀。

參賽選手的身高體重指數(shù)（BMI）大多超過40，屬于嚴重肥胖人士。他們要在30周里，靠節(jié)食和運動盡可能地減重。減掉最大比例體重的冠軍，可獲得25萬美元獎金。變瘦還有錢賺，自然人人盡力。冠軍一般會至少減掉45%的體重，最夸張的15季冠軍蕾切爾 ·弗雷德里克森（Rachel Frederickson）甚至減掉了59.6%的體重，直接把自己的BMI從“肥胖”變成了“過輕”。

選手們創(chuàng)造“奇跡”的同時，對這個節(jié)目的質(zhì)疑也漸起。許多批評說，這樣的急速減肥很可能危害健康，減肥效果不會持久，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科學(xué)界也注意到了這個節(jié)目，用 “the biggest loser”為關(guān)鍵詞在pubmed（是一個醫(yī)學(xué)、生命科學(xué)領(lǐng)域的數(shù)據(jù)庫）上搜索，可以找出22篇論文。其中最新的一篇，是美國糖尿病、消化與腎臟疾病研究所凱文·霍爾（Kevin Hall）的團隊在《肥胖》（Obesity）期刊上發(fā)表的論文。他們?nèi)〉昧?009年第8季14名選手的許可，追蹤研究他們6年，得出了令人傷心的結(jié)論——這些選手千辛萬苦減下的肉，絕大部分又長了回來。

6年后，14人里只有1個人成功保住了減肥成果，其他人全部復(fù)胖，六年中平均反彈七成，有些人甚至比參賽前更胖。最慘的是，掉下去的體重反彈了，掉下去的靜止代謝率（resting metabolic rate）卻沒反彈。這些人每天基本得少吃一頓飯，才能阻止自己繼續(xù)發(fā)胖。

研究者凱文·霍爾說，“我震驚極了?！?/p>

掉下去的“靜止代謝率”是啥

靜止代謝率（RMR）又叫基礎(chǔ)代謝率，指身體為了維持生命所必須耗費的能量，受年齡與性別影響。男的、年輕的，靜止代謝率一般更高。骨骼肌是耗能大戶，因此肌肉多的，靜止代謝率也更高。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你每天身體燒掉的絕大多數(shù)熱量，不在于那些有意識的運動上，而在于無意識的消耗。“保持呼吸，不要死掉”，是件很耗能的事。哪怕你懶到不肯思考，宅到足不出戶，每天躺在床上吃三頓外賣——你的身體也會每天用掉一大堆能量。你要維持呼吸心跳體溫，要內(nèi)分泌，要分解合成，要排泄循環(huán)，要保證神經(jīng)元和骨骼肌能正常運作。普通成人的靜止代謝差不多每天1200-1500千卡，會占掉全部耗能的60%-80%。你的所有其他活動，奔跑蹦跳說笑鬧，還有為了消化食物而花費的能量——加起來也只不過占了全部耗能的20%-40%。

人體的調(diào)節(jié)適應(yīng)功能很強大。在代謝問題上，我們也同樣具備“代謝適應(yīng)”（metabolic adaptation）。要知道，食物多到可以吃胖，是近代農(nóng)業(yè)革命后才有的事情。此前的人類大多過著靠天吃飯、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要不是靜止代謝率能屈能伸，人類哪能捱過多次饑餓？

所以說，你在忍饑挨餓時，靜止代謝率當(dāng)然會下降，科學(xué)家對此早有預(yù)料。

他們驚訝的是，體重回來后，代謝率沒回來！代謝率下降后是一條L型曲線——他們本來期望看到U型復(fù)蘇之類。選手們的身體自從經(jīng)歷過快速減肥那段“饑荒災(zāi)難”后，似乎就一直“心有余悸”，拒絕從“節(jié)約模式”調(diào)回“普通模式”。

復(fù)胖原因一：新陳代謝低

據(jù)測算，選手們的靜止代謝率比自己從前平均低了704千卡/天，也就是說，他們每天得比從前少吃12兩米飯，才能“維持現(xiàn)在的體重”。

即使算上他們身體和年齡的變化——畢竟大了六歲，代謝率正常情況下也會下降——選手們也比其他同歲的人少消耗500千卡，也就是說，得比別人少吃8.6兩米飯。只要跟其他人吃得一樣，就會迅速發(fā)胖。

盡管選手們的意志想瘦，他們的身體卻在盡一切可能，將體重拉回此前的“設(shè)定點”。丹尼 ·卡希爾是第8季的冠軍，在比賽中從195千克減到了87千克。如今，他133千克。研究顯示，比起那些和他體重相仿但從未減肥的人，他現(xiàn)在每天少消耗800千卡。

黃線是一個保持體重的“成功例子”，但這是減肥手術(shù)的勝利。魯?shù)稀け査梗≧udy Pauls），他在賽后一度反彈了70千克——然后他做了縮胃手術(shù)?，F(xiàn)在，他重126千克，每天少消耗516千卡。

就連唯一真正保持了減肥成果的人，其靜止代謝率也同樣大幅下降。愛琳· 埃格伯特從119千克減到了80千克，如今體重保持在70千克左右。然而，她每天少消耗552千卡。

這些參加《超級減肥王》的選手們，在賽前雖然肥胖，但靜止代謝率還都中規(guī)中矩，符合自己的年齡身高體重肌肉。但這場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比賽，讓他們“脫胎換骨”，換的除了體內(nèi)的脂肪細胞大小，還包括整個身體的靜止代謝率，以及內(nèi)分泌的激素水平。

復(fù)胖原因二：激素水平亂

賽后，選手們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陷入“長久饑餓-極度渴望-暴飲暴食”的惡性循環(huán)。數(shù)據(jù)顯示，這可能源于他們體內(nèi)的瘦素（leptin）暴跌。

瘦素，是脂肪細胞合成，送入血液循環(huán)中的信號，送給大腦用來分辨自己“夠胖未”的分子。一般來說，脂肪少，瘦素少，大腦就會讓我們食欲好。脂肪多，瘦素多，大腦就會讓我們少吃點東西，多氧化些脂肪酸。然而，有些人雖然脂肪多瘦素也多，但大腦卻對多多的瘦素?zé)o動于衷，這就叫“瘦素抵抗”。

在賽前，這些選手原本擁有正常水平的瘦素，然而，在比賽開始后，由于體脂含量劇減，瘦素水平就一路下跌，賽末時甚至跌到只有賽前的6%。賽后，他們不再那么極端節(jié)食，瘦素水平也緩慢回升，但只恢復(fù)到了賽前的67%。

這意味著他們少有飽足感，他們一直處在饑餓中。同時，他們還會比一般人更渴望高油高糖的垃圾食品——這些食品對身體健康不好，卻能激活大腦的獎賞中心。

看看《超級減肥王》選手的成績 ——30周里平均減下58千克，他們的意志力遠超常人！然而，肥胖是種受生理因素影響的慢性疾病。而疾病，不是光靠意志力可以解決的問題。當(dāng)整個身體的代謝都趨于緩慢，幾乎沒有辦法抵抗身體想要 “恢復(fù)體重” 的力量。

巴吞魯日彭寧頓生物醫(yī)學(xué)研究中心的研究者唐娜·瑞安（Donna Ryan）說：“這個研究再度說明，身體和生理是怎樣決定了我們的體重，意志力能起到的作用真的不多?！?/p>

減肥不是你人生的頭等大事。

這個實驗結(jié)果出來后，許多復(fù)胖的選手，終于卸下了壓在心頭的羞恥感。原來不是“我”有問題，而是我的代謝和激素出了問題。

許多研究都顯示，超重者越是感覺被羞辱、被歧視，就越是容易發(fā)胖。原因可能是這些嘲諷增加了心理壓力，心理壓力引起生理變化（比如慢性炎癥），而這些變化會進一步促使體重增加。2014年一個英國研究就顯示，對于BMI在25～30之間的超重者，心理壓力越高，C反應(yīng)蛋白（CRP）水平越高——CRP升高正是身體炎癥的標志。

事實上，減肥不是人生的頭等大事，頭等大事應(yīng)該是改善身體的健康狀況。

肥胖對健康有許多負面影響，因此，醫(yī)生會建議超重或肥胖者減肥。然而，我們不需要像那些選手一樣減掉三四成體重。假如我們開始溫和地定期鍛煉，在攝入熱量不變或者僅僅微調(diào)時，我們的體重不會有明顯減輕——由于肌肉增長，有時候我們的體重甚至還會增加一點點。

然而，當(dāng)你吃健康食譜并定期鍛煉時，即使你的體重變化微小，你的健康狀況也會產(chǎn)生巨大的變化，只要改善了身體健康，我們就是成功的。相比起來，體重秤上那個數(shù)字的短期波動，并不重要。

也許你還是想問，全世界最“成功”的減肥者都如此“失敗”，那我還有希望嗎？需要放棄的，只是“急速減肥”的虛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