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
7月6日晚,帶著書、衣服、藥品、食物等諸多在這三天里有可能用得著的東西,搭出租車去趕考。我們很運氣,女兒的考場排在本校,而且提前在校內(nèi)培訓中心定了一個有空調(diào)的房間,這樣既是熟悉的環(huán)境,又免除了來回奔波之苦。
坐在出租車上,看到車牌照上的號碼尾數(shù)是575,心中暗喜,也許就能考575分,那樣上個重點大學就沒有問題了。車在路口等燈時,側(cè)目一看旁邊的車,車牌的尾數(shù)是268,心里頓時沉重起來。如果考268分那就糟透了。趕快看后邊的車牌尾數(shù),是629,心中大喜,但轉(zhuǎn)念一想,女兒極不喜歡理科而學了理科,二模只考了540分,怎么可能考629?能考575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女兒伏案復習語文,說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我勸她看看電視或者到校園里轉(zhuǎn)轉(zhuǎn),她不肯。一直復習到深夜11點,在我的反復勸說下才熄燈上床。上了床也睡不著,一會兒說忘了《墻頭馬上》是誰的作品,一會兒又問高爾基到底是俄國作家還是蘇聯(lián)作家。我索性裝睡不搭她的話,心中暗暗盤算,要不要給她吃安定片。不給她吃怕折騰一夜不睡,給她吃又怕影響了腦子。
終于聽到她打起了輕微的鼾,不敢開燈看表,估計已是零點多了。
8點20分,學校里的大喇叭開始廣播考生須知。我送女兒去考場,看到從培訓中心到考場的路上拉起了一條紅線,家長只許送到線外。
8點30分,考生開始入場。我遠遠地看到穿著紅裙子的女兒隨著成群的考生涌進大樓,終于消失了。距離正式開考還有一段時間,但方才還熙熙攘攘的校園內(nèi)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楊樹上的蟬鳴變得格外刺耳。一位穿著黃軍褲的家長仰臉望望,說北京啥時候有了這玩意兒?另一位戴眼鏡的家長說,應該讓學校把它們趕走。又有人說,沒那么懸乎,考起來他們什么也聽不到的。
正說著蟬的事,看到一個手提著考試袋的小胖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人們幾乎是一起看表,發(fā)現(xiàn)離開考還有不到十分鐘了。幾個帶隊的老師迎著那小胖子跑過來,好像是責怪他來得太晚了。但那小胖子抬腕看看表,依然是不慌不忙地、大搖大擺地向考場走。家長們都被這個小子從容不迫的氣度所折服。有的說,這孩子,如果不是個最好的學生就是一個最壞的學生。
考試正式地開始了,蟬聲使校園里顯得格外安靜。我們這些住在培訓中心的幸運家長,站在樹蔭里,看到那些聚集在大門外強烈陽光里的家長們,心中又是一番感慨??梢娛澜缟系氖虑椋^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譬如這高考,但它比當年的推薦工農(nóng)兵大學生是公平得多了。對廣大的老百姓的孩子來說,高考是最好的方式,任何不經(jīng)過考試的方式,譬如保送,譬如推薦,譬如各種加分,都存在著暗箱操作的可能性。
將近11點半時,家長們都把著紅線眼巴巴地望著考試大樓。學生們從大樓里涌出來。我發(fā)現(xiàn)了女兒,遠遠地看到她走得很昂揚,心中感到有了一點底。看清了她臉上的笑意,心中更加欣慰。
迎住她,聽她說:“感覺好極了,一進考場就感到心中十分寧靜,作文寫得很好,題目是《天上一輪綠月亮》?!?/p>
下午考化學,散場時大多數(shù)孩子都是喜笑顏開,都說今年的化學題出得比較容易,女兒自覺考得也不錯。第一天大獲全勝,趕快打電話往家報告喜訊。晚飯后女兒開始復習數(shù)學,直至11點。臨睡前她突然說:“爸爸,下午的化學考卷上,有一道題,說‘原未溶解……我審題時,以為卷子印錯,在‘原未的‘未字上用鉛筆寫了一個‘來字,忘記擦去了?!蔽艺f,這有什么關(guān)系?她突然緊張起來,說監(jiān)考老師說,不許在卷子上做任何記號,做了記號的就當作弊卷處理,得零分。她聽不進我的勸,心情越來越壞,說:“我完了,化學要得零分了?!蔽艺f,我說了你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問你的老師,聽聽她怎么說。她給老師打通了電話,一邊訴說一邊哭。老師也說沒有事。但她還是不放心。
無奈我又給山東老家在中學當校長的大哥打電話,讓他勸說。我說,退一萬步說他們把我們的卷子當成了作弊卷,給了零分,我們一定要上訴,跟他們打官司。爸爸認識不少報社的人,可以借助媒體的力量,把官司打贏……
凌晨一點鐘女兒心事重重地睡著了……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6年9期