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出山”

·王淼/文

段祺瑞“出山”

·王淼/文

民國13年 （1924）10月，中國近代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北洋軍閥混戰(zhàn)——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爆發(fā)了。正當直奉兩系在山海關(guān)一帶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刻，10月23日，馮玉祥由熱河前線悄悄回師北京，突然發(fā)動政變，囚禁了曹錕。戰(zhàn)爭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吳佩孚由于后院起火，而敗走江南。整個北方頓現(xiàn)大亂，群龍無首。然而一個月后，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的是，息影津門的 “北洋之虎”段祺瑞出山了，坐上了中華民國政府的第一把交椅。那么，段祺瑞為什么能出山，又是怎樣出山的呢？

民國9年（1920），直皖戰(zhàn)爭的失敗，使段棋瑞從權(quán)力的頂峰跌落下來。他賴以在政治舞臺上立足的雄厚的政治資本——皖系軍隊，已基本潰滅。故他不得不在民國9年（1920）7月19日發(fā)表通電，自請罷免本兼各職，退出政壇。第二年又寓居天津。但他并不甘心從此永別政壇，當一名寓公。到了天津，他架設(shè)了用以與各方聯(lián)系的電臺，探聽風聲。他要在權(quán)力角逐的夾縫中積極尋找機遇，以圖東山再起。

直皖戰(zhàn)爭后，奉系張作霖，直系曹錕、吳佩孚聯(lián)合控制了北京政權(quán)。由于分配“勝利果實”不均，加上兩派代表著不同帝國主義國家在華的利益，雙方矛盾日益尖銳。而此時的段祺瑞為報直皖戰(zhàn)爭中的戰(zhàn)敗之仇，正瞅準時機，在尋找反直的一切勢力。他首先注意到了張作霖，開始向張作霖暗送秋波。張作霖雖然在直皖戰(zhàn)爭中也參加了對皖系的宣戰(zhàn)，但那是在皖系失敗無疑的情況下參加進來的，“表面上參加了倒段，實際只不過是從曹、吳手中奪取勝利果實。奉張這一行動，段派暗中是歡迎的，因為如果奉張不來，不但段派的家底將全部落入曹、吳手中，而且北京政府的政權(quán)也將為曾、吳所獨占，這對段派是不利的”。但張作霖畢竟對皖派動過武，皖派人物心里仍存芥蒂，而今要對付共同的敵人——直系，雙方只有捐棄前嫌，再度握手言歡。在這場段祺瑞、張作霖的結(jié)盟中，段祺瑞是非常積極的。1922年初，他派嫡系段芝貴赴奉聯(lián)絡(luò)。張作霖也不斷派人到天津會晤段祺瑞。當他們正打得火熱的時候，奉直的矛盾已經(jīng)達到十分尖銳的程度，戰(zhàn)爭已有一觸即發(fā)之勢了。民國11年（1922）4月，第一次直奉大戰(zhàn)終于爆發(fā)，奉系敗退關(guān)外，直系單獨控制了北京政權(quán)。經(jīng)過這場戰(zhàn)爭，皖奉聯(lián)合的步伐加快了。“這時張作霖認為要報復曹吳，非聯(lián)段祺瑞不可；段的取利思想，本極濃厚，欲圖再起，更認為非借重張不可?！贝撕?，“段、張之間即信使不絕于途，無時無刻不在計議如何反對曹吳”。

第一次直奉大戰(zhàn)結(jié)束以后，張作霖不僅繼續(xù)同天津的段祺瑞進行聯(lián)系，而且開始同那些忠實于皖系殘余實力派聯(lián)絡(luò)，如浙江的盧永祥。張作霖派姜登選等為駐滬代表，以便跟浙督盧永祥打交道。而盧永祥為了免于孤立，懇請鄧漢祥相助，井派他到東北與張作霖商量。鄧漢祥、張作霖商定：“奉浙兩方在政治上互相呼應(yīng)，在軍事做到攻守同盟，誓與曹吳不兩立；打倒曹吳后即擁段上臺”。張作霖、段祺瑞、盧永祥積極合作的同時，段祺瑞也在積極為他往后的出山而努力。他積極拉攏張作霖。在張作霖的心目中，段祺瑞是北洋元老，資望很高。他主張國家元首“非段莫屬”，段祺瑞登臺所需費用，他愿撥付（先后撥款項約有300萬元）。當鄧漢祥經(jīng)天津?qū)堊髁氐闹鲝埜嬖V段祺瑞時，段祺瑞“甚為滿意”。

經(jīng)過段祺瑞的積極周旋，在第二次直奉大戰(zhàn)前，奉皖攻守同盟已建立起來。在張作霖、段祺瑞、盧永祥的聯(lián)盟中，段祺瑞居于十分重要的地位。民國13年（1924）5月中旬，段祺瑞探知吳佩孚給曹錕的歌電主張：以湖北、江西、江蘇、福建四省的兵力進攻浙江盧永祥，以齊燮元、孫傳芳主持其事。段祺瑞將原電抄送盧永祥，盧永祥立即派鄧漢祥到沈陽跟張作霖洽商，以便軍事上一致行動。當時，張作霖對此事不僅一無所知，而且在知道此事后舉棋不定。經(jīng)過皖派代表鄧漢祥的陳說利害，張作霖才決定配合盧永祥對直系曹錕、吳佩孚用兵。民國13年（1924）9月，擁護段祺瑞的盧永祥和上海何豐林打響了反直第一炮。接著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爆發(fā)，段祺瑞在天津用他的電臺繼續(xù)與各方聯(lián)系。當奉軍正在前線憂心忡忡的時候，突然接到段祺瑞由天津用無線電發(fā)來馮玉祥決定倒戈的確訊。這使張作霖如釋重負。老謀深算的段祺瑞，拉攏了張作霖，操縱著盧永祥，這就為自己的再度上臺奠定了基礎(chǔ)。所以，北京政變后，10月26日，張作霖會見記者團時，聲言“北京政府之收拾，當令段老當之。余將取消東三省之獨立，與馮玉祥共輔段老”。

在與張作霖接觸之前及同時，段祺瑞已在與南方的孫中山聯(lián)絡(luò)。當時，孫中山在廣東進行的第二次護法運動正如火如荼，這次護法的目的在于反對北京的直系軍閥。正是由于反對直系的這一共同點，段祺瑞準備借助孫中山的威望及力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民國10年（1921）12月22日，段祺瑞派心腹大將徐樹錚到廣州會見孫中山。孫中山派廖仲愷、汪精衛(wèi)、蔣介石與徐樹錚在廣州接洽，并致電廖仲愷、汪精衛(wèi)：“茲請兩兄及介石為我代表，與又錚（即徐樹錚）切商軍事之進行，現(xiàn)決于舊歷年后用兵，希望皖系策應(yīng)，使直系更無歸路，自來戰(zhàn)略因于政略，吾人政略既同，斯為南北一致，以定中國，其庶幾乎?！泵駠?1年（1922）1月3日，徐樹錚在蔣介石陪同下由廣州乘車去桂林。到達廣西梧州時，遇見了孫中山派來迎接的吳忠信，于是同行至桂林，與孫中山直接晤談。事后，孫中山在寫給蔣介石的一封信中說：“徐君此來，慰我數(shù)年渴望?！奔词侵杆穆?lián)皖攻直策略可以實現(xiàn)了，他為此而十分高興。段祺瑞為了進一步拉孫中山一道反直，又于同年2月20日，派周善培到廣州與孫中山進一步商談。

孫中山發(fā)動的第二次護法運動，由于直系收買的陳炯明中途變亂，而歸于失敗。但段祺瑞未放棄與孫中山的聯(lián)絡(luò)。民國11年（1922）九十月間，段祺瑞再次派徐樹錚去主動聯(lián)合孫中山的部下許崇智及駐在福建延平的皖系軍閥王永泉，以驅(qū)除叛變段祺瑞的閩督李厚基，建立“建國軍政制置府”。同年10月2日，徐樹錚通電云；在這個權(quán)力體系中，要奉段（祺瑞）、孫（中山）二人為首領(lǐng)，“無論何人命令，樹錚概所勿受，惟以至誠至敬尊合肥段上將軍祺瑞，中山孫先生文，為領(lǐng)導國家根本人。”“在今之日，我中華民國非此二老出任艱巨，國基萬難平安?！薄昂稳找姶硕瞎槽`尊位，發(fā)號施令，樹錚即日束身服罪?！北M管這次反直活動很快失敗，但段祺瑞、孫中山的聯(lián)系卻未中斷。段祺瑞與張作霖、與孫中山聯(lián)絡(luò)的同時，孫中山與張作霖也在進行聯(lián)系。同年10 月2日，張作霖在宴請孫中山的代表汪精衛(wèi)、程潛及段祺瑞的代表吳光新時，三方討論了三角聯(lián)盟之事，張作霖表示：“中山、芝泉（段祺瑞）與余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余等當協(xié)力同心，第一步以驅(qū)逐吳佩孚、曹錕為目的，第二步再謀新中國之建設(shè)，再圖國家之強盛?！泵駠?2年（1923）是三方接觸最頻繁的一年。2月間，孫中山已公開承認反直“三角同盟”進行順利；6月間，粵、奉、皖三方代表集于廣州，再次商討反直事宜。三方聯(lián)合，驅(qū)除曹錕、吳佩孚以后，誰來主持中央大計呢？是年冬，汪精衛(wèi)、廖仲愷、許崇智在上海與鄧漢祥晤談時，他們主張：如果孫中山任大總統(tǒng)，段祺瑞就應(yīng)該作國務(wù)總理；或段祺瑞任大總統(tǒng)，孫中山任總理亦可。張作霖得悉后，卻堅決主張擁段拒孫，不久，汪精衛(wèi)到沈陽后，張作霖對汪精衛(wèi)直截了當?shù)卣f他們是要擁段祺瑞的。汪精衛(wèi)大失所望而返。

民國13年（1924）秋，段祺瑞又派人去聯(lián)絡(luò)張作霖。不久，派許世英南下廣東，以進一步聯(lián)絡(luò)孫中山。10月初，孫中山在韶關(guān)接見了許世英，聽取了共同討伐直系的意見，商談南北統(tǒng)一行動之計劃。許世英勸說孫中山招降陳炯明，一致討伐曹吳。在這次會談中，孫中山表示：“君茲先來，如皆可商榷，段電朝至，余夕即啟程。候得協(xié)議，則國內(nèi)事段主之，余當歷聘各邦……”孫中山的這一允諾對段祺瑞不久后的出山無疑是有利的。至此，段祺瑞的復出已得到了張作霖的贊同，孫中山的默許。孫中山在同年11月8日拍給胡漢民的密電中云：“此間所持不在總統(tǒng)，而在建國大綱。許世英已面告之，可本此意向津奉各方表明，主義上決不敷衍。”其意是，總統(tǒng)位置可讓，“主義”及 “建國大綱”的原則不能讓。

第二次護法運動失敗后，孫中山曾說：“我們要分化北方軍閥，利用直系與皖系的利害沖突，聯(lián)絡(luò)段祺瑞，特別是關(guān)東實力派張作霖，三方合作聲討曹吳?！睋?jù)此看來，孫中山聯(lián)絡(luò)段祺瑞只不過是一種策略。但孫中山能利用“三角聯(lián)盟”，段祺瑞也能利用“三角聯(lián)盟”，而且獲利的是段祺瑞。

段祺瑞出山的政治契機是馮玉祥的托京政變。馮玉祥之所以要發(fā)動政變，其根本原因在于他長期備受曹錕、吳佩孚的欺凌。每次作戰(zhàn)，馮玉祥出力最大，而所得果實最少，因此他對曹錕、吳佩孚很是不滿。加之段祺瑞、張作霖的拉攏，他開始與皖奉發(fā)生聯(lián)系，同時他又在直系內(nèi)部，聯(lián)絡(luò)對曹錕、吳佩孚不滿的孫岳、胡景翼，為了策動馮玉祥的倒戈，段祺瑞不惜以金錢收買。據(jù)馮玉祥自述，當?shù)诙沃狈畲髴?zhàn)正酣時，他的部隊“在古北口住著，段祺瑞派賈焜亭（即賈德耀，是段祺瑞聯(lián)系馮玉祥的代表）送來一封親筆函，大意是不贊成內(nèi)戰(zhàn)，對賄選政府希望我（馮玉祥）自有所處”。然而，段祺瑞派人送來的絕不僅有親筆函，還有一筆馮玉祥倒戈的經(jīng)費。據(jù)《徐樹錚傳記資料》：“他（馮玉祥）收了段祺瑞的十萬大洋，作為臨時倒戈的代價，然后在十月二十三日潛師回京，拘禁了曹錕?！碑斒氯酥坏挠诹⒀栽诨貞浳恼乱仓v過，段祺瑞曾對他說：“這次的錢給馮玉祥一百五十萬元，是三個月軍餉用的?！辈还苠X多錢少，但起碼證明了一個史實，即段祺瑞確實曾資助過馮玉祥。

馮玉祥在發(fā)動北京政變之前，接觸了孫中山的一些著作，受到一些影響，但他那時的政治主張還是十分模糊的，沒有明確的主義信仰。那個時代的各種政治思潮也在沖擊著他。當時，馮玉祥多少還有點“名人政治”的思想。馮玉祥、胡景翼、孫中山三角反直同盟形成后，“馮玉祥已感到自己缺乏政治上的人材，而一旦推倒曹吳，勢必要有一班懂得政治的人來收拾這個大局。因此，他除了希望孫中山先生北上主持大計外，也在留心物色在政治上有資望、有辦法而又能與自己合作的人物”。在馮玉祥看來，段祺瑞是個合適的人選。馮玉祥、段祺瑞、張作霖在戰(zhàn)前的秘密會議中就約定：“事成之后，擁段祺瑞為臨時執(zhí)政，張作霖所轄的奉軍仍舊退回山海關(guān)以外，不再過問關(guān)內(nèi)之事。國家大事，均由執(zhí)政主持，軍人不得干預(yù)。”所以，在馮玉祥發(fā)動北京政變、推翻并軟禁了賄選總統(tǒng)曹錕后，當有人提出請段祺瑞出山時，馮玉祥很快附和。他說：“（十月）二十三日，我到北苑，知道城中的事情業(yè)已辦妥。這時胡笠僧（胡景翼）和孫二哥（孫岳）也都來了，第二天便召開會議，商議正式組軍之事?！瓰榱藨?yīng)付當前軍事上嚴重的困難，孫二哥便臨時提議，請段祺瑞出山，以示與皖派聯(lián)絡(luò)，俾使魯督鄭士琦出而截阻直系援軍北上，大家亦以為一則目前困難非此不能打破；二則中山先生是否北上，尚不可知，一時只看見了軍事的成敗，而忽視了政治的后果。”馮玉祥的這段自述，表明段祺瑞出山是得到過他贊同的。但他講請段祺瑞出山，是為了避免兩面受敵，為了利用皖系鄭士琦，這點不盡合乎史實。他的部下鹿鐘麟、劉驥、鄧哲熙在《馮玉祥北京政變》一文中曾回憶道，當馮玉祥在古北口，段祺瑞派賈德耀送親筆函給馮玉祥時，“馮接后，曹與賈進行數(shù)度密談，最后馮向賈表示，候計劃實現(xiàn)后，將請段祺瑞、張紹曾等有重望的人物出來維持大局，并請賈德耀偕同田雄飛赴津見段征求意見，同時往訪張紹曾，表示推重之意。數(shù)日后，段派宋子揚向馮表示同意合作……接著馮又派劉之龍與段接洽合作辦法，段謂山西的閻錫山、山東的鄭士琦已接洽妥當，屆時定能采取一致行動”。所以，段祺瑞的出山，馮玉祥與段祺瑞是有約在先的。其實際情況是，“（十月）二十五日，在北苑召開的軍事政治會議，議決電請孫中山北上，共商大計；請段出面改組政府，維持時局”。

張作霖在曹錕、吳佩孚潰敗后，匆匆赴津拜會段祺瑞，并邀馮玉祥到津會晤段祺瑞，商討國是。而此時的馮玉祥仍滯留北京。馮玉祥回憶時說：“段祺瑞即連來數(shù)電約我到天津討論政治機構(gòu)改進的問題，當時我因中山先生已在北來途中，故復電說須等中山先生到天津的時候，我再去不遲。過了沒一天，段祺瑞又派了一位曾為陸軍部軍需司長的羅某來促我早日赴津?！鞗Q定赴津?！?924年11月10日，張作霖、馮玉祥、段祺瑞在天津的段祺瑞寓所會晤，“段、馮晤面甚洽”，決定推段祺瑞為中華民國臨時總執(zhí)政。段祺瑞息影津門四載，得此擁戴，樂不可支，便于21日通電接受，22日入京，24日宣布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